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情難全
篝火旁軍民坐在一起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晚風輕,月兒明,熱烈的氣氛越過國堤在那一望無際的江水上蕩漾。
回到喜宴廳後,齊致辰打好水坐在大廳裏正跟幾個大兵邊洗腳邊閑聊,就聽到前屋賣店他媽在不停地喊他。他把腳從水盆裏□□穿上拖鞋就往出跑:“咋了媽?”
于春秀招着手:“你去衛生所買點退燒藥,明達高燒的厲害。”
“怎麽弄的啊,”齊致辰從他媽手裏扯過錢就加快了速度往出跑,“我這就去。”
邸嘯見齊致辰火急火燎的過來買退燒藥,問道:“誰發燒了?”
齊致辰語氣有些快:“李明達,我媽說燒的厲害。”
“我看還是打針吧,”邸貴蘭聽後起身去裏屋背起藥箱往出走,“還是打針退的快。”
齊致辰對邸嘯擺了下手便小跑着跟邸大夫往家趕。
李明達小臉燒紅撲撲的在床上哭,這孩子高起燒來并不蔫吧,反倒不安生。見大夫來了,更是大哭大叫的躲着不打針,小身板靈活的竄來竄去。
“媽,他這是高燒嗎?”齊致辰皺眉看蹲在床裏面角落哭的李明達,“高燒有這麽鬧騰嗎?”
“我摸着額頭特別燙。”
邸貴蘭拿着體溫計等在床邊:“量了體溫才知道,這孩子是有點反常。”
于春秀哄着叫小外孫過來:“明達乖,來姥姥這,只量體溫不打針,來。”
李明達張着嘴哭着,說什麽也不到床邊來。
齊致辰在他媽又商量了一會兒沒成效後,直接甩掉拖鞋上床,把還哭着的小不點拎了過來:“邸大夫,體溫計。”
孩子在齊致辰懷裏掙命的很,不好控制,齊致辰花了好半天才把那小胳膊小腿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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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高燒,三十九度。一看到溫度計上刻度,齊致辰心就軟了,換了個姿勢抱着孩子。
看邸貴蘭去藥箱裏準備退燒針,李明達開始掙的更狠了:“我不打針!我不打針!”
小孩子都怕打針,每次打針都跟要沒命似的,哭的都跟殺豬似的。
齊致辰被懷裏小家夥一下下打的胸口疼,但他也沒松手,終是騰出只手拽下李明達褲子,讓邸貴蘭在那小屁股上打了針。
半管藥推下去,孩子哭的跟斷了氣似的,一陣陣的哭,後院有幾個大兵過來從開着的窗戶看是怎麽回事。
“快好好哄哄吧小齊,”一大兵開口,“別把小孩哭壞了。”
齊致辰鬧心道:“我也哄不好啊!”
于春秀伸手道:“給媽抱吧。”
齊致辰要把孩子遞過去,可李明達不松手,就扯着他小舅衣服哭。
“算了算了,”齊致辰坐回來,“這就是要作我。”
李明達打完針後十多分鐘燒退了,可哭聲不止,用盡全力的哭,爸哄不行,姥哄不行,舅哄也不行。大家夥急壞了,聽那哭聲沙啞,真怕孩子哭出個好歹來。
李常氏推門進來:“我孫子咋哭這樣,是不招上啥了。”
于春秀接過話:“不能吧,孩子哪也沒去,難不成真是招上啥髒東西了?”
齊致辰連忙否定:“媽,能不迷信嗎?這就是高燒。”
李常氏繼續道:“我看就是招上什麽了。”
“那趕緊去村南找老崔太太過來。”于春秀邊說邊往出走。
齊致辰特別無奈的喊了兩聲:“媽?媽!”
李常氏過來拍了拍哭着的孫子:“看樣子就是招上東西了,要不哪有這麽哭的。”
邸貴蘭是學醫的,她不信迷信,也沒法說什麽,只得收拾藥箱:“那我就先回去了小齊,退燒藥我留下,要是孩子再燒,藥片掰一半喂了吃。”
齊致辰點頭:“知道了邸姨。”
窗外站着的那幾個大兵聽的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艾雲輝敲了敲窗框:“小齊,啥叫招上啥了。”
齊致辰伸手摸着李明達汗濕的額頭,在哭聲陣陣中給大兵說是怎麽回事。
所謂的招上什麽,是呈塘村裏的老思想,一旦誰家孩子夜裏大哭個不停就被說成是夜哭郎,要是一直哄不好需要找會算命的人弄符貼在家門口。
大彪聽後直呼:“真的假的?那麽靈?”
很快的于春秀帶着個老太太回來了,那老太太的背佝偻的很,頭發花白腿腳卻很利落,村裏都稱崔半仙。
老崔太太來了後手伸進李明達衣服裏摸了摸便坐下來:“确實不對勁兒。”
齊致辰一言不發,他能說什麽,他媽費勁把人請來的,他說什麽也沒用。
“壩外那些墳被淹了,”老崔太太顫着嘴唇,“不少髒東西都跑村裏來了,這幾天不少家孩子都鬧夜。”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還真都聽了進去。
“今年年頭不好,人不安生,鬼也不安生。”老崔太太從兜裏掏出一張寫着什麽字符的紙,“有火麽。”
艾雲輝立馬從褲子兜掏出火遞過來:“我這有。”
他剛把火傳進來,就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傳來邵勇戰的聲音:“你哪來的火?是不是抽煙了?”
艾雲輝連忙躲開不停踢過來的長腿:“班長不是,不是……別踢我,真不是。”
“那哪來的?”
艾雲輝撒謊:“是程亮做飯點火用的,落這了,我幫着保管,明兒就還他。”
旁邊大兵都笑嘻嘻的等着看艾雲輝挨收拾,直到屋裏孩子又冒高一聲哭,才紛紛扭回頭往屋裏看。
只見那小個子老太太把手裏紙符點燃後放在了李樹全遞過來乘着白酒的碗裏,然後把燃燒的酒喝進嘴裏一口,噗的去往哭着的孩子身上噴吐。
抱着李明達的齊致辰也被噴了個正着,他緊閉着眼,很想爆粗口。
“行了,”老崔太太把酒碗放下,“還得寫張紙貼在門上,最好用毛筆在黃紙上寫。”
李樹全聽後連忙去賣店屋裏取來筆紙。
于春秀想讓讀書的兒子寫,可李明達拽着小舅不松手,她又沒念過什麽書,她女婿也不會,她扭頭看窗外:“誰進來幫着寫?”
大兵們推來推去,直到聽到有人說他寫,才回身看。
周繼良繞過窗戶進來,看了看屋裏坐在床邊抱着孩子的齊致辰後拿起桌上放着的毛筆,去李樹全擰開的墨汁裏蘸了一下後攤開黃紙:“寫什麽?”
男人站在桌旁身子前傾,修長手指執筆在老崔太太說了內容後落字,墨水随着筆尖在紙上暈開痕跡,很漂亮的字體,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齊致辰看着燈光下寫字的周繼良,甚至都忘了懷裏還有哭着的孩子,直到男人把寫完的紙拿起來他才收回視線。
不知是真的靈驗還是巧合,把紙貼在門上後沒多久李明達就不怎麽哭了。
老崔太太回去了,大兵們也回去了,屋裏就剩齊致辰抱着孩子坐着,于春秀栽在床邊半睡,李樹全時不時進來看一眼。
“我要媽媽,”李明達閉着眼小聲抽泣着,把小舅抱的更緊了,“媽媽。”
齊致辰拍着孩子背,一下一下,學着他姐的樣子輕輕的撫摸着孩子的頭。
媽媽的突然離去對一七歲孩子來說很殘忍,家裏人都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并沒好好的陪李明達。平日一起的玩伴兒也不在了,小家夥難免悶火成疾,用他自己的方式發洩。
齊致辰明白,孩子高燒退了是藥物作用,不再哭了是哭得累了。之所以他還要配合大人們去弄什麽荒謬的紙符,他是想讓家人安心,到底管不管用無所謂。一百個人有一百個人的擔心方式,都應該尊重。
當李明達徹底睡着後,齊致辰把孩子放回床上便回了喜宴廳。
他輕手輕腳進屋,月光下看得到躺在床上的周繼良,他以為男人已睡着,躺回床上時他動作放得特別慢。
“回來了。”周繼良側頭看躺下的少年。
齊致辰被突然說話的男人吓一跳,點了點頭。
“小孩睡着了?”
“嗯。”
周繼良笑了,輕聲道:“紙符很管用。”
“你還真信啊?”齊致辰瞪眼。
“當然不信。”
“那你還寫。”
“因為有人信,”周繼良伸手幫着齊致辰正了正枕頭:“睡吧。”
齊致辰躺在那翻來覆去,最後選擇了背對周繼良,黑暗裏的獨處難免讓他想起他們那臉紅心跳的事。
沒一會兒腰上從後面搭上來一只手,齊致辰僵硬了身子,他把那手拿下去,又會搭上來,反反複複。
周繼良看着少年後脖頸,一次次把被推下來的手再放上去,直到少年不再推他,他才靠近了些将人從後面摟住。他嘴角帶着笑的閉上眼睛。他個快三十的人了,自從心跟懷裏這小子貼近後竟也能滿心歡喜,就像突然年輕好多歲,也跟着回到少年時代一樣心會躁動不平靜。
那一夜他們保持這個姿勢睡,齊致辰睡覺那麽不老實,潛意識裏也不再亂動,他怕他亂動就不能挨着周繼良那麽近了。
早上起來,天陰沉沉的飄着雨絲,身邊人又已不在了,應該是怕吵醒他,連被子都沒疊。齊致辰爬起來先是去前屋看了看李明達的狀況,孩子睡的很香。他姐夫在賣店前的涼棚地下掃着地上的垃圾和煙頭。
“小辰起來了。”李樹全回身道,“櫃臺上有個籃子,你去給老于家送去。”
北方的節氣最是分明,從月初秋分一過,仔細的人就會發現,雖全天整體溫度還是很高,但早晚溫度已低了很多。
齊致辰出門前特意在半截袖外面多穿了個襯衫,路上他翻看了籃裏東西。雞蛋,白砂糖,蘑菇幹……滿滿一大籃子,看來他姐夫是想謝謝人家幫忙喂孩子。
為了不讓老于家媳婦每天多次跨越半個村子來他們家喂奶,李樹全便在昨天下午把孩子完全托付的送了過去。
齊致辰總覺得從他姐走後的這才十來天,好像過了好久,久得他姐夫一下子就老了似的,除了忙的時候就總是悶頭坐着不怎麽說話。
怕雨下大拍在路上,從老于家回來齊致辰是跑回來的,導致他進了賣店屋還氣喘籲籲。
“小齊哥。”何璐回身看進來的人。
“嗯,”齊致辰走進來,“你怎麽來了。”
何璐笑笑:“我爸讓我來告訴櫃臺弄好了,可以去取。”
見齊致辰聽後直接轉身往出走,何璐追出來:“你自己怎麽擡?你家後院沒有大兵在嗎?叫一個跟你一起啊。”
“不用。”齊致辰搖頭,“他們都去國堤了。”
“那我跟你擡。”何璐撸撸袖子,躍躍欲試的邊走邊說:“我也有力氣。”
齊致辰掃了身旁姑娘一眼後沒再說話快步走着,到了村衛生所時大喊:“邸嘯!”
何璐明白過來後也跟着喊,邸嘯光着膀子出來,沒睡醒的一張臉糾結着:“喊啥呢?大早上的。”
“還早?”齊致辰擡頭看天,“就是陰天,要不然太陽都曬你屁股了,走,跟我去把櫃臺擡回來。”
“等我,我回屋套件衣服。”
新櫃臺所有棱角都變成了圓角,染滿了木頭的味道。由于圓滑不太好抓握,齊致辰和邸嘯兩個人擡着稍顯吃力,從何璐家大門出來就要走幾步停下重新着力。
何璐跟在一旁跟着走,她撇嘴:“你們倆大男生擡個櫃臺都擡不動。”
邸嘯不服氣:“站着說話不腰疼,可沉了。”
“今天幾號了?”何璐問。
齊致辰停下來緩着手上的力氣:“21號了吧。”
邸嘯聽後搖頭:“不是20麽?我咋記得我家日歷是20呢。”
何璐也過來幫忙擡:“這不快返校了麽,31號就返校了。”
“還返個屁的校,”邸嘯邊吃力的走邊說,“我聽我老姑說,共庭到條陽的公路都被大水淹了,怎麽過去,劃船?好多外地學生都回不去學校,不止我們。”
“那就不用上學了,多好。”何璐笑道。
邸嘯哼道:“是挺好,你那麽不喜歡念書幹嘛還念,幹脆跟你家鄰居那小姑娘似的,叫啥來着?跟你同歲吧,人家都訂婚了。”
何璐擡起腿去踢邸嘯:“就你知道的多。”
邸嘯一躲,手上松了勁兒,櫃臺邊緣脫了手,差點沒砸在他腳上:“我草。”
齊致辰被迫停下來,叉着腰站在那:“你倆還能不能好好擡?”
何璐彎腰重新擡:“小齊哥,要是大水一直不退,不能按時開學,耽誤個把月的,你會留一級麽?來我班啊?”
齊致辰聽後若有所思,倒是邸嘯開了口:“他留什麽級,他學習好,我看我留級還差不多。”
“大水到底什麽時候能退啊?”何璐唉聲嘆氣。
“這馬上九月了,估計沒多久了,”邸嘯嚴肅道,“早晚會退的,學也是早晚會開的。”
何璐嘆氣:“好不想開學啊,作業都沒寫。”
邸嘯笑道:“我也沒寫!”
這時突然有悶雷由遠及近過來,三人快速擡着櫃臺走。
齊致辰忍不住笑:“讓你們說不寫作業,打雷了吧。”
邸嘯回頭:“怎麽地,你寫了?”
齊致辰無言以對,從放假到現在,他還真是一反常态一個字都沒動。
他剛才之所以愣神,是聽到大水早晚會退的,他第一感覺是水退了大兵們就退了,大兵們退了周繼良就走了。他心裏十分糾結,更多的是不想那個男人從這裏離開再見不到。
雨還是很快下了下來,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有些疼。
“快點快點。”邸嘯加快了腳步。
三人一路小跑,終于把櫃臺擡到了齊家賣店前的涼棚裏。
何璐弄着澆濕的長發,埋怨着怎麽又下雨。
齊致辰回屋拿出毛巾扔過來:“你倆是不是也沒吃飯呢。”
“廢話,”邸嘯擦着臉,“不是讓你從被窩喊出來的麽。”
齊致辰便轉身回屋,沒一會兒拿着幾個大碗,幾雙筷子,幾袋方便面,拎着熱水瓶出來:“一起吃泡面吧。”
每個碗裏放入面塊和調味包後倒入熱水,再扣上個碗。
于是三人在大早上坐在臺球桌上泡着面,聊着天。
邸嘯看着何璐,何璐看着齊致辰,齊致辰看着國堤那邊,雨水從涼棚邊緣不停積累滑下成特殊雨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