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來了
周繼良的平安回來讓三營大兵們安心不少,都圍過來看情況。蹲在地上查看周繼良腿上傷口的齊致辰卻直接架着人從人堆擠出來,他在大面積分散着的人群裏掃視後喊道:“馮盼姐!幫忙包紮一下。”
馮盼已忙了一早上,從普關那面有人過來她就一直在幫着村民和大兵處理各種磕傷碰傷,看到周繼良被扶過來時她正連忙着給一哇哇哭着的孩子包紮頭部,騰不出手來,她只得沖不遠處喊:“你們誰過來一下!”
何璐聽到喊聲躲着地上坐着和躺着的人小跑着過來:“我來我來。”
齊致辰看了看連紗布袋都撕不開的何璐,他伸出手:“你跟着湊什麽熱鬧,給我,我來。”
何璐撇撇嘴後把包紮用品遞出去:“人手不夠用,包紮又沒有多難。”
齊致辰邊蹲下去往上挽周繼良褲腿,邊去拿何璐手裏的紗布,卻摸了個空,直接在姑娘手上摸了遍。
“還是我來吧。”
齊致辰聽到聲音擡頭看拿着紗布的季素怡,最後站起身沒說話站去一邊。他哪裏會包紮,相比毛手毛腳的何璐他還是更信的過季老師。
季素怡根本沒去挽坐着男人的褲腿,而是用剪刀直接剪開,白嫩的手靈巧的先用一大兵端來的清水把傷口潑洗,沖掉了泥巴後她看着那皮膚上彎曲的一道口子皺了眉。
齊致辰更是在看到傷口後不忍直視,傷口很猙獰,感覺輕輕一按就會看到森森白骨,而兩杠一星卻面不改色,就連消毒塗藥水時也雲淡風輕的看向別處,齊致辰不知道周繼良的傷口是怎麽弄得,他站在那,心挨了一刀。
周圍看着的大兵也都跟着抽氣,推推擠擠卻生怕碰到他們營長。
這時從外面有人扒開人堆進來:“繼良,你們營确認下還少人麽?”
能這樣稱呼周繼良的齊致辰還沒見到過,他好奇的循聲望去,來人是個中年男人,陌生的一張臉。
“金營長。”
“金營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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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們紛紛打招呼,都讓出一條路讓人進來。齊致辰聽後猜這男人應是一營長,因二營長之前去呈塘時他見過。
周繼良笑着擡頭:“我這就讓老孟去清點,我剛回來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周繼良話音落,立馬有大兵跑去找孟慶喜。齊致辰也後退幾步幫忙找。太多的百姓和大兵們到處走動,滿眼看去密密麻麻,軍綠色果然很顯眼,處處定位便能鎖定孟慶喜的位置。
當大兵們在找孟慶喜時,孟慶喜卻在找着孟饒,也就才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見了。他大聲問,語氣中有些暴躁:“誰也沒見到他去哪了?人呢!”
齊致辰聽了這話想起他之前在蹲着等周繼良回來的地方看到過孟饒,他連忙看過去,可那個站在那望着普關方向的男人已不在了。他第一時間是找邵勇戰,這才發現好像從一開始就沒看到過他勇戰哥。
顯然孟慶喜也發現了問題,他改變問法:“邵勇戰沒回來?”
程亮忍半天沒忍住,湊上前,聲音不大:“副……副營,邵勇戰沒……沒回來,剛才孟連借……借了老鄉的馬去……去普關了,走……走半天了。”
孟慶喜像是猜到了般,并沒發火,而是十分安靜的轉身往普關的方向看:“他自己去的?”
“好……好像還有個人……我……我沒看清是誰……”
齊致辰聽後也跟着擔心起來,之前他因周繼良沒回來嚴重焦慮才忽略了別人,他以為孟饒站在他身後是在陪着他等,實際卻是在等邵勇戰。
有大兵看他們副營擔心,連忙說:“副營,派人去找找吧。”
孟慶喜搖頭後嘆氣,語氣很慢,像是斷了思緒般游離:“水位已很高了,不需要冒險。”
別人能體會孟慶喜的心疼,卻不知說什麽,都只能看着那背着手的背影慢慢走遠。
孟慶喜走出幾步再回身時已恢複嚴肅,他厲聲:“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在沒經過允許的情況下擅自離開!”
那話聽的齊致辰都身子一震,來找孟慶喜告知清點人數的那大兵更是愣了好一會兒才跑着追過去。
洪水淹過來後,這村莊支離破碎。水灌入民居從內部滲透,十多個小時過去已有太多房屋坍塌。無聲無息的被水吞沒,最後變成水中的泥沙。渾濁水面到處漂浮着衣服,盆子,拖鞋……
經過大兵們不停地救援,被困百姓已基本全部轉移成功,但避免不了會有漏網之魚,這就是要留斷後小分隊的意義。
邵勇戰當時是被留下進行後期搜救的,他在村子最北面有聽見婦女的呼救聲,沿着聲音游到村北後卻始終沒找到人,他反複徘徊在那附近地帶,并不知他錯過了搜救隊的撤離确認。
當他找到被困在一房頂上的娘倆時,因長時間在水中游動體力透支沒能及時到達從塌陷房屋掉下深水的婦女身邊,讓娘倆掉進水裏被沖散了。
那婦女毫不猶豫的哭喊着救救她的孩子,邵勇戰用力游去孩子身邊将孩子扯住,再回身,那婦女已不知去向。
小男孩四歲左右,哭叫的聲音響徹水面。邵勇戰就那樣把孩子騎坐在自己脖頸上抱着半截浮木漂着找着孩子媽媽,可始終沒找到。
水流湧過,水位不停上漲,孩子最後哭的累了抱着邵勇戰的腦袋半睡着。由于洪水将邵勇戰游過來時記住的标記性樹木和房屋淹的分辨不出,邵勇戰半漂浮在茫茫水面,找不準方向。如果還不能逃離,很可能再也游不出去。
孟饒騎着馬飛奔在路上,把身後跟着他的艾雲輝甩出很遠。他的心情比當時民壩決堤時更深刻。他怕他就算趕到了,也看不到邵勇戰了。
想到看不到邵勇戰,孟饒徹底慌亂,近乎失去理智的抽打身下的馬,迫使其加快速度。越在這樣的時刻越胡思亂想。
孟饒鼻子發酸的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兩年前新兵訓練時,邵勇戰那小子總是憑借各項體能成績優秀不把他這個看起來是個花瓶的長官放在眼裏,那血氣方剛目中無人的模樣仍然清晰……兩年了,他們所謂的親密關系兩年了。營隊裏沒不知道的,背地裏有多少人戳脊梁骨他不曉得,私下裏他爸罵了他多少次他數不清。這次出來抗洪是他們第一次走出營地共患難,可每次危險時他們卻都是分開狀态的。想到這他恨不得立馬就到邵勇戰身邊。
艾雲輝看着前面騎馬男人不停地加速,知道他們連長着急,他也盡力在跟,他也怕他們班長有個三長兩短。他一手握着缰繩,一手後伸固定着身後馱着的皮筏艇。
時間将難熬切割成分分秒秒。邵勇戰游到一個被半淹的磚瓦房前,他抱着孩子爬到了頂部,在反複辨認方向後,果斷決定從他選的方向游出去。
耳邊響起帶着人護送普關百姓走時孟饒留下的話。那男人對他說,晚點見。
已晚了太多了他也沒能游出去。反而體力徹底透支,浸泡在冰涼江水中的右腿嚴重抽筋。邵勇戰在身子慢慢下沉時撐着游到一顆樹前。他雙臂用力高舉着那小男孩:“你別哭,聽叔叔的,緊緊抱着這棵樹。”
小男孩吓的只會哭,嗚嗚呀呀的搖頭。邵勇戰用手臂勾住樹幹,把孩子的手臂環在樹上,他語氣很硬:“用力抱住這棵樹,聽見沒有!”
孩子終于是用四肢摟抱住樹幹,邵勇戰借着手勁拖着孩子往樹上爬,送到了他不能送到的高度後放下了手臂,樹上方的孩子抽泣着低頭看水中的解放軍叔叔。
邵勇戰故作輕松的擡頭囑咐:“好好抱着,如果一會兒叔叔不見了也別怕,只要你堅持住,就一定有希望,會有人救你的,聽見了麽。”
孩子麻木點頭,抱着樹開口哭着喊媽媽。剛喊了兩聲,再低頭就見那叔叔不停地在往下沉,他哭的更大聲了。
邵勇戰是真的累了,右腿依然在抽筋,已完全借不上力,他盡可能抱着底下樹幹穩住身子,水已漫到脖子。耳邊還能聽到有人呼救,可他卻已不能去救,他怕他松開這棵樹,就會像樹上孩子的媽媽一樣沉到水底。他不敢想象這水下會有多少人,更不敢想象水上等待救援的還有多少人。他苦笑于人的能力在這種時候有限的可憐。
呈塘村西的不管是解放軍還是老百姓在清點人數後發現都有少人。普關的村長比比劃劃的跟二營營長說着話,懇求着派一些大兵過去救人。
習安修沒能自己果斷做決定,而是過來與周繼良和一營長金耀川商量。三個營長站在一起商讨後決定各派一個小分隊再對災區掃蕩式搜救一次。
齊致辰看着周繼良步伐不太穩的去叫人,吓得跟上去:“你還要跟着去嗎?”
周繼良回身,怕少年擔心,所以明确告知:“我不去。”
齊致辰這才停下腳步:“嗯。”
三營帶隊的是二連長蔡海濤,他直接挑了一個班帶走。出發後才發現有三個一連的大兵也跟了上來。
“你們幾個怎麽回事?”蔡海濤問道。
杜彪腳步不停:“蔡連長,你就帶我們去吧。”
“我們去找我們連長,我們班長也沒回來。”宋桐接過話,“到了那保證服從命令聽指揮。”
“對,一定服……服從命令聽指揮。”
蔡海濤妥協,命令道:“全體都有,跑步前進,跟上前面一營和二營隊伍。”
孟饒和艾雲輝劃着皮筏艇很艱難的躲着水面上各種障礙物前行,不停大喊着邵勇戰的名字得不到回應。倒是順路救了一對被困夫妻。路過村北時聽到孩子哭聲,滑過去後就看到了樹旁男人脫滑到水裏的畫面。
“呀,有人沉下去了!”皮筏艇上的婦女驚呼。
女人話音都還沒落,撲通一聲坐在前面的孟饒已跳進了水裏。
艾雲輝脫口而出:“連長!”
渾濁的水面根本什麽都看不到,以周圍參照物來看,已有幾米深,艾雲輝不知孟饒能不能把人帶上來,他心急如焚的又喊了幾聲。
完了,艾雲輝把樹上孩子救下來後整個人都傻了,他坐回皮筏艇喊聲都顫抖了:“連長?班長!”
水面一點反應都沒有,艾雲輝瞬間急哭,一米八的大老爺們哭起來跟他身旁坐着的四歲孩子有一拼,咧着嘴嚎叫:“連長……”
“哭什麽!”不遠處鑽出水面的孟饒道:“快下來幫忙。”
艾雲輝收了哭,跳入水裏快速游過去。看到孟饒懷裏扶着的人緊閉雙眼後又接着哭:“連長,班長是不是不行了……”
邵勇戰睜開眼,沒什麽力氣:“你小子是不是又找踢了。”
艾雲輝立馬抹了眼淚,和孟饒一起将邵勇戰架着游回來,皮筏艇上的兩口子看大兵們游的費力,幫忙把皮筏艇滑了過來。
皮筏艇承受五個大人加一小孩,超重,直接下沉。那男人跳下去抓握着皮筏艇邊緣游浮在水裏:“我不坐上去了,我媳婦坐就行。”
女人扯着男人哭:“老劉你上來,上來啊。”
最後孟饒讓艾雲輝把男人拽上來,他則游在皮筏艇後面:“掉頭,往東面滑。”
艾雲輝發懵:“哪邊是東啊連長。”
孟饒哼道:“平時讓你們學辨別方向都不當回事,等回部隊的。”
癱坐在皮筏艇裏的邵勇戰聽後慢慢回頭無力的沖孟饒笑:“學,回去好好學。”
當他徹底脫力滑落水裏的那刻,他的腦海裏就是此時孟饒的這張臉,帶着高傲帶着不屑,帥美帥美的百看不厭的一張臉。邵勇戰當時是怕的,他怕孟饒說他說話不算數,更怕他再聽不見孟饒罵他了。在絕望無助時被人拎拽出水面,不用睜眼都知道是誰,那感覺踏實美妙。再聽着那熟悉的埋怨語氣,他甚至覺得這輩子都他媽值了。
孟饒和艾雲輝輪流跳到水裏換着回皮筏艇上休息,直到再次來搜救的大兵們趕到。
“連長!”杜彪隔着挺遠就在大喊。
艾雲輝揮手:“大彪!”
“我草,”杜彪激動的爆粗口,“跟過來的是你啊!副營說回去挨個兒收拾,你小子廢了。”
“誰他媽還怕那事啊!”
大兵們用最快的速度在水位暴漲前又搜救出幾個村民,最後整體從普關撤出來後加速離開。
孟饒騎着馬載着邵勇戰率先回到了呈塘,下馬後他還沒等站穩腳就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
孟慶喜踢完孟饒又緊接着給了邵勇戰一腳,氣的臉都漲紅了,幾乎是用吼的:“都反了天了是不是!”
周圍不少百姓和解放軍都看過來,不管知不知道情況的都安靜看着。
孟慶喜不解氣,又要擡手去抽兒子。卻擠過來個男人擡手蕩住了那落下的手。
周繼良隔在了父子中間:“老孟,行了,去通知大家吃飯吧。”
見是周繼良,孟慶喜不得不放下手,頭也沒回的轉身走。
一提到吃飯,駐紮地沸騰起來。鬧哄哄的環境下齊致辰跑過來:“孟饒哥你們回來了。”
孟饒點點頭,聲音哽咽,看了看遠處站着指揮着大兵們分地方吃飯的孟慶喜:“嗯,回來了。”
普關的失守上了地方臺新聞,人員傷亡沒統計,財産損失沒估量。在全國各地抗洪重大消息紛飛的時段裏顯得微不足道。但在親身經歷的普關人心裏卻是一道重重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