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為還有你

下雨早就成了這個夏天最頻繁的狀态,氣象臺報告說目前為止松嫩平原的降水量已超過了以往全年的降水量。

李明達那次的發燒讓齊致辰意識到這孩子需有人陪着,外面下着雨,他便坐在屋裏跟小不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我上次去共庭給你買那玩具車呢?”齊致辰問在把一個紙盒當車玩的李明達。

李明達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在床上推動着紙盒:“給林佳興玩了。”

齊致辰擡手摸了摸李明達的小腦袋瓜:“你聽話,以後小舅再給你買。”

李明達一屁股坐在床上擡頭問:“小舅林佳興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

齊致辰特能體會李明達想念玩伴兒的心情,就像小時候有一次邸嘯出遠門他整天跑去邸嘯家看人回沒回來時是一樣的。

所謂青梅竹馬為什麽印象深刻,大概就是從生命的最初就已相互陪伴,那種情感不亞于血濃于水的親人。

“等洪水過去,就會回來了。”

李明達笑了,水汪汪的眼睛眨着:“那太好喽!”

這個時節,雨已不再下的那麽激烈,多了些許纏綿韻味,不大不小拖拖拉拉下了兩天後見了停的趨勢。讓這片土地浸透了濕潤,厚重的濕氣帶着涼意,以至于雨停後的第二天早上起了大霧。

“下霧了啊!”

喜宴廳一早起的大兵吊高一嗓子把半睡半醒的都給攪合了起來。

“吵吵什麽呀,”孫暢翻個身嘟囔道,“再眯一會兒。”

二班一大兵提醒道:“班長,都三點了,四點換崗三連。”

孫暢這才一個激靈爬起來,把旁邊他班的都給踹了起來:“行了行了別睡了,都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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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排床上的大兵們紛紛爬了起來,緊接着便是,穿衣服聲,低語聲,洗漱聲……

淺層睡眠的齊致辰躺在裏面房間聽的清楚,扭頭去看旁邊人,只見男人也已經坐起來穿衣服了。

以前齊致辰很少趕上周繼良起床,幾乎每次他醒來的時候旁邊都是空的,看的他空落落的。此時他看着男人在光線不太亮的屋裏動作輕柔卻利落的穿衣服,內心湧上一股特別強烈踏實的感覺。

周繼良側身要下床時,看到了躺着的少年在睜着眼睛看他。他低頭湊過來用手輕彈了少年腦門一下:“醒了?”

齊致辰掀開被子坐起來伸着懶腰,發着鼻音:“嗯。”

“起這麽早幹什麽,”周繼良跳下床,“接着睡吧。”

齊致辰搖頭:“不睡了,你要去國堤?”

“嗯。”

齊致辰也下了床,邊用腳找拖鞋邊套着背心:“我也想去。”

外面果然下了霧,齊致辰端着水盆出來時也頗為驚訝。那濃稠的霧讓視線內白花花一片,不管人還是建築都要仔細分辨,能見度也就幾米。

大兵們在壓把井邊接了水後便三一夥倆一串的蹲在院裏洗漱。迷彩服的綠色和濃霧的白色相交錯,三十多人往來在喜宴廳院裏,看起來熱熱鬧鬧,卻沒有太大的聲響。

“喲,你小子也起來了?”艾雲輝拍了齊致辰腦袋一下,“不容易啊。”

齊致辰笑笑,走去井邊接水:“睡不着了,就起來了。”

清澈的井水落入鐵盆裏有悠轉聲響,齊致辰彎腰捧起水,突覺這時節清晨的井水已很涼了,呈塘只有在夏天才吃深井水,其他季節生活用水都是自來水。齊致辰覺得井水相比自來水總有種特殊的味道,是正慢慢離去的夏天的味道。

大兵們洗漱完便陸陸續續的往村西去。周繼良叫住了也跟着往出走的齊致辰。

齊致辰以為兩杠一星是不打算讓他跟着去,沒想到男人是扔過來件迷彩服外套,他伸手接住。

“早上冷。”周繼良邊說邊往出走,“穿着吧。”

齊致辰從洗漱那會兒就知道冷了,他本想一會兒路過前屋賣店時回他屋取外套的,沒想到男人先幫他想着了。他穿上那件迷彩服外套,或者說是裹上。那衣服穿他身上雖大了些,卻很暖和,暖到了心坎裏。

三點多有霧的淩晨,這波人從喜宴廳到了村西空地吃早飯,簡單的就着鹹菜喝了些粥後便登上了國堤。換下連夜的三連大兵,留守在了堤上。

齊致辰站在國堤上本想看看水位,可是霧氣蒙蒙,他什麽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國堤那面的民壩,呈塘水庫,防護林,魚塘,壩外田地……都被淹沒在了一望無際的江水下。

七月中旬解放軍駐紮進來的,到現在快八月末,快一個半月了。呈塘該說是幸運的,并沒被洪水侵害太多,若是像電視裏那些被播報的重災區一樣,恐怕他們也早就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了。

齊致辰站在那發呆的時候,已有幾個穿救生衣的大兵推着皮筏艇要下水去查看水位。

“勇戰哥,”齊致辰蹲下身子好奇道,“一個這樣的皮筏艇最多能坐幾個人啊?”

邵勇戰聞聲後開口:“标準情況下是四個成年人。”

齊致辰迅速站起身,期待道:“我能跟着下去看看嗎?”

邵勇戰沒猶豫,繼續從坡上往下走:“不行,你在堤上呆着,水上不安全。”

齊致辰有些失望,安靜的站在那繼續看着。對新奇事物好奇是齊致辰這麽大的男孩子本該有的反應,他想坐坐那皮筏艇不是一天兩天了,第一次在民壩看到時就覺得有意思極了,但一直都沒好意思開口。他知道邵勇戰是為了他好,他便聽話的站在那看着,直到霧将視線隔離。

周繼良從帳篷出來時正好聽到少年說想跟着下水看看被拒絕,他路過時問:“很想下去?”

齊致辰聽到周繼良的問話扭頭看過來,他嘴角帶着笑搖頭:“其實也沒有很想下去,就是好奇坐那個東西是什麽感覺。”

周繼良聽後沒說話,而是沉默後大步走開了。

沒一會兒,男人又大步的走了回來,扯着齊致辰就走:“過來。”

齊致辰把胳膊抽出來,緊跟着:“怎麽了。”

走出十多米後周繼良停下來,他探身慢慢的向國堤坡下走:“下來的時候看着點腳下。”

齊致辰邊點頭邊低頭看,看得到有兩個大兵站在一皮筏艇邊上說話,見周繼良過去不知說了什麽,那兩大兵就拿着個很粗的木樁,配合着用石塊深深釘在了國堤坡面的泥土裏。

周繼良回身沖還站在半坡面上的少年招手:“下來。”

齊致辰這才明白過來,快步往下走。到了皮筏艇跟前幫着周繼良把皮筏艇推到了水裏。

一大兵半蹲在地上把一根很粗很長的繩子一端固定在了皮筏艇上,另一端固定在了坡上木樁上,弄好後反複跟戰友一起用力拽着确認着牢固度:“好了營長。”

周繼良從皮筏艇裏拿起一件救生衣遞給齊致辰:“穿上。”

齊致辰扯過救生衣套好之後擡起腿邁進了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那皮筏艇裏。着力在水上的皮筏艇底部踩上去軟軟的,有那麽一瞬間齊致辰都怕他給踩壞了然後他就掉到水裏了。

周繼良看少年猶猶豫豫遲遲不把另一只腳放進去,忍不住笑着問:“害怕了?”

齊致辰立馬把剩下的那只腳也擡起來邁進去。

周繼良站在原地囑咐道:“只能呆一會兒就上來聽見了嗎?”

齊致辰以為周繼良也會坐進來,他坐下後瞪眼:“你不上來啊?”

周繼良看得出少年的期許,沒再說話,把原本他讓跟着的那倆大兵揮退了,自己穿上救生衣快速坐進了皮筏艇。

齊致辰笑着等皮筏艇穩下來後用手碰了碰槳,他想去劃。身後坐着的男人卻直接把槳握了過去。

槳支着堤面将皮筏艇撐出一小段距離,随後便是槳劃動水的聲音。

水面上的霧氣仿佛比地上的還要重,除了低頭能看到一米多的水面之外什麽也看不到,需要慢慢拓展視線才可以。

清新濕潤的空氣吸入口鼻,分外舒服。齊致辰有些興奮的坐在那看着不停蕩開的暗色水面,悠然神秘的感覺讓他想起了一篇古文,字字句句飄落腦海裏。

“想什麽呢?”周繼良慢慢劃着槳,問前面一動不動坐着的人。

“想起了《桃花源記》,”齊致辰笑着回頭:“你不覺得現在很像麽。”

周繼良繼續劃着槳,微微笑的聽着。

“也許我們劃着劃着也去到了某個沒人知道的世外桃源,”齊致辰坐正了身子邊說邊笑,“那裏住着一群熱情好客衣食無憂與世無争的淳樸人們,沒有天災人禍,只有生老病死……”

少年的視線裏帶着些憧憬,有幸福的微光。說話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哈哈一笑:“我說着玩的,怎麽可能呢。”

周繼良劃着槳的幅度越來越小,他低聲道:“如果一會兒霧散了,我們真的漂去了一個那樣的地方,你會開心麽?”

齊致辰聽後一愣,點頭:“會吧。”

“那裏不再有你的家人,也不再有你的朋友,只有我,”周繼良停頓後繼續:“你也會開心麽?”

“當然了,”齊致辰脫口而出,他回頭笑,“因為還有你啊。”

少年不摻雜任何猶豫的話讓周繼良的心被撥動,他松開握着槳的手,身子前傾擡手托着少年的後腦勺就吻了上來。

齊致辰被男人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懵,但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做這麽親密的舉動了,他已不再緊張臉燙,而是笑着去接吻。

皮筏艇漂浮在滿是霧氣的水面上,在這獨立的小天地裏兩人深情的吻着。水汽氤氲,激情不減。

潛意識裏齊致辰已将周繼良當成了重要的人,所以才會在條件反射時将本真心意表達。從那天跟邸嘯他們讨論洪水退去後開學的事他就在心裏擰着股郁悶的勁,這個吻真實的讓他想時間靜止。

倆人在水面上的吻持續了好一會兒,最後他們喘着粗氣離開對方的唇安靜對視來平息着難以形容的火苗。

周繼良将人摟過來,大手在少年肩上捏了又捏。齊致辰則沒有言語的向後靠在周繼良肩胛骨上。

靠了一會兒後齊致辰起身坐好,他伸手摸過了挂在兩側的槳:“我劃試試。”

齊致辰之前看周繼良劃的那麽輕松以為是個簡單活,沒想到槳到了他手裏就不靈活了,撥動水面的阻力也不小,方向也不好控制。

周繼良看着少年笨拙的劃槳方式,忍不住前傾身子伸手來教:“把槳側過來點。”

一雙大手覆在齊致辰手上,男人頗有耐心的低頭講着技巧。可齊致辰全程在溜號,他一直在無聲傻笑。

沒一會兒從國堤下小跑上來一村裏男人,累的氣喘籲籲,見到個坐在堤上的大兵就開口:“你們……你們周營長呢?”

那大兵聽後起身拍了拍褲子後面的土,對面前老鄉說:“我這就去給你叫去。”

很快的堤上帳篷裏就傳開了,都在到處找着他們周營長,一時半會兒的竟沒人知道那人是去了哪。

胡文軍走出來:“堤上沒有就應該是回喜宴廳了。”

那老鄉搖頭:“不對啊同志,我剛從那過來的,不在的。”

胡文軍回身打發一大兵:“去那邊看看在沒在副營那。”

長長國堤,上下到處都是大兵,要想找個人也挺難的,何況要找的人根本就不在國堤附近。孟慶喜知道後只得先過來了解情況。

等知道周繼良下水了的那兩個大兵觀察完水位上岸告知他們營長的去處後,便有大兵站在國堤上對着滿眼霧氣大喊着他們營長。

跟周繼良說着話的齊致辰先聽見了喊聲,他指了指國堤方向:“有人找你。”

正常測量水位只需堤下幾米遠即可,無需像他們劃出這麽遠,他們劃回去整整用了十分鐘。

到了國堤下有大兵下來幫着拽繩子,這繩子是為了防止下水的皮筏艇單獨脫離遇到危險狀況能及時救援而後加的。

孟慶喜對靠過來的皮筏艇上的周繼良說:“營長,普關來電話了,情況有些不妙,最近的支援是我們,駐共庭的一連也在趕過去。”

周繼良跳出皮筏艇,回身去扶後出來的少年:“電話打來多久了。”

孟慶喜:“十多分鐘了,來告訴的老鄉也才走。”

周繼良上了岸,等在堤上的大兵便慢慢散開。他回身對身後人說:“你回家。”

齊致辰聽出來周繼良有事要處理,他走出幾步後停下來回身去看站在那跟幾個連長說話的男人,總覺得還想要說點什麽。

周繼良說完話等着大兵們集合的時候,側身便看到了少年還站在國堤邊上。穿着他的衣服顯得更單薄,他走過來:“怎麽還在這,我要帶着人去普關一趟。”

齊致辰點頭後轉身,喉嚨裏擠出幾個字:“要注意安全。”

“嗯。”

齊致辰快步跑下了國堤,與村西空地跑出來的衆多大兵們擦肩而過,他回身看堤上,霧氣淡了不少,堤上的大兵們也都聚到了一塊。他已找不清哪個是兩杠一星,只有身上穿着的衣服還有着那熟悉的味道。

又走出一段距離後,霧裏霧外,徹底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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