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報之以歌

齊致辰去的時候,不少住在村西的百姓都已聚集到了村西國堤上,大人們站在一起說着話,孩子們都被告訴不許靠的太往前。

邸嘯最先看到人堆裏的何璐,跑過去從後面扯了扯姑娘辮子問:“知道是誰了嗎?”

“小齊哥,”何璐回身沖齊致辰笑着揮手後看回邸嘯:“好像不是咱們村的,沒人認識。”

邸嘯撇嘴:“那屍體怎麽會在這。”

齊致辰路過說話的二人繼續湊過去,奈何前面人太擠,他根本看不到地上躺着屍體的臉。這個夏天,他好像變得膽子大了,不怕鬼神也不怕死人了。他想看個清楚的心情把他自己吓了一跳,索性不再往前擠。周圍人都在議論紛紛,這些大人們都不認識,他就更不可能認識,過來時千怕萬怕會是村裏人,聽到不是村裏人他先是放心,緊接着又是難過,不管是哪裏人,那都是條人命,都值得悲哀。

屍體被大兵們打撈上來後連忙通知了村裏來認人,陸陸續續來了很多百姓,卻沒說認識的。呈塘民壩決堤那天,附近有好幾個地方也決堤了,弄不好這屍體就是哪個地方遇難後漂浮過來的。

在村裏人和大兵們商量暫時怎麽安置屍體時,卻有人說認識,沒想到認出屍體的竟是那個外來記者。

“這人我知道,”呂維順趕到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後大聲道,“這是普關的老王!”

衆人視線都被這個年輕記者吸引,全都盯着那半蹲在屍體旁邊表情有些呆滞的男人。

呂維順語氣低沉繼續道:“這是普關養魚大戶王宗棠,我去普關采集資料時還在他家裏住過,這怎麽就……”

孟慶喜彎腰拍了拍呂維順肩膀詢問道:“如果确定,我就叫人通知普關過來領人了。”

呂維順點頭:“我确定,不會認錯的。”

孟慶喜立馬叫了個大兵跑回村委會去聯系普關。

知道死者身份後,國堤上的百姓便慢慢散開回村。齊致辰和邸嘯他們往國堤下走時,回頭便看到了從帳篷裏出來的周繼良。

那一刻他想沖着男人笑,但他還是立馬躲閃的撇開頭快步走着下了國堤。看到周繼良,昨晚的事又浮現腦海裏,齊致辰心裏絲絲癢,像什麽東西在抓撓,又舒服又難受。

路過何璐家時,何璐問前面走的兩人:“你倆來我家呆一會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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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嘯一聽樂了,轉身跟過來,走了兩步才發現齊致辰沒跟上,他後退伸手去拽:“哎呀走吧,你回家不也是呆着麽,咱三聊會兒天。”

齊致辰撇了撇嘴:“我還是回家吧,幫着看看孩子。”

“那就去小齊哥家,”何璐大步往前走:“我也想去看看小乘舟。”

周繼良站在高高國堤上一直在看着齊致辰,少年和他慌亂對視讓他覺得可愛極了,沒想到那小子還因昨晚的事害羞呢。看着那三個邊走邊說笑的身影,他有些擔心少年再與他單獨相處時會不會抗拒和別扭。

與普關取得聯系後,快中午時二營一連長魏先帶着幾個大兵陪同王宗棠的家屬沿着國堤來到了呈塘。在看到屍體後王宗棠妻子兒女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不停。

二營那幾個大兵只能站一旁看着那一家人因陰陽相隔痛哭流涕。

孟饒與魏先曾是軍校同學,見了面後格外親切的說話。原來駐紮普關的大兵在家屬舉報說王宗棠一直沒回家後已花了一晚上在找人了,沒想到最後會在這找到屍體。

“前幾天洪水漫過了二道線,把老王家的大面積魚塘全都淹了,魚全跑了,”魏先嘆氣,“王宗棠家靠賣魚發家致富,誰成想這百年不遇的洪水讓他一夜賠到底,他說去朋友家喝酒,卻沒人說見過他,可能一時想不開。這洪水可把這片老百姓坑完了……”

孟饒沉默着點頭,半天後問:“你們那邊情況還好麽。”

“我們也退守國堤了,”魏先擡手拍了拍孟饒的肩膀,“等着情急時跟你們相互照應呢。”

中午喜宴廳回去吃飯的大兵們簡單議論了這事,當時坐在後院乘涼的李常氏聽了大兵們的話站起身回屋。

“這人被稱為:“魚癡”,以前我年輕那會兒見過幾次,”李常氏話語滄桑,像是自言自語:“就像天生懂得養魚一樣,擠兌了不少養魚人家,水性很好,怎麽就淹死了。”

齊致辰把李常氏的話聽的一清二楚,他擡起晾曬小乘舟尿布的胳膊舉了半天才放下,終于明白為什麽呈塘去國堤那麽多人都沒能認出屍體是誰,去的都是年輕好奇看熱鬧的,老一輩的全沒到位,否則一定會很快認出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交錯,聽的出來王宗棠也算是那一代的傳奇人物,同輩的十裏八村都知曉。

普關在呈塘東北方向,王宗棠的屍體沿着江水漂到呈塘實屬正常。這人是要有多絕望才會投身水裏,沒人知道他在死前經歷了怎樣的痛,一個人水性再好如果他不想游又有什麽用處,最後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不得不讓人心疼。

若這世上沒有天災人禍,只有生老病死會不會太平很多。天地不仁,人為什麽不能愛護自己呢,為什麽死都不怕還怕活着。齊致辰想不明白,他離大人的世界還是很遠。

“你小子想什麽呢?吃飯了。”

齊致辰扭頭看路過時拍他一下的艾雲輝,笑了:“你們先吃吧,我一會兒。”

說完這話,齊致辰視線掃向涼棚下坐着的大兵們中坐着的周繼良。那男人不知在跟大家說什麽,惹來一陣帶着興奮的歡呼。

齊致辰看着大兵們的高漲情緒心裏開心,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他彎腰撿起空洗衣盆,起身時正好與周繼良的視線相對,隔着張牙舞爪比比劃劃的大兵們,他們都是笑着的。

到了傍晚,齊致辰在前屋賣店幫他媽看着小乘舟,聽邸嘯進屋喊他。

“嚷嚷什麽?”齊致辰帶上門出來,“剛睡着,別回頭弄醒了還得重哄。”

邸嘯笑嘻嘻:“你還哄上瘾了,這兩次來你都在哄孩子。”

“廢話少說,咋了?”

“去村西吃飯一起走啊?”

“啥?”

“你住喜宴廳你都不知道?今晚上村西吃玉米,周營長讓人跟着老鄉去南大山那邊弄回來的,這可是新糧,村裏百姓有拿回來吃的還有在村西堤下等着大兵們弄好了吃的,走啊,熱鬧熱鬧去。”

齊致辰一聽這話,才知中午周繼良跟大兵們說的是什麽事,他笑:“那走呗。”

出門前齊致要把喜宴廳院裏和泥巴的李明達帶:“姐夫,我把明達帶去?”

李樹全擺手:“別讓他去,水邊孩子去不安全。”

“嗯,那你們晚上吃什麽?”齊致辰問,“要不一起過去吃點再回來?”

“我們就不去了,家離不開人,随便做點吃的吃。”

呈塘種植的是春玉米,這個時候正是玉米将要成熟之時,飽滿嫩漿口感絕佳,再過一陣完全成熟就會變得粗糙老皮。周繼良哪會懂這些,他是偶爾聽路過的老鄉聊天時說的,這才決定組織軍民一起吃新糧來緩緩這陣子低壓心情,他與王和一說,老村長很贊同,當下就告訴了兩個老鄉到時候帶着去。

以前南大山附近種莊稼由于地勢偏高,灌溉不全面往往造成低産,今年雨水多,凡是平地和低窪地帶旱田都澇死了,這南山腳的莊稼卻僥幸長的好。

下午兩點多鐘村裏派了兩輛馬車載着十多個大兵去南山下摘了兩車玉米。

回來後大兵們說幹就幹,在村西空地支起了好幾口大鍋用來烀玉米,又在國堤下的平坦地面上點燃篝火用來烤玉米。

炊事班的人在一旁揮着大鏟子炒菜,其他人就用木頭架子搭起簡易木頭桌子連成片。這動靜讓村裏沒用廣播喊都有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一傳十十傳百,家家都有人過來湊熱鬧。

周繼良站在國堤上看着底下歡天喜地忙來忙去的大兵們心情也變得好起來,他承認這幾天他的低氣壓讓戰士們憋壞了。沒想到他一大男人,還得讓一小屁孩提醒關心才能意識到問題。

正想着那小屁孩就來了。

齊致辰進了村西空地就跟熟識的大兵們說笑起來,問問這個拍拍那個。

邸嘯撇嘴:“你都是怎麽區分他們的?為啥我看都沒區別。”

“怎麽沒區別了?”

“發型一樣,衣着一樣,臉也都差不多啊。”

齊致辰嗤笑後擡手用手背拍了拍邸嘯胸脯:“讓我想起剛上高中那會兒,你就說你班女生都長一樣,你怎麽不覺得何璐跟她們一樣呢?你就是沒用心記,用心記就會發現,他們每個都不一樣。”

烀玉米的大鍋冒着熱氣,接近會很熱,但齊致辰還是湊過去挨個的瞅,他邊蓋鍋蓋邊向最南面喊:“程亮哥!有沒有烀好的呢?”

“有!你……你去最左面那鍋裏看……看看!”程亮頭也沒回的答。

邸嘯跟過來:“你急什麽啊?一會兒一起吃。”

“我給我媽他們送回去點,省的他們起火,你呢,不給你爸和你姑送回去點?”

邸嘯聳聳肩後向不遠處指了指:“用我送個屁啊,他倆來的比我早,那不在那邊坐着呢麽。”

齊致辰點頭:“那我先回家一趟,你過去等着開飯。”

“成。”

齊致辰走向程亮告訴他的那個鍋,正好見一大兵撅着屁股,拿着的鍋蓋擋住了半個身子,用筷子在鍋裏紮着玉米。

等那大兵夾出來兩玉米蓋上鍋蓋時齊致辰才笑出聲:“是你啊小艾哥。”

艾雲輝突聽身後有人說話,吓一跳:“我看看熟沒熟。”

“熟了麽?”齊致辰問。

“熟了,”艾雲輝邊說邊走,“我先過去那邊了。”

齊致辰也沒覺哪不對,直到他快速用盆裝了幾個玉米跑着往家裏去時,在路上看到了前面從牆頭跳進一家院裏的艾雲輝,他好奇的放慢腳步往前去能聽到開着窗的屋裏有人匆匆說話。

艾雲輝:  :“給你拿的,看你沒去,趁熱吃。”

關鳳:“你吃了嗎?”

艾雲輝:“我偷着跑過來的,我得回村西去,我們班長看不到我該收拾我了,我走了。”

門響後齊致辰立馬快速走幾步,聽得到身後艾雲輝遠去的跑步聲,他笑了笑也朝着家跑去。

周繼良從在國堤上看到齊致辰來了就下來找人,由于空地上百姓和大兵太多,跟丢了,找了兩圈都沒再看到那個瘦高人影。

等到慢慢在場的人都坐下開吃時他才看到到處找着地方坐的齊致辰。他擡手招呼人,但周圍太吵鬧,那小子沒聽見他的聲音,直直奔着邸嘯那邊去了。

周繼良起身從桌邊竄過去,把人截住:“還以為你回去就不來了。”

齊致辰笑:“有好吃的誰不來啊。”

周繼良拍他旁邊那個大兵:“再去拿個凳子過來。”

那大兵有眼力見,起身道:“營長,就讓小齊坐我這,我去後面擠擠。”

齊致辰要叫住那大兵不想麻煩人家:“曲……曲昊哥……”

“坐。”周繼良把人按坐在椅子上。

齊致辰只好坐下,看着四處看吃着飯的人們:“這場景好像每個月末在村委會大院看電影。”

周繼良側頭文:“每個月都看?”

“除了今年夏天,一直都是,是鄉裏來人放,一塊大幕布挂在牆上,都盯着看,蚊子哄哄咬的滿身包也不願結束。”

周繼良聽少年說着,再結合面前景象,能想象到村裏男女老幼坐在一起,夏蟲飛舞,老式電影放映機器在後面轉個不停,電影內容或是博得滿堂彩,或是賺得滿眼淚……

他有時真想好好坐在那聽少年多說說鄉間趣事,他沒經歷過,但卻覺得很有意思。

齊致辰拿過一烀玉米,剛想放嘴邊啃,太燙,逼得他不得不放下。

周繼良看着放下玉米雙手快速去摸耳垂的人,笑而不語拿起一根筷子,又拿起齊致辰放下的玉米,準确利落的用筷子插在了玉米棒上後遞過來:“這樣不燙。”

“我知道,”齊致辰接過去嘟囔,“那樣太小孩了。”

“你就是小孩。”

齊致辰愣了一下後啃起玉米沒再說話。

烀玉米是柔滑水嫩的,烤玉米是酥燥糊香的,配上一些可口炒菜和老鄉帶過來的鹹菜,清淡樸素又美味。

本來人們坐的洋洋灑灑,後來都被吸引到了國堤下席地而坐。

不知哪個大兵提議說坐着幹吃沒意思,不如唱歌熱鬧熱鬧。這話一出立馬就分出兩個陣營。解放軍們先派出一大兵唱,那大兵齊致辰認識,是住喜宴廳的,就是老家成了洩洪區的曹賀。

這大兵從那次聽新聞老家被淹時流過淚後就閉口不再提傷痛,仍和戰友們并肩作戰,此時站在一大圈人中間唱着很有閩南地方特色的歌《世界第一等》。

齊致辰坐在地上看着中間篝火,聽着周圍人給曹賀打着拍子,也跟節奏晃着腦袋哼唱着。

歌聲停,掌聲起哄聲不斷。

胡文軍用個成語說他們大兵先來是,抛磚引玉,然後帶頭鼓掌等着老鄉們派代表唱歌。

蘭長生随手點幾個平日裏願意在村裏瞎唱的,但一到稍微大點場面就都不願意唱了。他最後只得扭頭回身找:“那誰,季老師呢?讓季老師唱!來大家鼓掌!”

一聽是季老師唱,大兵們都躁動起來伸長脖子等着。

季素怡不愧是當老師的人,沒一點忸怩,從後面站起來往前稍微走了走方便在場的都能聽見。

柔美的嗓音委婉飄來,将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你曾對我說

相逢是首歌

眼睛是春天的海

青春是綠色的河

……

相逢是首歌

同行是你和我

心兒是年輕的太陽

真誠也活潑

……”

季素怡邊唱邊挪動着腳步,笑着繞着圍坐的一大圈人,漂亮的唇動着,婀娜的身形走着。在一處慢了下來,手前伸示意坐在那的男人一起唱,這惹得大兵們瞬間爆開口哨聲和起哄聲。

齊致辰也笑着側頭去看面對邀請還沒做出任何反應的周繼良,男人英俊面龐在火光映照下更顯剛毅。

那一刻齊致辰沒任何的不舒服,只覺這樣的夜晚該解放快樂。

不管有多大災難,衆志成城一起面對。從不問來自何處,大家聚在一起是天大的緣分,哭過笑過,有人犧牲有人留下,生活該朝着積極的方向走,不管發生什麽,都該報之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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