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希望

沿着小吃街一路走出來,周繼良的車就停在路邊那家已打烊了的面館斜對面。但他卻并沒直接開車回市中心,而是同少年繼續走着。

路燈昏黃,晚風微涼。偶爾路過的車輛飄過時帶着一瞬聲響。

“不是說你要回市中心的嗎?”走出一段後齊致辰側頭問。

“送你回去我再走。”

齊致辰笑了:“再往前走個百八十米往右一拐就能看到我們學校大門了。”

周繼良腳步不停:“那走吧。”

齊致辰跟男人走着,像當年他們走在呈塘村他給男人介紹路過的是誰家時一樣的,他在給男人指着路邊的建築。

“這是師範大學,我們寝室老三的女朋友就是這學校的,看到對面那個歐式圓頂建築了嗎,是科技大的主樓,我們經常去他們學校球場踢球,那邊那個架空尖頂的是醫科大的游泳館……”

周繼良邊聽邊四處看着:“這附近有好多大學。”

“嗯,所以這裏被稱為大學城,”齊致辰笑道,“反正就我們學校最破,可能是資歷太老的原因。”

“你學的哪個專業。”

“建築學。”

“今年大四?”

“嗯。”

“那明年就畢業了。”

齊致辰搖頭:“是後年畢業,我們專業是五年制,跟學醫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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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就那麽邊說邊走,到了大門口齊致辰特意放慢了腳步,他以為周繼良會送到這裏就離開了,沒想到那男人卻一直在走,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大概是要到寝室鎖門時間的緣故,有很多學生從校外趕回來,有瘋鬧的,有說笑的。

周繼良看着路過的一對小情侶,問身邊人:“也交女朋友了吧?”

少年聽後突然笑了,他側頭看男人:“你們怎麽都願意問這個問題,我很像是交了女朋友的人嗎?我哪有時間交女朋友,課業很多的。”

周繼良像是自自語的輕聲道:“二十一了,也該有女朋友了。”

不知為什麽,聽到周繼良這麽說,齊致辰莫名的不舒服,他加快了走,語速很生硬也很直快:“那你呢?三十三了,結婚了麽。”

周繼良看着少年倔強的側臉,沒回答,而是笑着擡手在那安分的頭發上揉了一下。

齊致辰等那只大手從他頭發上離開後,晃了晃腦袋上被弄亂的頭發。

倆人誰也沒再說話,少年走的飛快,男人穩穩的跟着。

到了寝室樓下,齊致辰絲絲不舍卻幹脆開口:“那我上樓了。”

周繼良擡頭看了看整個寝室樓,一間間亮着燈的窗鑲嵌在樓體上,黑暗中溫馨美好。他看回少年,嘴角帶着笑:“不帶我上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齊致辰沉默後點頭,在前面帶路走。一口氣上了五樓,穿過長長走廊走到他們寝室門口後,他掏出鑰匙開門。

周繼良等在那,低頭時看到了齊致辰鑰匙串上挂着的那把不能再熟悉的瑞士軍刀,他心裏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見少年遲遲擰不開年久失修破舊木頭門鎖,他便一只手按在了那只握着鑰匙的手上幫忙轉動,另一只手大力回拽門把手。

門開了,齊致辰邊拔鑰匙邊說:“鎖可能是生鏽了,該換了。”

站在門口聽得到屋裏吵鬧的聲音,周繼良看進去,只見最裏面桌子圍着幾個男生在打撲克,聽到門這邊動靜紛紛看過來,一張張臉上貼着紙條,滑稽有趣。

“喲,小六回來了,怎麽不敲門呢,好給你開門。”坐在最外面的那男生,光着膀子大褲衩,笑着說。

齊致辰帶着周繼良進來:“我就知道你們在玩,喊也聽不見,還不如自己開。”

一戴眼鏡瘦的皮包骨似的男生看向齊致辰身後跟進來的男人,問道:“齊小六,這是?”

齊致辰快速走向床位,把床上扔着的書本和衣褲收到旁邊桌上,想給室友介紹時卻不知該怎麽說:“那個……”

“我是他表哥。”周繼良迅速接過了話。

那邊的室友聽到後,禮貌性的紛紛笑着問好,都跟着齊致辰一起叫起了表哥。

只有齊致辰站在那有些呆,等到室友們繼續玩撲克,他在床邊坐下忍不住小聲問坐在身旁的男人:“什麽表哥?”

周繼良笑而不語,視線打量着寝室裏。

他沒上過普通大學,他的大學是正規軍校。所以他從不知男生的寝室還可以亂成這樣。

三張上下鋪單人床,沒疊的被子,沒洗的襪子,沒扔掉的垃圾……

齊致辰見周繼良在到處看着,說道:“寝室亂了點。”

周繼良點頭後收回視線輕回身看他坐的這個下鋪床鋪。

堆放雜物的床頭櫃上有半個啃剩已氧化了的蘋果,樸素藍白格床單因多次清洗變得微微泛白起皺,床上支着的小方木桌上有大量雜亂無章的演算紙,床邊地上不規則得擺放着各個季節的鞋,側面木頭架子上的盆裏扔着洗漱用品……

周繼良坐了會兒準備起身下樓時,屋裏卻突然一片黑暗,他在陣陣咒罵哀嘆聲中明白是寝室斷了電。

齊致辰帶周繼良上來時完全忘了寝室要封門的事,這會兒他急着扯周繼良匆匆下樓,在看到大門緊閉後心生後悔。

“你等會兒,”齊致辰說:“我去讓大媽給你開一下門。”

周繼良等在原地,大廳裏基本沒有光線,借着門衛室打開門縫露出的手電筒光束,看得到那大媽嚴重拒絕的姿态。

“我說你是怎麽回事?哪個系的?不是規定十一點以後不能進出嗎?都當耳旁風了?有事怎麽不提前解決呢,專門等到熄燈鎖門,我看你們就是瞎整事,都不知道要出去幹什麽。不能給你開,規矩就是規矩,回頭全都來說有急事讓我開門我還睡不睡覺了!”

大媽的嗓門很大,吼的站在門口的齊致辰很想捂耳朵。他很想再好好商量商量讓大媽開門放周繼良出去,但他還沒等再張口,後面就有人把他拽了回去。

緊接着是大媽用力的關門聲,大廳徹底陷入黑暗。

齊致辰有些尴尬的看看拽着他的周繼良:“那個……可能她心情不好,一會兒我再跟她說說。”

周繼良不忍臉皮薄的齊致辰因他挨罵,估計要不是他,這小子幾年都沒低三下四來求宿管大媽開門。他扯着少年胳膊往樓梯上走:“不用再去說,不出去了,我們上樓。”

“啊?”齊致辰被拽的磕磕絆絆的踩着樓梯。

周繼良松開齊致辰的胳膊,他邊上樓邊說:“在你們寝室住一晚。”

“可你不是說要回市中心辦事的嗎?”

“哪有大半夜辦事的,”周繼良輕笑,“你怎麽那麽傻。”

齊致辰被噎住,半天才開口:“可你睡我們寝室哪啊。”

“跟你擠一張床。”

“也只能這樣了。”齊致辰慢慢點頭。

等他們回到寝室,有個出去洗漱的室友在門口笑着說:“我就說出不去吧,那老妖婆子最近特別嚴。”

齊致辰嘆氣:“嗯,不給開門。”

最裏面上鋪傳來聲音:“從一樓走廊那窗戶能跳出去。”

齊致辰回:“這不新生來了嗎,都修好了。”

大家一聽也都沒再多說,各忙各的。

寝室老三拍着桌子:“趕緊的,洗完漱接着玩,你們幾個兔崽子別贏了錢就撤啊。”

馬上有人回應:“接着玩就玩,誰怕誰啊。”

于是在室友接着支着手電和臺燈大戰撲克的時候,齊致辰把床收拾了出來。

單人床的寬度想要睡下他們兩個大男人确實勉強了點,怎麽說人家到他這也算是客,他把臺燈放在床上後指了指裏面問周繼良:“你睡裏面吧,裏面舒服點。”

周繼良脫下鞋上床後盤腿坐在了床尾:“我睡外邊,我比你睡覺老實。”

這話毋庸置疑,齊致辰也沒說什麽,他爬上床後沒躺下,也學着周繼良的樣子盤腿坐着。

周繼良扯着床上挂着的簾子問:“怎麽還有簾子。”

齊致辰探身伸手把簾子拉好,坐好後說:“有時晚上熬夜看書的時候臺燈光刺眼影響其他人睡覺,用簾子遮擋就會好很多。”

擋在床邊的簾子讓空間變得更緊湊,簾內安靜的氛圍與外面吵吵嚷嚷打撲克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微弱臺燈光讓兩個坐着的影子放大,微妙的對視也将某種情愫放大。

齊致辰往裏挪了挪身子收回視線後拍了拍床:“你要是累了就躺下睡吧。”

周繼良:“你呢。”

“我還有個幫導師畫的圖紙沒弄完。”齊致辰笑笑,回身指了指床頭櫃上放着的紙張。

“急着要?”

“明天就得交稿了。”

周繼良聽後彎腰把剛被放到床腳的小方木頭桌子搬了上來,又把臺燈擺上。

齊致辰搖頭:“不用,你睡吧,我去別的桌子上畫就行。”

周繼良往前湊了湊,伸胳膊把剛才齊致辰指着的那些書本和紙張都拿到了桌上:“就在這畫,我不困。”

齊致辰只得坐正了身子,開始畫那還差點沒畫完的圖紙。

周繼良則隔着桌子坐在那低頭看着少年雙手同時持鉛筆動作利落的在密密麻麻的圖紙上做标記。

齊致辰兩個手都會用筆是在大學後練出來的,有時一張設計圖紙面積很大,線路很複雜,他又凡事親力親為,才不得不嘗試兩個手同時運作,久而久之,就熟練了。

這張圖紙是他們專業導師的任務,私下裏不想做就找學生代畫,很多同學都不願意幫忙,認為最後弄完又不能挂自己名,而齊致辰卻不那樣認為,他總覺得這是種變相學習和練習,畫的多了,設計的多了,思路就多了,才能熟能生巧精益求精。

由于小木桌承重範圍有限,每到邊角需勾畫标記時都要把圖紙整張平移。周繼良發現這個規律後便會及時的幫着挪動圖紙。

每到這時兩人的頭靠的特別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齊致辰就會溜號,往往找不到下一個落筆點在哪。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并不是室友玩撲克的噪音,而是坐在對面幫他按着圖紙的男人。有好幾處的數字都标的不對,改了又改,最後都沒再核對一遍就草草的收了工。

“弄完了?”

齊致辰點頭,開始收拾東西。他聽得到室友們也都散了,便把圖紙收起,緊緊靠着牆躺好,眼神示意周繼良躺下。

周繼良關了臺燈,側身枕着一只手臂躺下,問:“明早有課麽。”

“有。”:“睡吧。”

齊致辰怕男人擠,便又往床裏動了動,而後背對着男人沒再動。

他并沒睡着,黑暗裏盯着牆面內心不平靜,總覺得身後緊挨着他躺着的男人是虛虛幻幻的夢境。

可,那心跳那麽真實,那呼吸那麽真實,那體溫那麽真實。

周繼良也沒睡,看着少年的後脖頸,感慨命運待他不薄,心心念念的人還能讓他遇到。

在整個寝室都陷入徹底安靜後,床裏面的人也一直沒動。周繼良以為少年是睡着了,卻在輕輕支起身子探頭去看時,看到了那撲扇着的長睫毛。他輕聲問:“睡不着?”

齊致辰聽到聲音偏過頭,看進男人深邃的眼裏,他不知為什麽鼻子發酸,點了點頭。

十七歲時這男人走進了他的生命,把他懵懂的情感攪亂後本以為再不會相見。而現在男人就在身邊,時光好像并沒帶走什麽,最起碼,他心裏那份對男人的執念沒變。他好想告訴男人我再見到你真的很高興,好想說我所有的不冷不暖都是表面,好想說這幾年我從沒忘了你……

越是隐忍的情緒越是容易在夜深人靜四目相對時變得激動。

最先動的是周繼良。

他伸手摟過看着他的少年壓按在懷裏,像是抱着最寶貝的東西,緊緊的。

頭靠進那結實胸膛的瞬間,齊致辰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容易哭鼻子的少年,他放下了這幾年的成長,帶着些委屈和任性,就那樣抵在周繼良懷裏濕潤了眼。

男人依然用下巴輕輕在少年頭上蹭着,是安慰也是愛撫。

整整一晚,他們就那麽抱着睡。小小的一張床并沒感到擁擠,少年睡熟時會偶爾不安分的往男人懷裏拱着腦袋,男人睡覺輕,總會在被碰醒時閉着眼用手輕輕的拍拍少年的背。

周繼良常年在部隊的作息,五點不到就醒了,看着枕着他胳膊睡着的人,直到寝室屋裏有鬧鐘聲響。

緊接着齊致辰床頭的鬧鐘也響了,他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關掉,眯着眼問:“睡的好麽。”

周繼良坐起身點頭:“嗯。”

“我給你找洗漱用品。”齊致辰下床後彎腰在床下箱子裏翻着。

“別找了六兒。”寝室老大喊道:“門口桌子的桌堂裏有新的,上次運動會老二得的一堆,一直沒用,給你表哥用吧。”

在擁擠的洗漱間裏匆忙的洗漱過後,周繼良跟着六個大小夥子一起下樓。

從寝室出來,七個人分為兩路。

齊致辰問身邊人:“你真不在我們食堂吃早飯了麽。”

周繼良停下來笑道:“不了,你跟他們去吧,我能找到出去的路。”

“想送送你。”

清晨的校園,樹綠花鮮。軍訓的大一新生已就位,喊聲嘹亮。

齊致辰把周繼良送到大門外也沒停下來,直到到了周繼良車旁他才開口:“你開車小心。”

周繼良停下,轉身笑看面前人:“對我就沒別的稱呼?你來你去的。”

這個問題齊致辰不是沒想過,但被男人一明說,他挺局促,幹笑兩聲:“那……那叫哥?”

周繼良盯着少年:“叫聲聽聽。”

齊致辰雖覺得別扭,可還是開了口,他是想像叫其他大兵那樣叫男人繼良哥,可三個字才說了前兩個就被男人迅速探身上前的啄吻把最後一個字堵了回去。

硬生生變成了,繼良。

周繼良笑着揉了少年頭發一下後站好:“叫這個就行。”

齊致辰的臉唰的一下紅了,愣愣的看着男人上車後關了車門。

“對了,”周繼良下了車窗,看站在那的齊致辰,“你床頭櫃上我留了電話號碼,通常只有晚上我才能接的到,保持聯系。”

齊致辰點頭,從鼻腔發出個嗯。

待那輛車離開視線,他像個被剛上好發條的玩具一樣,大步跑起來往學校回。

迎面晨風清爽,他并不是為趕時間吃飯後去上課,他是在淩亂中宣洩他形容不上來的激動。

男人的最後四個字讓他心裏無限踏實,就像小時候兜裏揣着一塊糖舍不得吃,偶爾摸一摸發現糖還在,卻比吃到嘴裏都甜。

沒錯,那感覺,叫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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