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漣漪

午後悶熱擁擠的車廂裏充斥着形容不上來的混合味道,嗡鳴的噪聲,齊致辰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聽到列車員報站名後,瞬間精神不少。

火車進站緩慢平穩滑行後會在徹底停下時車身聳動。每次齊致辰都會等聳動完全過去才起身下車。他拎起腿上放着的書包背上,又起身擡手去行李架上拽大拎包,整個人便橫在了過道口。

坐在裏面座位抱着孩子的婦女不耐煩道:“你是下還是不下啊。”

齊致辰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先側身讓出位置,等那娘倆嘟囔着擠進過道,他才繼續去拿包。

火辣辣的陽光下吵吵嚷嚷的站臺上,上車下車的乘客因天太熱沒什麽秩序的亂哄哄擠着,使得列車員在不停地大聲管理。

出站口圍着一群司機,熱情的貼過來不停地問着要去哪。齊致辰拎着兩個沉甸甸的大拎包,艱難的側身擠出來後馬上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他一直搖着頭往出擠,弄得一身汗,手心滑拎包脫落,他便停下來站在站外一處陰涼下等着。

“齊致辰!”一個男人的聲音穿過往來人群由遠及近。

齊致辰聞聲望過去,揮了下手:“樹文哥,這呢。”

“走吧,太擠了車沒開進來,得往出走走,”李樹文滿頭大汗笑着幾大步過來,彎腰把那兩拎包拎起來:“這還挺沉。”

那年從呈塘搬來條陽,李樹文聽他弟要帶着他媽搬走,便也一起搬了過來。這人說來奇怪,以前在村裏混吃等死喝酒抽煙耍流氓,到了市裏倒是變得像模像樣,毛病都戒了。從他弟那借錢買了輛小三輪車跑活賺錢。平時沒事就幫着他弟進貨和看店,跟齊致辰一家住一起,一年後他們家老太太去世了,齊致辰他媽也沒讓他搬走,可憐他孤零零一人在外面不容易。久而久之這幾年相處融洽,就親近成了一家人。

齊致辰對這件事挺欣慰的,他在外面念書,家裏有老有小,雖有他姐夫照應,但畢竟他姐夫有殘疾,有李樹文在,他放心不少。

回家路上齊致辰坐在開着窗的車裏,溫熱的風吹着臉,他扭頭看着外面。

自從他上大學以後,每年只有寒暑假能回來,一走就是半年,從此家鄉只有冬和夏。

上大學後三載已經過去,他也不過才回家六次。

他家在轉盤道附近的一條街上,是個二層小樓的街邊店面。他姐夫也幹不了別的活,便兌了個超市,憑着勤勤懇懇,生意一直還不錯。

到了家門口,齊致辰剛下車,屋裏就跑出來個小身影,稚嫩的聲音不停地喊着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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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致辰彎腰笑着把抱他大腿的肥嘟嘟的小丫頭舉起來抱在懷裏,邊走邊捏捏那小臉:“我的舟舟是不是又胖了呀,瞅瞅這小臉。”

小乘舟摟着齊致辰脖子咯咯咯的笑,柔軟的發絲蹭的齊致辰直癢癢。他推開門後側身讓提着拎包的李樹文先進,然後擡腳踢上門往裏走:“姐夫,我回來了。”

李樹全在養着活魚的長水泥池旁修理打氧器,聽到動靜站起身:“媽剛還叨咕你呢。”

齊致辰抱着孩子往裏走:“她人呢。”

“樓上呢,你上去吧。”李樹全指了指樓上,“坐車累了吧。”

齊致辰笑道:“不累,回家的車從來都不累。”

說完這話後,齊致辰便上了樓,他仰着頭邊往上走邊喊:“媽!我回來了!”

于春秀從房間裏出來:“哎喲怎麽這麽慢,我還以為你跟你樹文哥沒碰上頭呢。”

齊致辰把孩子放在地上:“火車站到這邊路上有一段在修路,就繞了點遠。”

于春秀伸手摘下兒子後背的書包,看到襯衫後背汗濕,她催促道:“快去洗把臉,熱壞了吧。”

齊致辰聽話的去洗臉,撲騰着盆裏的水時聽到他媽問他。

“邸嘯沒和你一起回來?”

齊致辰拿起毛巾閉着眼胡亂擦着臉和脖子:“他也沒去找我啊,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放假。”

“你邸叔昨天來咱家買東西聽說你回來說他兒子沒打電話。”

“那就是不回來呗。”齊致辰解着襯衫短袖的扣子,光着上身走回來:“我也有一陣子沒他消息了。”

“兒子,這次呆幾天。”于春秀跟在後面問。

“也就一周吧,我就得回去了。”

“咋那麽急,”于春秀把兒子手裏的衣服拿在手裏,“多呆一陣呗。”

齊致辰栽在床上,腰背舒服的松口氣:“有一學長給我介紹了兼職,哎呀媽你別問了,讓我先睡一會兒。”

于春秀笑着點點頭:“行,你歇着,你晚上想吃啥,媽給你做。”

齊致辰拽過枕頭:“啥都行,媽做啥我都想吃。”

“好好,”于春秀叫着一直在旁邊蹦來蹦去的小外孫女,“走,跟姥姥出去,讓你小舅睡會兒覺。”

誰知小丫頭掙開姥姥的手,直直跑到床邊拉長聲:“我要跟小舅睡覺。”

齊致辰被童的無忌逗笑了,他起身把孩子抱上床:“成,跟小舅睡覺。對了媽,明達呢,又跑哪野去了。”

“那孩子過兩天才放假,正考期末試呢,這個點也快回來了,”于春秀帶上門之前皺着鼻子道,“那個大的不在家消停,要不然總跟他小妹打架。”

齊致辰躺回床上,伸手摸了摸小丫頭頭上的沖天鬏。轉眼這寶貝疙瘩都四歲了。這孩子剛出生那會兒吃別家母乳,拉扯這麽大不容易。剛搬來條陽那陣淨是生病,這兩年要強多了。

齊致辰對這孩子有特殊感情,他總覺得那年他姐因生這孩子去世,那這孩子就是他姐的生命延續,他便要千般疼萬般愛,把他姐那份也帶出來。可這種思想在他那個小外甥那就沒有,那孩子就覺得他媽去世都是他這個妹害得,今年都上初一了,還總欺負他妹。

齊致辰大概真是累了,躺在那沒一會兒就睡着了。這爺倆四仰八叉在床上睡,睡的沒人來叫就不會醒來了一樣。

“李乘舟呢!”李明達一進門就把書包扔在了地上,嚷嚷着。

于春秀紮着圍裙從廚房出來:“別吵吵。”

“她把我那飛機翅膀踩壞了!”李明達跺着腳。

“啧,你這孩子,”于春秀擡手佯裝要打下去,“小點聲,你小舅回來了,在裏屋睡覺呢。”

一聽這話,淘小子更是鬧騰了,立馬笑着往裏面跑直接推開門:“小舅!小舅!你不是說這次回來會給我買遙控車麽,我車呢!”

齊致辰是被晃醒的,他迷糊着坐起來:“別嚷,小舅給你拿,在樓下包裏呢,我們下去,讓你小妹睡覺。”

李明達卻直接啪的大力拍了一下床裏趴着睡覺的小丫頭。小乘舟受到驚吓,哇的哭了。

齊致辰皺眉踢李明達一腳:“你怎麽打她幹什麽。”

“她把我飛機弄壞了!就打她就打她!”

一個哭一個叫,讓齊致辰一個頭兩個大。

晚飯時一家六口沒一起吃,他姐夫因要看店所以單獨吃的。

在外面那麽久,還是家裏的飯菜香。齊致辰吃的有些撐,吃完幫着他媽收拾好後帶着倆孩子到店門前空地消化食。

條陽是個縣級市,生活節奏和狀态都很适中。當時說要搬走,齊致辰的意思是讓他媽他們搬去他念書的那個省會城市,然而他媽說大城市不适合他們這種小農的人,最後就選了條陽。

他姐夫說這裏什麽都好,就是人與人之間少了一種親近。以前在呈塘家家戶戶熟悉的很,去誰家邁過牆頭就是了。現在住非常近的人家也都互相不太熟悉。以前在呈塘時店裏聚集着很多人說說笑笑。現在店前的空地寬敞,卻再也沒有人聚在一起。

齊致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兩個孩子玩跳格,不禁也懷念在呈塘的生活。那裏雖然貧窮封閉落後,但卻很親切。有時偶爾夢裏還能夢見呈塘,那個山清水秀的村莊,每一個春夏秋冬都印象深刻,那是刻進骨子裏的第一故鄉,大概會永生難忘吧。

回到家後齊致辰每天除了睡覺就是陪他媽呆着,再不就是看着兩個孩子。雖然無聊,但卻幸福。

呆了一周後他便又坐火車返回了學校。

暑假期間宿舍樓裏沒多少人,他們寝空蕩蕩的,還是他走時的樣子,沒人回來過。

暑假齊致辰一直都有做兼職,其實他家現在的生活條件要比以前強很多,供他念書沒什麽太大問題。但他不想給他姐夫添加負擔,那個老實善良的男人還有兩個兒女要供養。他便能自己解決生活費就自己解決,基本不從家裏開口要。他原本就節儉,每個暑假在外面做暑期工基本就可以攢夠下半學期的生活費。

齊致辰享受自給自足的過程,他一直認為男子漢就應該多靠自己。

他本想先把邸嘯爸讓他帶給邸嘯的東西送過去,但邸嘯的學校離他們學校特別遠,而且暑假期間他也不确定他能找得到那小子。這才把那包秋冬的衣物放在了他上鋪的空床上,打算過兩天專門找個時間去送一趟。

給齊致辰介紹兼職的是個大四已畢業參加工作了的學長。那學長說是在小吃街的一燒烤店。

齊致辰第二天就尋着地址和店名去找,路過一家理發店正在放那部風靡了大江南北的劇的主題曲。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一雙迷人的眼睛

在我腦海裏你的身影揮散不去

握你的雙手感覺你的溫柔

真的有點透不過氣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

看到你受委屈我會傷心

喔~喔~喔~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

……

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齊致辰聽着旋律跟着輕哼着,

白天的小吃街不是很多人,有很多到晚上才有的門外攤還都沒撐起來。那家簡單紅色大字的店面很好找。

因旁邊那家正在裝修,他路過時躲着地上亂碼七糟的東西走的很慢。

盡管這樣卻還是被兩個肩上扛着長木板的裝修工人隔在了中間,躲來躲去沒能出去,最後三人都尴尬的笑了。

這時一中年男人笑着從不遠處的卡車上走下來:“我說老板娘,今天可一周了,帳該給我們結一次了吧。”

門口站着的那個女人一臉燦爛:“喲,那等我家艾雲輝一會兒來的吧,你跟他說。”

站在那給工人讓路的齊致辰聽到艾雲輝三個字突然愣住,神經像是斷了一樣,總覺得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但他卻又不确定。莫名的感覺襲遍他的全身,一直伴随着他走進他要去兼職的隔壁那家店。

之前那學長經常在這家燒烤店兼職,所以作為他介紹來的,老板很信任齊致辰,二話沒說就敲定了事情。

老板姓徐,叫徐有。他送齊致辰出來

“那就今晚過來,五點左右吧,我們晚上忙。”

齊致辰笑着點點頭:“行,那我晚上過來。”

從那店裏出來齊致辰心情大好,他打工的經驗告訴他,碰到好說話不事多的老板是好事。

他為避免和那些搬着東西的工人再撞到,特意站門口等了一小會兒,就在他站那看着被擡進去的漂亮魚櫃時,耳邊響起了相識的聲音。

“你們這邊緣弄得圓潤點,幹活別太糙啊。”

第一感覺齊致辰沒辨認出是誰,他就是覺得這聲音親切,仿佛曾出現在記憶裏。

等他擡頭後,他驚到。

從一輛黑色桑塔納上下來的男人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牌匾:“還有這字,是不是擺歪了?”

齊致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熟悉的面孔。他以為他忘了,忘了那年的事,忘了那年的人。

可這一刻,在周圍多種聲音的渲染下。記憶猶如那年的那場大洪水在他心裏泛濫成災攻城略地。親切懷念的感覺瞬間爬滿了全身的毛細血管。

他沒看錯,那男人是艾雲輝,是他曾認識的艾雲輝。

艾雲輝指揮完後繞着地上東西往屋裏去,邊跟門口的工人們說話邊從齊致辰身邊擦過。當胳膊被拽住時他莫名其妙的側回頭。

齊致辰近距離看着男人,再次确定後突然笑了,他松開手,沒說話,只看着。

艾雲輝也在看眼前人,他緊皺眉頭像是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才擡手顫顫的指着齊致辰:“這是小齊?啊?是不是齊致辰?”

齊致辰點頭:“認出我來了小艾哥。”

小艾哥三個字,從齊致辰喉嚨裏出來有些陌生,但艾雲輝聽了卻萬分熟悉。他顯然有些激動,拽過齊致辰虛摟過來重重的拍拍齊致辰的背:“真是你啊!碰到你了竟然!真是你。”

齊致辰原本不激動,也被艾雲輝情緒感染了,但他早不是那個愛哭鼻子的少年,他輕笑着也拍了拍艾雲輝的背:“是我是我,沒想到能碰到你。”

艾雲輝站好後問:“哎咱們有幾年沒見了吧,我第一眼都沒看出來,長得出息了,但仔細看啊這眉眼還是沒變。”

“是麽,”齊致辰笑笑,“我沒覺得我變啊。”

“變了變了,”艾雲輝上下打量齊致辰,“你這長高了,也長結實了,這要是你不拽我,走在那街上那我可不敢認咯。”

齊致辰問道:“小艾哥,你怎麽在這?不是應該在部隊麽。”

“嗨,那年抗洪回去在部隊又呆了兩年我就退伍了,回家做買賣,讨了老婆,走走走,我給你介紹你嫂子。”

“以前幹別的了,才來這大學城附近開小吃店,誰承想能碰到你,”艾雲輝邊扯着齊致辰往他家店裏走邊沖屋裏喊:“明珠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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