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故人
從國外回來後齊致辰被母校聘為了建築系教授,剛回來的那一個月不論是倒時差還是适應生活習慣都着實廢了他一些精力,基本上白天的狀态昏昏沉沉,晚上卻無比精神。
他有想過抽空過來市中心看看時隔七年明珠飯店還在不在,可他一直都沒過來。那天在辦公室閑聊,有同事提議說周五晚上大家夥聚聚,這才有了這次聚餐。
當聽張羅整件事的王老師說定在了明珠酒樓後,齊致辰便想着來看看店是否易主,還是不是艾雲輝兩口子在開。
到了地方後他先是去樓上跟同事們确認包間位置,去趟洗手間後直接下了樓問前臺工作人員,沒想到這一問就直接碰到了艾雲輝,他都還沒仔細去端詳,一張熟悉的面孔就落進了視線。
早就沒有了那些年青春的激情可以讓他在那一秒鐘心神蕩湧,看到周繼良後齊致辰只是有一瞬的遲疑。那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雖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卻還是會忍不住分神,有些不知到了嘴邊的招呼該不該打。
他極力抑制着面部表情和說話語氣的不自然與艾雲輝寒暄,最後只得草草結束對話返回樓上。
進電梯若不被提醒的話他甚至都忘了按樓層,回到包間後他并沒立馬進去,而是在外面走廊站了好半天。齊致辰在平複自己的心情,複雜的難以表的心情。
曾親密無間的人在消失很久後又立于眼前,這感覺是熟悉的,他和男人以前經歷過一次。那時候他記得自己萬分欣喜激動,一個深深無的擁抱撫平了所有隐忍的想念。數年光陰已過,再見時除了對視卻別無其他,确切地說,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正确面對這次的相見。
七年的時間足以重新塑造一個人,也足以遺忘一個人。
剛去國外那年,一整年的時間齊致辰都在惡補語,交流有問題就無法聽懂講師的課也無法與周圍同學溝通。以前在大學時背的那些單詞記的那些語法根本派不上多少用場,他還是聽不懂周圍的人說的話。學校說的公費留學也沒想象中那樣完美,除去部分學費還有一小部分需要自己補上,再加上必要的生活費,他不想開口向家裏要錢,怕增加他媽和他姐夫的負擔,便不得不像其他中國留學生一樣去兼職賺外快。
那種艱難是難以想象的,語習俗不通,文化常識不通,可以說是在瞎闖,甚至有些心腸不好的老板還有種族歧視,有些員工還會私下裏明目張膽的欺負他,讓齊致辰那段日子嚴重懷疑過選擇出國到底對不對。
與他同去的袁靈的狀況要相對好些,家境優越的她不用像齊致辰那樣除上課時間基本都在兼職。他們到了那裏後很少見到面,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偶爾遇到什麽難事還是會一起解決,只因在那裏他們算是最親的人。袁靈身在他鄉處處受挫後不止一次想回國,她那個把女兒當兒子養的父親卻完全不顧女兒的想法,只希望經過歷練女兒能遠遠超過他在建築設計行業撐起一片天。
但袁靈還是一年後自作主張回了國,當時她問齊致辰要不要一起回走。齊致辰給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說他是男子漢,能吃苦可以撐下去。
境況也确實在變得越來越好,齊致辰開始逐步适應了那種生活。在兼職的時候他的英語在實踐中是飛快進步的,很多方和俚語他也都能聽得懂了。語通了後仿佛一切變得容易了些,他開始除正常學術課的時間之外自告奮勇的同導師團隊滿歐洲的跟工程跑工地。
起先沒人注意到他這個高瘦的黃種人,髒活累活他都能幹,他跟在隊伍裏幹最低三下四的活拿最少的錢。齊致辰卻從沒抱怨過,他知道他不是為了錢,他是為了真槍實戰,久而久之他靠着他的堅韌不拔和機靈聰穎得到了身邊工人和同學的認可。有一帶隊的本土學長曾說過,沒幾個亞洲人能跟下來的,他們大多數看看熱鬧,苦一點累一點報酬低一點歧視多一點就直接走人了。
袁教授的話更是對的,很多建築設計專業上的見解在國外都要高于國內,這個圈子可以大到無限大,就看你是想走到哪裏,好在齊致辰在那些從慌亂到安穩的艱難生活裏并沒有動搖自己想學到真本領的心,一路走來算是頗有收獲。拿了博士雙學位不說還積累了很多業內人士沒有的實踐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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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在國外,換了生活環境,換了社交圈子,學業重領域寬,靠着自己努力把被動的生活變成了主動的,齊致辰很少能想起過往,但卻也經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腦海裏有個身影揮之不去。他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徹底說服了自己忘記那些過去。如今周繼良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再次出現,這算什麽,這命運到底還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好不容易脫離的種種,那麽費盡心力鎖住的種種,頃刻間就輸的一敗塗地。
如果不是開門出來的同事叫了他一聲,齊致辰都還杵在那發愣。
“齊老師?怎麽不進去?馬上走菜了。”
“啊,”齊致辰回過神,笑了笑,“透透氣,這就進去。”
大概是年紀相仿所以容易聚堆,整個院系齊致辰跟這幾個人走動的比較近。作為他們院系在職的最年輕的教授,他在理論學術上可以說是一流的,但在傳授教學上很多時候都要請教這些同事,私下裏混的熟了坐一起說說笑笑是常事。
可這次一整頓飯下來齊致辰都發現他無法集中精神,他的心在慌張,卻不知是為了什麽。他轉移注意力多次無果,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跟剛才在樓下見到的人有關。
他嘲笑他為什麽還要拎不清現實的去期待什麽,越是這樣想越是自讨苦吃的郁悶着,同事們興高采烈的把酒歡,到他這裏就變成了借酒澆愁。
散席後一行人下了樓,收銀員告知賬單免單時,帶頭的王輝跟身邊同事驚訝道:“呀,這怎麽回事?”
收銀員笑着禮貌回答:“是這樣的,311我們老板囑咐過的,不管多少消費都免單。”
黃荇向來嗓門大,聽了這話回身沖着那幾個還沒到跟前的人喊:“你們誰認識這家老板嗎?怎麽給咱們免單了,是不是弄錯了?”
齊致辰聽後擡了頭,明白是他小艾哥的原因,他幾大步走去前面:“不好意思,請問能正常買單嗎?你們老板那邊我會說的。”
那女收銀員笑的更開了:“那您就是齊先生了吧,我們老板說了您那間免單,所以是不行的。”
齊致辰再三請求無果,只得點點頭跟着同事們往出走,深知以他小艾哥的性格,這頓要是他強行買了就是大事了。他是過意不去的,倒是同行的其他人對免單十分興奮,就那樣吵吵鬧鬧出了門。
周繼良一直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等,他不知他在等什麽,也不知他該不該等,不由自主的不想走。艾雲輝走一趟後就匆匆回去接着玩麻将了,周繼良就那麽獨自幹巴巴的坐了兩個小時。
聽到齊致辰他們下來後他坐在那側頭看着,得大堂柱子做掩映,他可以毫不閃躲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熟悉背影。
他想過好好的上前打個招呼,卻挪不動身子,直到看着齊致辰随着那幾個人走出去,他才站起身跟了出去,見齊致辰與同事們分開後站在路邊打車,他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車。
一路上開着車跟在那輛出租車後面,周繼良覺得自己像個變态。他跟自己說他只是想看看齊致辰住在哪,卻轉而反駁自己,為什麽要知道人家住在哪,那人還跟他有什麽關系。之前見面時他們連話都說不上,為何心中這般不甘和落寞,哪怕只是想接近,無語無作為,也好過轉身離開。
夜色濃郁,氣溫悶熱,熱的周繼良煩躁的伸手去扯了扯襯衫領口。在一小區門口見齊致辰下了車後他快速的找車位把車停好後下車跟了上去。
幾年不見他曾經的那個少年已變得成熟很多,但身子卻還是那麽單薄。周繼良保持不易察覺距離的在後面跟着,盡管他根本不知道他跟着齊致辰是要幹什麽。
八點多的小區裏熱鬧的很,散步的,遛狗的,閑聊的,乘涼的。兩個男人在喧鬧的周遭環境下一前一後隔着五六米的距離同步的走着,穿過涼亭,穿過石板路,穿過往來行人。
周繼良幾次想跑着上前攔住人,卻都不知在猶豫什麽。直到前面那人放慢了腳步,他也減了速。
很快的路燈下有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跑到齊致辰身邊叽叽喳喳的不知嚷着什麽,齊致辰彎腰把孩子舉抱起來哄着,側身站到了樹叢後面的周繼良在看到随後追着孩子小跑到齊致辰身邊的女人時心咯噔了一下。
抱着孩子的齊致辰笑着和女人說話,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着實刺到了周繼良的眼。他想轉身走開,卻忍不住去多看兩眼。
女人應是帶着孩子下樓玩,手裏還拎着可愛的兒童小水壺,個子到齊致辰肩膀,頭發亂中有序的半挽着,笑起來很甜。孩子在齊致辰懷裏不太安分,踢着小腿要下地玩,齊致辰便很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把孩子放到了地上。
周繼良這幾年不是沒想過齊致辰離開他後會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那是他多麽希望又多麽不希望的事,如今真真切切看在眼裏,無法形容自己在抗拒什麽。
他承認,看到齊致辰那樣溫和幸福的笑他真的不想打擾,後退一步要離開時回身卻撞見個人。那人走的很快,他毫無預兆的回身讓他們險些撞一起。
那男人與周繼良面對面相向時,滿臉疑惑的神情,半眯着的眼像是在頭腦中搜索着什麽:“你……”
毋庸置疑的,周繼良也覺出此人眼熟,終是讓對方快了一步。
“周繼良?”邸嘯脫口而出。
周繼良站定後點頭,再一回身,那邊的兩人也看了過來。
事實證明某三個字在齊致辰的耳朵裏過了多久都敏感的可怕,他聽到後轉頭看過來時,身邊的女人也跟着他一起看過來。
齊致辰不知周繼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還站在那,男人卻跟着邸嘯一起走了過來。
邸嘯是意外的,還什麽都沒說,齊致辰就開了口,他看着周繼良,話卻是對另外兩個人說的:“你們先回去吧。”
邸嘯明白齊致辰的意思,也沒再多問,點頭後帶着女人和孩子先走了。
蚊蟲飛舞的路燈下,只剩下兩個人,齊致辰先擡腳轉身走,與跟上來的男人說了第一句話。
“你……也住這裏?”
周繼良搖頭,邁着步子坦白直:“我是從明珠酒樓開始在後面跟着你過來的。”
齊致辰目視前方的走着,走的很慢,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兒才道:“好久沒見了。”
“是啊,好久了,這些年……還好麽?”
齊致辰聽後下垂了視線,他悄無聲息的笑了:“很好。”
周繼良停下腳步,扭頭看身邊人,沉默後點點頭:“很好就好。”
齊致辰眼睛看向別處,語氣很平和:“所以你跟過來是确認這件事的?”
“我……”
“如果是的話,大可不必,”齊致辰打斷道,“不負你的期望,我過得很好,我有好好生活。”你又何必出來擾亂我,真真切切告訴我什麽是求而不得。
周繼良微微怔,話語比垂着的雙臂顯得還無力:“你是在怪我。”
“是你想多了,過去的永遠是過去,我們都早已開始了新生活不是麽,挺好的,”齊致辰臉上始終挂着淺笑,“那我就不送你了,我先走了。”
不算熱絡也不算生疏的對話,他們雖然站的很近,卻像是離得很遠。周繼良知道他們中間隔着什麽,隔着的是在彼此生活中空白的那七年。
他看着那頭也不回走着的人離他一步一步遠去,心像是被用力捏着,深吸一口氣後叫住了人。
“齊致辰!”
齊致辰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他聽得見身後漸漸靠近的皮鞋聲。
明明很想等着那人靠過來,卻像是在嚴重逃離什麽。他快速的邁着步子往前走,步步生風,最後幾乎是用了跑的。
頭也沒回的離開是他僅存理智能夠做到的,就像當年男人一句我結婚了別等我了,他就聽話的徹底退出男人的生活。如今的他比誰都明白,再也回不去的從前最好不要觸摸,哪怕心在違背着。
周繼良慢慢地收住了腳步,只得看着那人左拐右拐消失在了視線裏。他很想告訴那人,他知道他跟過來是為了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