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暈染

當兵這個概念在齊致辰那裏根本就不曾深刻過,他出生在這個村莊成長在這個村莊,從小到大被灌輸的思想就是要好好念書,有一天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而周繼良月光下望着他問他有沒有想過去當兵時,泱泱稻田夜色美,面前男人很深情,齊致辰有那麽一秒是想點頭的。可也只有那麽一秒,他想抛開一切,單純的想獲得更多和周繼良相處的機會。但現實就是現實,他沒資格自私的開口說他想。

站在井架上吹着晚風,他們說了好久的話,心照不宣,再也沒說當兵的事,更沒說的事是離別。更多的時候都是少年在說,男人在聽。

齊致辰講了許多村裏的事,學校的事,不停不休的跟身旁人說着,仿佛嘴巴不停下來就能讓他不去想一些憂傷的事。

最後說的累了,說的口渴了,他跳下井架說要回家了。

回來的路上少年不再說話,安靜的走,走的很快,總會超過男人半步的距離。

周繼良有些琢磨不清這樣的齊致辰,少年隐忍的低落情緒很倔強,讓他無措,找不到任何點去介入。

因之前周繼良的腿受傷,齊致辰連着幾天來睡覺前都會幫忙打洗腳水,回了喜宴廳後他依然又端着水盆放在了周繼良坐的椅子旁邊:“洗腳吧。”

周繼良側過身彎腰脫襪子,不斷挽起的褲腳把已輕度結痂的傷口露了出來,齊致辰看到後還是會覺得好難受,再加上知道周繼良過幾天要走的事讓他的難受程度升級,他迅速蹲下身子,伸手幫着男人把褲子挽好後把那雙腳按進了水盆裏。

周繼良見齊致辰是要給他洗腳,有些驚訝,卻還是坐在那看着水盆裏在他腳背上撩着水的一雙手。

齊致辰邊給兩杠一星洗腳邊自責,自責他剛剛去村北稻田時還讓男人抱着,回來的時候又走的極快,完全沒去考慮男人腿上還有傷的事。他擡起胳膊甩了甩手上的水後用手指輕輕碰碰那暗色痂面:“這都褪掉的話,最後也還是會留疤的吧?”

“嗯,”周繼良點頭:“會留。”

很長的一道疤痕,沒有章法的橫亘在修長有力的小腿上,很影響美觀。齊致辰不知他還能不能等到看痂褪掉,可能兩杠一星會在痂褪掉前就會離開了。想到這他就蔫了,低頭認真的給男人洗腳,屋裏只有手翻動盆裏的水的聲音。

周繼良一直看着少年的後脖頸,最後忍不住伸手去拍拍:“行了,可以了。”

齊致辰嗯了一聲,起身等着周繼良擦好腳後,将旁邊的髒襪子扔到盆裏,端着盆子往出走。

“襪子我自己洗吧。”周繼良叫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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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致辰搖頭,邊往出走邊說:“還是我來吧。”

當齊致辰蹲在窗下洗襪子時,有人路過輕踢了他一腳:“小齊這是給我們營長洗襪子呢吧?”

齊致辰頭也沒回:“我順便就幫他洗了。”

艾雲輝大聲笑道:“喲,那你順便給我這也洗了呗。”

一聽這話,周圍好幾個洗腳的大兵都笑着拎着襪子過來撿便宜湊熱鬧,聲稱他們的襪子也想順便被洗了。

齊致辰幹笑兩聲:“別呀……哎你們別呀……”

大兵們倒是手快,說完話就把襪子扔來,齊致辰都沒等好好拒絕,盆旁邊地上就多了好幾雙襪子。

他一想,這些大兵快離開了,再都不一定會見到了,相處這麽久最後幫着洗個襪子沒什麽的。他笑着沒再說話,打算低頭洗。

正在這時,窗框被從裏面敲的很響,讓院裏說笑着的大兵們都看了過去。

只見窗戶裏面站着的是他們營長,正面目表情的看出來,嘴唇微啓:“都誰的襪子,拿回去自己洗。”

這發號施令很有效,當下那幾個大兵就快速奔過去從齊致辰那把襪子扯了回去。

齊致辰每次看大兵們突然慌亂都覺得特好笑,他擡頭見周繼良已不在窗口,便忍不住回身道:“怎麽都拿走了,別拿走啊。”

大彪撇撇嘴小聲嘟囔:“我可不敢了。”

孫暢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你看剛才營長那樣,眼神好像能殺人。”

艾雲輝掃了掃剛才他們營長站的地方:“算我們欺負小孩不對,趕緊的,散開洗襪子去。”

齊致辰洗完襪子回屋後,見周繼良不在屋。他習慣性的到大廳四處瞅了瞅,除了到處走動的洗完漱打算就寝的大兵,并沒有看到兩杠一星。站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那人從隔壁孟慶喜他們那屋出來。

“走,進屋,傻站着幹什麽。”周繼良進門前看了看門口站着的少年。

齊致辰帶上門進來,脫了衣服後爬上床,等着周繼良也脫好衣服躺下,他挪到牆邊去關燈。陷入黑暗後他快速躺好,發現他好像習慣了等周繼良一起躺下,習慣了周繼良睡在他旁邊,更習慣的還有周繼良搭在他腰上的手。

這次他沒有再背對男人,而是面對面而躺,不知為什麽,聽到男人要走,他就萬分想貼近。于是在這黑暗裏,他慢慢的往周繼良那邊挪了挪。

周繼良見少年身子一拱一拱的過來,直接擡起手臂把人摟了過來,下巴頂在懷裏人腦門上輕聲道:“你好像個大蟲子。”

齊致辰聽後噗的笑了,又往男人懷裏蹭了蹭,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着男人的氣息,心滿意足。

可能幾天後身邊的床鋪就會空出來,再轉身也不會觸及到有人躺在身後。可能幾天後喜宴廳就會空出來,再進院也不會看到有人進進出出。有些事情不是誰能左右,齊致辰明白,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就像這個夏天,與周繼良從最初相遇到最後相離。他不想把他和周繼良的關系定位在哪裏,也不想把他們之間的情感定義成什麽。他現實的只想在還擁有時珍惜,比如這個懷抱。整整一晚他都睡在周繼良懷抱裏,無喜無憂。

因為之前有大兵駐紮在呈塘小學,所以用了幾天時間收拾校園加粉刷教室,到9月5日才算正式開學。當天早上的李明達大喊大叫怎麽都不想去上學。惹得回來吃早飯的大兵們都紛紛笑看着。

齊致辰盛了粥坐在桌子邊吃着,從頭到尾聽着他姐夫在院子裏哄着小不點。他本不想摻和,卻還是在吃完飯後被他媽叫了過去,說讓他去把李明達送學校去。

齊致辰只得把還哼哼唧唧哭着的李明達抱起來,再把那小書包拎搭在肩上,往村東學校去。一路上不少家長都來送孩子,背的背抱的抱,小一點的孩子哭哭啼啼,大一些的倒是很安靜。

呈塘小學操場上擠着很多學生和家長,除了原本呈塘的外還有普關的。熱熱鬧鬧的聲音除了孩子們的瘋鬧就是是大人們的交談。

齊致辰抱着李明達擠到了二年級門外的隊伍裏,等着開門進屋時他東張西望的四處看着。

看到五年級門口的女老師後他繞着走了過去:“景老師。”

那中年女人正在安排學生進屋,聽到聲音看向齊致辰,笑道:“是齊致辰啊。”

景淑豔是齊致辰上小學時的老師,雖從這裏畢業多年了,看到後還是覺得親切。他跟景老師說了會兒話,見不斷有家長送孩子過來,就沒再多打擾。

回二年級那邊後,齊致辰把李明達放下來。他怕小不點亂跑,把小書包給孩子背上,然後他用一只手拎着書包帶子,爺倆就那樣在周遭亂七八糟的聲音中,站了半個多小時。

“小齊哥!”何璐從人堆裏過來,笑着喊。

齊致辰側回身:“你還真過來幫忙了。”

“你聽邸嘯說的吧,”何璐笑笑,“反正也回不去學校,在家呆着也是呆着,還不如來這幫忙看學生。”

“你可別把人家孩子帶壞了。”齊致辰笑道。

何璐瞪齊致辰一眼後彎腰捏了捏李明達小臉:“小明達不怎麽開心啊,告訴姐姐是不是開學所以不開心?”

站在那李明達哇的一聲哭了,後擠過來的邸嘯卻哈哈大笑起來。

齊致辰聽了一早上李明達的哭聲,他腦袋疼,皺眉把氣撒到了邸嘯身上:“笑個屁啊你。”

邸嘯收不住笑:“我是笑何璐。”

“笑我幹什麽,”何璐連忙低頭查看衣着:“告訴我哪裏出問題了?別一會兒被孩子們笑話。”

邸嘯搖搖頭,伸手在李明達頭上摸摸:“我是笑你讓他叫你姐姐,那你豈不比齊致辰小一輩,你就得叫他小舅,還叫什麽小齊哥。”

何璐哼道:“就你會論輩分,看把你欠的。”

邸嘯:“反正我跟齊致辰是一輩的,快叫我聲舅聽聽。”

何璐:“信不信我打死你。”

齊致辰往前走:“我過去了,二年級開門了。”

何璐也立馬轉身:“我也走了,去開一年級的門。”

李明達是一年升二年,齊致辰約摸着這小屁孩不願來上學多半是因林佳興走了的原因,以前不管上學放假都膩歪在一起的玩伴不在了,耍小脾氣也正常,再加上班裏臨時多了許多陌生的普關小朋友,就更是排斥。

齊致辰生怕他送不到位,前腳他從學校離開李明達後腳就得跑回去。于是他直接把孩子送進了教室。

屋裏因通風不暢,有些許發黴和牆粉的氣味。已有一些孩子在屋裏四處走動。講臺上蹲在地上跟兩個小朋友說話的女老師一臉笑容。見齊致辰進來,她擡頭看過來:“李明達來了。”

齊致辰笑笑:“季老師,這孩子不願意來,看着點他,怕他跑回去。”

“好,”季素怡站起身點頭:“随便挑個位置讓他坐。”

齊致辰把李明達特意放在講桌前面第一桌,心想放在老師眼皮底下更靠譜。他彈了李明達小腦瓜兩下後又囑咐了兩句才往出走。

不停有家長進學校來送孩子,看着那景象齊致辰邊往出走他邊思緒胡亂,想當年每次送他來開學的都是他姐。這校園他也曾奔跑過,那些教室他也都坐裏面學習過。小時候的記憶依然深刻,在這個陰着天的早上肆意蔓延。

當聽到耳邊有村民說有解放軍撤離後,齊致辰大步跑出學校大門口。他并沒聽大兵們說要離開的事,怎麽會這麽突然。

待齊致辰擠到路邊,确實看到有解放軍在往村外面走。一大片綠色在移動着,他眼神慌亂的在那群大兵裏找着他熟悉的面孔。

找來找去并沒看到熟人,當他看到金耀川後确定這些是一營的大兵們。等那些大兵徹底脫離視線從村東出去後,齊致辰便一路跑回喜宴廳。

看到真的有大兵們離開,他怕一營撤離後緊接着是二營,然後就是三營。

喜宴廳果然沒人,屋裏大兵們的東西已都不在了。

齊致辰傻眼了一樣從屋裏退出來,出了喜宴廳直奔村西,他也不知他要去國堤幹什麽,他只是突然好想親眼确定那些大兵還沒離開,他只是想有一點時間去道別。

周繼良接到的命令是一旦水位撤退到警戒線以下就從呈塘撤離。自從普關淪陷後,水位一直在不停的下降。這場大水來勢洶洶,撤退的也快,國堤下的水目前已退到了防護林上半截樹木都露出來的程度。

敲定今天撤離是三天前的事,而他通知給營裏大兵們是昨晚的事。他是特意趁着昨天晚飯後齊致辰去村南老于家送東西時吩咐下去的。離開在所難免,但他卻潛意識裏不想當着少年的面說。

估計喜宴廳的大兵們也不想小齊難受,早飯時都正常的很,等那少年抱着孩子去學校離開後才快速收拾行李。最後都聚集在村西和國堤上拆軍用帳篷整理帶來的相關物資。

來呈塘快兩個月,時間在與村民相處歡笑時過的很快,在對抗洪水提心吊膽時過的很慢。這次下鄉抗洪防汛對任何一個大兵都是難忘的經歷。他們在收拾東西時也都将不舍說來說去。

無疑呈塘和普關的百姓在突然知道解放軍們要離開時是心情複雜的,這群小夥子們陪伴守護了他們這麽長時間,說走就要走了确實讓人不太好受。不少村民都來到村西看着大兵們動作麻利的收東西。

共庭過來的兩輛大卡車從齊致辰身邊揚塵而過時齊致辰才到村衛生所,他更加加快了速度跑起來。

等齊致辰跑到村西空地,正好趕上二營的大兵們集體往村東撤離。他擡頭看國堤方向,昔日那些帳篷都已拆除了,突然顯得空蕩蕩。

他在不斷擦過的二營解放軍隊伍裏穿過去,苦笑他要是再在呈塘小學多呆一會兒恐怕就要錯過此時在國堤上列隊的那些人了。

齊致辰視線落在了國堤上背對着他的熟悉背影,他大步爬上去,站在一旁。他真想上前去問問周繼良,為什麽要走了都不告訴他一聲。可他卻沒去,他并不知道他有什麽資格那樣問,又或者說,他就算問了,又能怎樣。

艾雲輝在隊伍裏看到了那邊站着的齊致辰,跟身邊戰友輕聲道:“小齊來了。”

背着手低頭看地面的周繼良聽到後半天才回頭,他看了少年一眼後收回視線麻木開口:“全體都有,下國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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