第21章 鄉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洩洪的原因,第二天整個呈塘的人都起來的特別早。
齊致辰去前屋賣店給程亮取包味精路過時聽到賣店門口幾個村裏人說話。
住村北的放羊倌一大早趕着羊群路過這裏時也停下來問:“今天水庫是不是要洩洪啊?”
“是這麽回事,”抱着小孫子哄着的劉大娘接過話,“我家老頭子還說趁着洩洪要去下游截魚呢。”
陸陸續續的村民都搭上了話:“這麽說我也想去了,我這就去回家清理清理那漁網去。”
“我也去。”
“那到時候一起!”
……
齊致辰回到喜宴廳,把味精給了正做飯的程亮後就進了屋。
早上起來劉景利臉都沒洗就出門去村東和村西去通知事情去了,此時屋裏只有周繼良站在門口鏡子那刮着胡子。他從鏡子裏看進屋後去整理床鋪的齊致辰:“你放那吧,你疊不好。”
齊致辰看着被他們三個睡得亂七八糟的床鋪後尴尬點點頭:“是啊,我就是疊不成你們疊的那樣,我試過好多次了。”
周繼良微微側偏了頭的刮着胡子,微微笑沒說話。
齊致辰坐在床邊擺弄他的随身聽,時不時擡頭看看那個背對着他刮胡子的男人。從牆上的鏡子裏能夠看到周繼良的臉随着手裏刮胡刀的輕微揮動改變着弧度。
“沒刮過胡子呢吧?”周繼良問。
齊致辰搖頭:“沒。”
周繼良笑了,停下手裏動作轉身走過來,擡手捏過齊致辰下巴低頭仔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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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致辰被周繼良的舉動吓一跳,呆呆的被迫仰着頭。
周繼良用大拇指刮了刮齊致辰下巴:“別刮太早,開始刮基本就停不下了。”
齊致辰抽回下巴嗯了一聲。
齊致辰是屬于體毛稀的類型,但盡管如此這個年紀的他也已冒出不太明顯的輕微小胡茬了。跟他同歲的邸嘯都已開始刮胡子了,青春期的男孩子,長胡子這一現象無非是向男人又走去一步的象征,在學校住宿看到別的男同學熟練刮胡子時他都覺得挺厲害的,齊致辰不是沒想嘗試過,只是邸嘯有他爸教,他卻沒有爸教,關于刮胡子他都是偶爾假期回家從他姐夫那看來的,終究也是沒動過手。
周繼良把手中刮胡刀經過清理後放回了桌子上的小鐵盒裏。仿佛看透了床邊坐着少年的心思,他彎下腰扯過床上的被子利落的疊着:“等你想學了,我教你。”
齊致辰的心顫了一下,繼而笑道:“我又不用把被疊的像你們那麽規整……”
周繼良手上動作不停的疊着被子,側過頭:“我說的是刮胡子。”
齊致辰沉默兩秒後,移開視線去看周繼良在被子上來回滑動的修長手指,他每次都不太敢跟兩杠一星對視,就算對視也堅持不了多久,這男人的眼睛深邃的讓人恐怕多看一會兒就會徹底淪陷進去。他清了清嗓子,笑了:“嗯。”
早飯過後,呈塘村的不少人都跟着大兵們去了呈塘水庫,能趕車的趕車,能開車的開車,男女老幼都有,都跟着去湊個熱鬧,那架勢就跟以往去趕集一樣。
齊致辰也願意湊熱鬧,但李明達非要跟着去。他在賣店屋裏耗了好半天。
“我才不帶他呢,”齊致辰蹲在賣店屋地上系鞋帶,“我跟邸嘯要騎馬去,順便遛馬,我帶他多費事。”
于春秀商量兒子:“你就把明達帶着吧,媽和你姐你姐夫都不去,就你能帶着他,要不然他在家又哭又鬧的你姐該心煩了。”
齊致辰嫌棄的瞅瞅站在姥姥旁邊噘着嘴的李明達,怕他姐被孩子煩,也怕再不走錯過看洩洪,他只好妥協道:“唉算了算了,那還是我帶走吧。”
李明達一聽他小舅要帶他去,立馬撒歡跟上,還不忘在出去後去隔壁老林家牆頭上喊:“林佳興我不跟你玩了!我跟我小舅去水庫!”
齊致辰伸手把小不點拎回來:“你要是想把林佳興也帶着那你就別去了。”
“我才不帶他,他拉肚子了。”
“先說好了,”齊致辰低頭看着李明達,“到那後不能亂跑,我可沒空找你。”
李明達點點頭,跟在他小舅後面屁颠屁颠的走着。
“兒子!”于春秀從賣店追出來囑咐着:“騎馬可得注意安全!”
齊致辰頭也不回:“知道了!”
邸嘯家養的那兩匹馬有七八歲了,從小馬駒那時候齊致辰和邸嘯就沒少遛過,他們上初中那會兒,每到周末回來都是要去壩外遛馬玩的。
農村的孩子除了更淘氣更皮實一些外就是更大膽。他們仿佛從來就沒覺得騎馬有多難多危險,村裏不少半大小子都會騎馬,還個個都是好身。
邸嘯在村衛生所院裏等着齊致辰,看到齊致辰領着李明達過來,嘆氣道:“你怎麽才過來啊,啧……我說你帶着這麽個小累贅幹啥。”
齊致辰煩躁的很:“你以為我願意帶着他。”
邸嘯伸手去解開院門邊一匹馬的繩子:“那走吧,老規矩,你騎菱形,我騎阿毛。”
“成。”
給馬套馬鞍時,齊致辰讓李明達去遠點等着,他怕馬把小不點踩着。邸嘯深知齊致辰這人其實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對這小外甥稀罕的很,還就是死不承認。
齊致辰把李明達抱上馬後自己也騎了上來,他把李明達的手按在了馬鞍前段的邊緣:“緊緊抓着這,掉下去摔死我可不管啊。”
李明達一聽,連忙用小手抓住他小舅讓抓的地方,一臉欣喜的等着大馬前進。
齊致辰坐穩後輕輕用腿夾了身下馬的肚子,菱形就踏着步子往前走了。
本來齊致辰以為帶着李明達已經夠糟心的了,沒想到,他們騎馬路過村西時,邸嘯又把何璐給叫上了。
何璐一看要坐馬,也是開心的像個孩子,立馬跑回屋裏去把裙子換成褲子。
齊致辰瞅瞅邸嘯:“你可真行,又多個累贅。”
“你知道啥,我昨天答應帶她了,說話得算數。”
“行行行,你是君子。”
何璐跟他媽交代一聲就跑出來了,站在路邊她說什麽也要坐齊致辰的馬。
“沒看見我馱李明達了麽,”齊致辰扭頭看邸嘯:“你跟邸嘯一起。”
邸嘯沖何璐伸手:“上來吧,再不快點我們就錯過看洩洪了。”
何璐還站在原地,看着馬上的齊致辰。
齊致辰不耐煩:“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們可走了。”
何璐這才不情願的借着邸嘯的手,蹬上了馬,因為有些害怕,在馬小跑起來時她緊緊的摟着前面邸嘯的腰。
齊致辰,邸嘯還有何璐,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要說村裏一起長大的孩子多了去了,但他們三個卻更為親密一些,原因大概就是都一直在上學的緣故。這麽多年,同一批的村裏孩子一個個都辍學回家接管農活了,他們三個都在風雨兼程的往返于學校與家之間的路上。何璐比這倆男生要小一歲,也小一年級。但小姑娘倒是緊緊跟着兩個男孩的步伐。他們上的初中,她會上,他們上的高中她也會上。在學校裏不管認識了多少好朋友,也還是和這兩個同村臭男生更親近。
上了國堤後,道路平坦,兩匹馬并駕齊驅一路向北奔跑着。馬上的人不知在說笑着什麽,起伏颠簸中,聲音都走了調。
李明達第一次坐馬,小家夥有些怕,緊緊抓着馬鞍邊緣的同時半眯着眼向後縮在小舅懷裏。
“害不害怕?”齊致辰問着。
“不怕!”
何璐半散着的長發被風帶起來,糊了半面臉,她條件反射的用手去撥開,剛松開的那只手又被邸嘯給抓回來按在了他的腰上。
邸嘯目視前方:“你別亂松手,別摔下去。”
何璐大聲笑着回:“你們看還珠格格了嗎?”
“是電視劇吧,之前還聽我班女生老讨論來着。”邸嘯邊騎馬邊說,聲音因為颠簸是顫抖的。
何璐興奮着側過頭看旁邊那匹馬:“剛你們來找我時我還在看呢,你看過麽小齊哥?”
齊致辰搖頭:“沒有,我家電視搬去喜宴廳後除了新聞和天氣預報之外什麽也看不了。”
“我突然覺得現在我們騎馬就像那裏面似的,”何璐笑着大聲唱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齊致辰加快了馬的速度:“真是瘋婆子。”
邸嘯卻樂在其中的聽着:“這歌我好像聽過,別光一直啊,沒有歌詞嗎?”
“有啊,”何璐埋怨,“你別打斷我,這歌前面就都是啊。”
兩匹馬一前一後的接近呈塘水庫,還沒等到水庫附近就聽見了特別大聲的水聲。
邸嘯罵道:“他娘的,到底晚了,已經開閘了。”
齊致辰慢慢的收緊缰繩,減緩馬的速度,到了人堆附近後讓馬停了下來。
遠遠看去正大量的水流從水庫下涵洞往出湧,特別有力量,也特別有的氣勢。
村裏人大部分都站在國堤上看着,比比劃劃的相互說着話也都聽不清。
齊致辰從馬上下來後把李明達也抱了下來,他視線找着兩杠一星他們。掃了一大圈後看到那些大兵們都站在水道另一面的高地上,幾乎統一的服裝再加距離有些遠,在這面看根本不太能分不清誰是誰。齊致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在陸争旁邊鎖定了周繼良的位置。
邸嘯把兩匹馬栓在國堤下面樹林邊上後跑過來趴在齊致辰耳邊大聲說:“我看不少人都帶着漁具來的,咱們也帶來好了。”
“看誰打的多要點得了呗,來回拿着多費勁。”
巨大的水聲讓周遭一切都靜了音,伴随着沖撞水流不停的湧去下游,水流拱起的弧度在光的反射下甚至能看到一層彩虹。小孩子們興奮的蹦着,大人們也都笑容滿面。
“走,我們也去下游。”邸嘯看着慢慢都延着河道往下游去的人們,忍不住提議。
平時呈塘水庫都是灌溉用的,負責将江裏的水經過長長渠道引到農田。呈塘大部分的農作物就是粳稻,成千上萬畝良田在江水滋潤下總能有很好的收成。但今年在開始插秧後就變得氣候異常,不是大雨就是大旱,到目前水稻要比往年同一時間都成長緩慢,拔節期受到天氣的嚴重影響,靠天吃飯的農民們都明白,今年注定是災年。
空氣裏遍布着激流下的小流域水汽,夏天特有的樹木清香撲滿鼻,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緩坡地帶。那一層層被地形渡下來的水開始有了層次,越接近水邊越涼快。
當上游水庫洩洪的水流不再那麽激烈時,早在下游等着的村裏男人們便拿着捕魚的工具準備撈路過的魚。
由于這些江水是從江裏直接抽過來的,自然而然帶過來不少江魚。越往下游走越能看到有白花花的魚随着水流拍打在水裏,運氣不好的魚會直接被拍在岩石上,惹得岸上人都大叫着。鯉拐子,鲫瓜子,白鲢魚,鲶魚,麥穗魚……多的數不過來。
很快的就有人兜着漁網下水,一旦有人開頭,便會有後來者跟随,轉眼間水裏就已經站了不少人。
周繼良延着河岸走下來時就看到水裏的百姓在用漁網兜順水過來的魚,岸邊有婦女在用編織袋撿着被扔到岸上的魚,大家說笑不停。他對身邊孟慶喜說:“告訴我們的人別輕易下水,都照應着點四周,安全問題還是最重要的。”
盡管他們營長發過話,但這些從村裏跟着來的部分大兵們也還是沒抑制住在這鄉下純天然青山綠水的環境裏下水去玩玩,一個個下了水後就都幫村裏人攔魚,發現好魚時總會忍不住抓着舉起來炫耀。
周繼良站在岸上也沒去管,而是眼睛盯着站在河裏跟夥伴說笑的齊致辰,生怕那淘小子在水裏不安生。那少年陽光下帶着笑意的眸子比河水還清靈。
齊致辰是再三囑咐讓李明達在岸上和何璐等着後才跟邸嘯挽起褲腿下水的。
水的冰涼觸感在這炎熱天氣裏給人一種解脫,邸嘯當下就彎腰用手撩起水把衣服沾濕來降溫:“咱們這水庫太小了,我聽說別的地方那種大型水庫一旦洩洪抽過來的都是大魚。”
“咱們這也有大魚,剛你沒看到麽,啪啪往岸上摔呢。”旁邊一村裏人接過了話。
“看見了,”邸嘯踢了踢水面,“我看有的大魚在過涵洞時都被沖擊力給撞死了,有的頭都沒了,太慘烈。”
整個撈魚的黃金時間段只有十多分鐘,上游的水在不停注下來,導致下游水位不停漲。
水裏的人明顯能感覺的到水從膝蓋升到了大腿根,大部分人都識相的在大兵們催促下往岸上去,但總有那麽兩個貪心的莽夫,總覺得自己的能耐和普通人不一樣,賴在水裏不出來,還妄想等大量水流下來時可以抓更多更大的魚。最後在大兵們強行往出拽時險些又發生沖突。
齊致辰嘆着氣在岸上看着,到底什麽時候才不會有這種人,和素質低不低沒關系,是人心就不古。
洩洪結束後不論大人小孩都樂呵呵捧着魚回了村裏。
齊致辰就知道村長肯定會讓人往喜宴廳送魚。他們中午吃的魚,晚上也吃的魚。
吃完晚飯後孟饒推門進來,齊致辰擡頭笑,指指周繼良的床位:“他應該是去廁所了,剛出去。”
“我不找營長。”孟饒搖搖頭。
齊致辰又指了指外面:“小劉在外面院裏坐着呢。”
“我找你。”
“啊?”齊致辰連忙站起身:“咋了,孟饒哥。”
孟饒微微笑:“你今天和朋友騎的馬還能借到麽?”
“能啊,”齊致辰邊說邊往出走,“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