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們的愛無末日

關于于春秀的默許,齊致辰明白那是他媽對于他執意要與周繼良在一起的無能為力。這反而加大了他的罪惡感,活這麽大,對他媽從沒有過的愧疚。

他變得頻繁聯系家裏,哪怕只是幾句簡單的問候,也想讓他媽放心他過的很好。他媽卻對他們的事絕口不再提,就像是她不曾知道的秘密,還會如往常般溫和态度對他訴着關心。

齊致辰想這樣也好,整件事雖沒完全順着他的心意卻也沒太糟糕。周繼良對現狀卻很滿意,總是會笑着說,你媽她沒再嚷着要把你領走就是最好結局。

入了夏齊致辰才抽出時間去視察已經開工近三個月的:“九八”工程。他曾問過周繼良為什麽工程會被取名為:“九八”,男人告訴他說,就是覺得這兩個字親切。

原本周繼良是要一起來的,但出發前要臨時見個重要客戶,便讓司機送齊致辰過去。

坐着車直奔近郊,慢慢接近工地,眼前的浩大工程也越來越清晰。齊致辰還沒下車就看到了接待他們的負責人,是個五十多歲一臉憨厚笑容的大叔,先是遞給齊致辰一個安全帽。

大叔姓常,聽口音像是外地人,上面只告訴他說下午會有領導來視察,他不知怎麽稱呼。

“那……我就帶您先去見工頭吧。”

所有正在施工的工地都雜亂無章,到處吆喝走動的人,轟鳴運作的大型機器,凹凸地面堆放着各種建築材料……

齊致辰跟在常叔後面走,路上不停地躲着往來的工人,大概整個外包工程隊都是外地人,沒聽到幾句本地話。

前面不遠處的臨時白色板房在灰暗色調的工地上很顯眼,常叔在門口停下,拉開帶滿灰塵的門後伸手示意齊致辰先進。

齊致辰側着身進了門,尋着屋裏說話聲望過去,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工人見有人進來收聲後側目。

常叔笑着說:“宋工,這就是來視察的領導。”

齊致辰沒去糾正常叔不太合适的介紹,而是在看清那個被叫宋工的人後脫口而出:“宋洋?”

遇到昔日熟人的情景對于齊致辰來說并不不陌生,就是這種只看了一眼曾一起度過的時光就會快速在驚喜與愉悅中閃現的過程。

宋洋是齊致辰上大學時寝室的老大,還是當年的板寸頭,穿着被蹭髒了的白背心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支在桌上,遲疑兩秒後連忙大步走過來:“齊致辰!”

Advertisement

這人抓住齊致辰的手像是見了多年未見的親人,緊接着便激動的說個不停:“我讀過工程文件,看到主工程師那欄寫着的名字時我就以為是巧合重名,還真是你,快坐……”

說是主要來視察工地施工狀況,齊致辰卻在那臨時板房裏坐了一下午。宋洋大學畢業後也投身了設計行業,卻一直沒什麽起色,後轉向工地,專門帶着些外地工人承包工程。

“以前院系教授不是說過麽,說咱們這專業學不好畢業後就是在工地搬磚,你看我現在,”宋洋笑的抖肩,“看管和指揮別人搬磚,這是學好還是沒學好。”

齊致辰笑:“我回國後早就無法聯系到你們了,一直都不知你們幾個怎麽樣。”

宋洋拍拍齊致辰後背:“誰也比不上你,你可是咱們寝唯一的建築設計師啊。”

“你跟他們還有聯系麽。”

“也沒什麽聯系了,”宋洋搖搖頭,“剛畢業就有兩個聯系不上了,後來連于華南也斷了聯系,不知去向。但我倒是和老三還有點聯系。”

“他還在這城市嗎。”

“在,”宋洋撇嘴道,“這小子畢業後還真娶了副市長女兒,現在老丈人是市長,硬氣着呢,上次在路上碰見都沒跟我說話,還真是時間一長,有很多東西就變了。”

被現實打壓到放棄掙紮安于現狀的宋洋,每句話裏都能聽出抱怨的味道,齊致辰轉移了話題,得知宋洋早已娶妻生子。

“齊小六,你還沒成家呢?”宋洋繼續道,“你要長相有長相要才華有才華的,不應是找不到,是還沒想找呢吧。”

齊致辰沒做過多訴說,只是笑着說,不急。

最後齊致辰是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跟宋洋出門視察工地的。大部分工人已撤離,只剩些夜間工程需要操作的機器和人員還在繼續。

倆人沿着一個方向走,宋洋多次帶着齊致辰到最高點去擴大視角,夜色降臨後,算是基本看完一圈。分開時宋洋把齊致辰送到工地外,不忘囑咐他有空多來轉轉。

齊致辰坐車離開,在路上接到電話,看到屏幕上的兩個字,他有些意外。是曾一起合作過的那個在城市規劃局工作的叫裴剛的學長。

當時礙于交際無心存下號碼根本沒想過合作過後還會再通電話。接起說了兩句不太重要的話後,裴剛進入了正題,說了市博物館打算重建要選設計師的事。

“小齊,這樣,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約個時間見面談。”

涉及到工作上的事,齊致辰沒猶豫:“我現在就有空,不知學長什麽時候有時間。”

這通電話打完,齊致辰就讓那司機換了行駛方向,打電話給周繼良,然而對方沒接,怕是男人還跟客戶在一起,便怕打擾的沒再打過去。

周繼良放在公文包裏的手機始終是靜音狀态,并沒看到齊致辰的電話。最近有兩個海外融資項目啓動,再次涉及到新領域,忙得他天昏地暗,接連有幾天一直在外面跑着跟客戶見面。

晚飯桌上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送走那客戶他便往家走。助理章傑有事請了假,找了人開車來接他。

周繼良上了車後看到駕駛位上坐着的是艾雲哲,便問了問這孩子在公司的情況。

艾雲哲今年也就二十三四歲,來致捷後慢慢的也跟周繼良混熟了,很大方不保留的一一回答。

周繼良很少坐在副駕駛,他是怕後座太舒服犯困,就叫停了車坐到了前面來。他是怎麽也沒想到,他關心員工的話語和眼神能讓艾雲哲誤會成了別的。

可能是他醉醺醺的看起來有些不正經,也可能是他說說笑笑顯得太随意。在車開到他家樓下艾雲哲停了車後,車廂裏的氣氛就變得很詭異。

周繼良壓不開車門鎖後提醒道:“開車門鎖。”

“周總。”艾雲哲并沒開鎖,而是側身看過來。

有限的前排空間裏倆人安靜對視着,周繼良是在等對方往下說話。他都還沒等開口問,艾雲哲就已貼過來。很年輕的一張臉放大在眼前。

确實,從最開始艾雲輝把他這個弟弟介紹給他時他就誇過其長相,清秀幹淨,妩媚又不失帥氣。周繼良只是不明白他是哪裏做的不當讓艾雲哲理解成了某種暗示後大膽嘗試。

他側頭躲開那湊上來的唇并擡手按住那只放上他大腿根的手,一字一頓道:“我說讓你開鎖。”

艾雲哲卻笑了,他收回視線低下頭,聲音不大:“我知道我保不住這份工作了,但我還是想說,周總,在你身邊做事久了就産生了奇怪的想法,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那天你喝多酒在後座扯着身邊齊先生不放手的樣子我現在還記得……我知道我能進致捷是因我哥的關系,事到如今是我不珍惜……”

周繼良的頭有點大,并不只是因喝了酒的關系,他淡然聽着艾雲哲的話,卻并沒聽完,終是探過身親自按了解鎖按鍵後打開了車門。他半回頭,說了句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你還年輕。”

下車後周繼良邊走邊想他說的那句話,大概是他不知該怎麽将拒絕表達。如果年輕真的成了阻礙,那當年齊致辰之于他豈不是也太過年輕,不還是一樣不顧一切的放在了心裏,歸根結底,是除了齊致辰誰也不行。

跟裴剛談完事情回來的齊致辰接到周繼良電話的時候剛進小區,聽到電話裏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重疊在不遠處,他便挂了電話走過來。

“你怎麽在樓下坐着。”

“等你呢。”周繼良從石階上站起身。

見男人說話有酒氣,齊致辰伸手幫着把公文包拿過來,又半扶着人往單元門裏走:“你怎麽知道我沒回來。”

“沒收到負責接送你的司機的短信。”

齊致辰笑了:“不問我去哪了?”

周繼良配合的問:“去哪了。”

聽齊致辰說完,周繼良有些蹙眉:“別參與了。”

“為什麽?”

“怕你累。”

“有什麽累的,多好的事,我的課不多,沒事做閑着會枯燥死的,”齊致辰像是在哄幾歲的小孩,“你就讓我參與吧,又不一定會被選上,權當消磨時間了。”

齊致辰确實是當消磨時間對待博物館設計這件事的,然而五個半月後他的設計稿還是在衆多參與設計的建築師的投稿中脫穎而出,連他自己都意外。

接到通知後他登了袁教授的門,本想請老教授對終稿提意見,卻在進屋沒一會兒後就出了事。

那是齊致辰第一次看到好端端沒任何不良征兆的人上一秒還在說話下一秒就倒地不起。

袁師母被送進醫院搶救無效身亡,心髒性猝死。

晴天霹靂讓袁教授一夜間又蒼老了許多,終是撥通了遠在他鄉的女兒的電話。齊致辰那兩天始終陪在袁教授身邊,直到袁靈回來。

那天下着小雪,回家的路上齊致辰沉默不語,參加葬禮的一身黑色更趁得他面色蒼白。開車的周繼良多次側頭看副駕駛上安靜坐着的人,卻并沒有說話。

等紅綠燈時齊致辰看着那一秒一秒跳動的紅色,輕聲嘆道:“參加過太多次葬禮了。”

周繼良伸手捏了捏齊致辰肩膀:“年紀越大,這種送別就會越多。”

齊致辰不知哪裏來的感傷,扭頭道:“不是說過幾天就是世界末日了麽。”

周繼良嘴角彎出弧度:“是都這樣說的。”

齊致辰搖頭:“我覺得不會的。”

周繼良盡量轉移話題想将齊致辰帶離參加完葬禮的悲傷情緒,他邊開車邊繼續道:“假設它是真的,你怕麽。”

“不怕。”

“為什麽。”

齊致辰看着車窗外飄落的雪花,慢慢的開口:“人之所以留戀這個世界是因為有人和事值得留戀,世界末日的話一切都不複存在,所有的留戀都會随之毀滅,死亡便來的坦然,也就不會怕了吧。”

周繼良深情的看過來:“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不在身邊。就算世界有末日,我們的愛無末日。”

齊致辰露了笑臉,輕聲重複着說:“愛無末日,我們的愛無末日。”

2012年12月21日,最終還是在沸沸揚揚的猜測和質疑中變成了日歷上普通的一天,那個星期五一切照舊,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群,林立的高樓大廈,天空白雲和飛鳥。唯一不同的是,它曾被獨特的定義過。

任何有紀念性的日子定是有難忘的事發生,對于齊致辰來說,那天最難忘的是夜色降臨後滿街跑動着的出租車車頂長條電子屏上閃動着七個字:我們的愛無末日。

他下班後從學校大門出來,站在路邊看着那一條條取代平日滾動廣告而閃動着的暖黃色,心裏有說不出的幸福感覺。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會跟周繼良提起他當時的心情。看着滿街的車和人,在冬日夜色裏,世界照常運作,人海裏有個人在深愛着自己,那是種無可取代的滿足和踏實。

周繼良每次聽了都會笑着說,我們連世界末日都一起挺過來了,還有什麽難的,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齊致辰很認同周繼良的話,他也覺得他們不會再經歷任何分離和風浪,一起平靜安穩的将餘生度過,到最後變成兩個并肩坐看夕陽相視傻笑的糟老頭。

然而生活永遠難以預料。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被一紙病歷困住了想活下去的勇氣。

2016年是很值得紀念的一年,那年的開春:“九八”工程正式完工,他自己注冊的工作室開始運作,緊接着入夏後他設計的博物館也将正式啓動開館,同時還迎來了他從回國後親自帶的一批學生的畢業季。

那天齊致辰如往常趁着沒課指導幾個學生學術問題,師生幾人圍着長桌研究圖紙時,被紙上滴落的觸目驚心的紅吓了一跳。

“老師,你流鼻血了。”

齊致辰回身抽出紙快速的擦着鼻血:“沒事,我們繼續看……”

他話都還沒等說完,眩暈襲來,讓他忍不住扶住頭。在學生們關切的話語中,他晃了晃腦袋:“最近經常這樣,可能天氣太熱了。”

這樣的話齊致辰同一起吃飯的邸嘯也說過,邸嘯最初也只是以為這是種中暑症狀,直到齊致辰再次眼前發黑的險些栽倒在地上他才強烈建議讓齊致辰去醫院查查,将近一個月的時間了,周繼良出國談生意,齊致辰都是經常下班後來他這裏吃飯的,他将其狀況看在眼裏。

“我跟你說真的,你得去醫院查查,”邸嘯囑咐道,“別再真是什麽毛病回頭耽誤了治療。”

齊致辰笑了:“別胡說,能有什麽事,就是流點鼻血而已。”

“你這都發暈了,還不當回事呢,你和周繼良可真都是工作為大,你說你倆賺那麽多錢幹什麽?留着看病嗎?”

齊致辰打斷邸嘯的唠叨:“我最近又接了個工程,可能只是太累了,沒事的,休息休息就行。”

“跟你家周繼良說了麽?”

“這有什麽好說的,他在外面忙着呢,我要是連個頭疼腦熱都告訴他豈不是添麻煩。”

齊致辰沒聽邸嘯的話,卻在幾天後,再次感到嚴重不适,不僅僅是流鼻血和發暈,連視線都變得模糊重影,甚至嚴重頭疼和嗜睡,他還是決定去趟醫院。

大夫在聽了他的狀況敘述後,皺着眉道:“具體情況要做個腦ct看看。”

齊致辰心情複雜的挂了兜裏震動個不停的手機,沖着大夫點頭:“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