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怕
“九八”工程還沒完全建完的時候,齊致辰就想過要把他媽接過來。
他從沒同周繼良說過這事,男人倒是總能洞察他的心思,早就在沒告訴他的情況下在樓區裏留下了兩套房。原來周繼良比他考慮的要早,那還是在工程剛出模型時,男人曾問過他最佳居住地點,之後還真就将他指出來的地方都買了下來。
整個樓盤都還在熱賣,他媽帶着外孫外孫女就已住了進來。到現在有半年了,這半年來齊致辰雖只是偶爾回來住,可他媽還是在樓上給他留了個房間。
今天是他外甥女十八歲生日,齊致辰答應了回去吃晚飯。從醫院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心神恍惚。
大夫告訴他流鼻血只是肺燥血熱引起的,鼻腔毛細血管韌度不夠破裂所致,該擔心的是腦ct片子上的那塊白色。
“腫瘤的位置距離視覺神經和感官神經特別近,可能會引起失明或者感官受損。”
這是齊致辰在大夫說的話裏記得最清的一句。确實有段時間他開始間斷性頭疼,他總以為那是熬夜工作造成,并沒當回事,随便吃兩片止痛藥了事。就算眼睛嚴重不适他也以為是長時間對着電腦屏幕引起的眼球幹澀和視力下降。如今那病例袋子就放在副駕駛,清清楚楚的用醫學告訴了他是怎麽回事。當健康開始告急,才後悔他總是以自己還年輕為由沒好好愛惜身體。
回到家還沒吃完晚飯齊致辰就接到了袁教授電話,老教授電話裏在說新接工程的事,齊致辰全程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聽,挂掉電話後又沒有了繼續吃飯的興致,便回了房間。
工作室助理發來短信告知他明天參加市博物館開館儀式,看着那條短信,齊致辰才發現他已開始健忘,明明任何日程都牢記腦中的,可現在他那顆可以輕松運轉各種大數據的腦袋卻真的不靈光了。
他坐立難安,如果切除腫瘤過程中發生那個所謂的萬一,萬一他真的看不見了,變得感官失靈了,那樣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可他若是不接受手術,那就像是腦中安裝了個不定時炸彈。
他想周繼良了,瘋狂的想。很想飛到男人身邊,卻又想消失不見。齊致辰栽在床上慢慢閉上眼感受無邊黑暗,就那麽睡着了,真是一場長夢,長的像是一生。好多人好多事在眼前晃來晃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頭疼欲裂的睜開眼就已經亮了天。
很普通的清晨,他媽已經下樓去晨練,煮飯的阿姨在廚房忙碌,李明達那小子昨晚出去就沒回來,而還沒起床的李乘舟的房門緊閉。
齊致辰查看昨晚他睡着後手機上周繼良的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問了句他從不會在男人出差時問的話。
他發消息:你什麽時候回來。
将近十個小時的時差,卻很快來了電話。
周繼良略顯幹澀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昨晚有打你電話,又怕你是睡着了吵醒你,就沒再多打。”
Advertisement
“你還在睡覺吧,去睡吧,”齊致辰欲又止後繼續道,“晚些再通話。”
周繼良輕笑道:“問我什麽時候回,是想我了麽。”
齊致辰低沉地嗯了一聲。
周繼良走了有二十一天了,致捷在歐洲那邊打通了業務渠道,需要他這個大老板親自過去主持大局。他每天都會給等在家裏的人發消息彙報行程路線,說他正在把當年齊致辰走過的土地重新踏一遍。
齊致辰就會開玩笑的同周繼良講,他說我可是花了七年,要不你也七年後再回來算了。
可現在,別說是七年,他連七天都不想等,或者說,不是他不想等,是他腦中的腫瘤不允許他等。大夫已經明确告訴他,要抓緊時間動手術,否則就沒辦法治療了。
意料之外沒有過多的思想鬥争,齊致辰以出差的名義在吃過早飯後帶着行李箱出了家門,走之前站在門口回身看了他媽好半天。
于春秀被兒子的舉動弄得有些懵,笑着問:“你這孩子怎麽了?”
齊致辰笑着搖搖頭:“媽,那我走了。”
“這次什麽時候回來?”
“還不确定。”
“以前每次出差不都是有具體行程的麽。”
“這次有些特殊。”
“嗯,出門在外注意安全啊兒子。”
齊致辰快速的關門離去,下了樓後坐進車裏,好半天才啓動車,他沒有去機場也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邸嘯家。
邸嘯被突然帶着拉杆箱到訪的人吓一跳,他笑道:“你這哪一出?離家出走?”
齊致辰深吸口氣:“也差不多吧。”
“什麽情況?”
見齊致辰站在門口視線掃過屋裏,邸嘯攤手道:“進來吧,就我自己在家,不是跟你說過了趁着孩子暑假,我給他們娘倆報團旅游去了麽。”
齊致辰對邸嘯的話沒什麽印象,他肩膀下落,吐出了三個字:“我病了。”
邸嘯愣:“啥?”
齊致辰苦澀的笑,擡起手戳了戳腦袋,聲音有些不穩:“我去醫院查了,我這裏長了個東西。”
邸嘯的心也被齊致辰戳着頭的手指戳到了,他聲音發顫:“怎麽回事,你慢慢說。”
齊致辰從查出病的那刻就做了最大膽的決定,這場手術要做,而且還是不告訴任何家人自己去做。只是他還是沒能突破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這才找到好哥們尋求支點。
邸嘯算是很平靜的聽完了齊致辰簡意赅的敘述,對于齊致辰說的不想讓家裏過分擔心想瞞天過海的把手術先做了的事,他反問:“周繼良知道嗎?”
齊致辰搖頭:“我沒跟他說,也不想跟他說。”
邸嘯默不作聲了有一會兒才開口:“做手術,哪怕有風險也要做,我陪你做,一定會沒事的。”
倆人從邸嘯家出來是兩個小時後,原本是直奔醫院的,路上齊致辰卻總覺得他忘記了什麽事,翻看手機後才想起是要參加市博物館的開館儀式。
“還去什麽啊,得盡快去辦理住院手續。”邸嘯反對道。
齊致辰搖頭:“來得及,還有半個小時開始,你先送我去吧。”
邸嘯拗不過齊致辰,便把人送了過去,并想留在地下停車場的車裏等。車子剛熄火他視線裏那下了車還沒走出多遠的人就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他立馬甩上車門跑了過去。
走着路的齊致辰突然身子前傾後意識全無,渾身抽搐,在救護車來之前多虧了路過的一個醫生有效的臨時救治才避免出現大問題。
邸嘯從主治醫生口中聽到的話跟齊致辰說的無差,他站在走廊裏問道:“大夫,能不能盡快安排手術。”
“這個是肯定的,否則會很危險,”那中年男大夫推推眼鏡,“先辦理住院手續,手術時間馬上會安排下來。”
齊致辰躺在病床上輸着液,抽搐過後除了渾身輕微酸痛別無其他反應。他恢複意識後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病房潔白的天花板。
這種感覺糟透了,上一次面臨如此神經緊張還是在03年非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安靜的感受着難以形容的不安。能朦胧聽到門外邸嘯與大夫說話的聲音卻無法聽清,他開始懷疑是不是他的耳朵已出現問題。
他好好的一具身體,卻可能要面臨某些不致命卻不如致命的問題。齊致辰焦躁起來,透過窗的陽光灑在他的胸前卻照不進他的心裏。
他開始抗拒了,不想做開顱手術,也不想呆在這裏。他扯開手上的針,下了床。
十點半,博物館的開館儀式已經開始了,而他這個主設計師卻不在。
齊致辰翻找着床上的手機,卻沒找到。索性推開門走了出去,原本在門口的邸嘯不知去了哪裏,他頭也沒回的大步走向了電梯。
到一樓後出了電梯匆匆向門口走的齊致辰停下來扭頭看大廳裏電視上播放的新聞直播。
“今日博物館新館的開館儀式很是隆重,到場的除了部分市政府領導還有許多圍觀市民,車輛和人流的擁擠造成了交通小幅度堵塞。市博物館完成新建歷時兩年零三個月,建築風格新穎大膽,中西方結合的設計風采很博眼球,整棟建築矗立在城西城中湖對岸,宛如白帆競發,帶給人以靜中有動的感覺,它還有個別名叫繼良樓……”
聽到繼良兩個字,齊致辰的心抽了一下,他終于敢正視他在怕什麽了,他怕手術失敗他看不見那個男人,更怕如果不手術,突然的哪天他會倒地不起。
當時設計稿成稿後他參加了城市規劃局的會議,他說樓的名字叫繼良樓,那個廖局長直接拍手說這名字起的好,有繼承優良傳統之意。全場只有齊致辰自己知道,他起這個名的真正用意。
現在繼良樓正式啓動了,甚至還成了公交地鐵站點,可他卻高興不起來。想過很多次等博物館揭匾的時候他會笑着跟男人說,你看,我答應過你的事做到了。
可現在,他甚至都不想去聯系那個人。這麽多年,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體會了當年周繼良執行任務前怕自己回不來不惜跟他斷了關系的心情。
齊致辰有多想他是病了瞎了還是殘了,周繼良都不會為他心痛一分。
“齊致辰!”邸嘯站在走廊拐角打電話,轉身看到齊致辰離去的背影就追了上來,來來往往醫護人員和病患家屬太多,找到人後立馬跑過來把人攔住,皺眉道,“你幹嘛去?”
齊致辰聲音不大:“手術時間……定了麽。”
“定在明天下午了,”邸嘯摟了摟齊致辰肩膀,笑的有些不自在,“嗨我說你別死氣沉沉的,人家大夫都說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你別先自己吓自己。”
齊致辰嘴角勾了勾,緩緩地點頭:“好。”
“那趕緊回病房,別耽誤了術前觀察。”
邸嘯走在偏前方,他的心情更慌,他卻要做出很淡然的樣子才能讓齊致辰少害怕點。從小一起長大,他是了解齊致辰的,他知道這人有多怕才會進退不定。
他來之前答應了齊致辰手術的事不告訴任何人,可在聽了大夫說的風險後還是扛不住,拿齊致辰的手機給遠在異國的周繼良打了電話。就算最後齊致辰會罵他,但邸嘯不怕,他就怕他好哥們強迫自己去接受艱難時刻,雖然有他在陪伴,但他知道他遠遠不如齊致辰心中的那個男人。
周繼良是第二天淩晨趕回來的,推開病房門并沒開燈,借着走廊燈光一步步走向病床,站在床邊的時候終是沒忍住擡手用手掌根部狠狠的抹了兩下眼睛。
挂了邸嘯電話後緊接着就去趕航班,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中他幾乎是麻木的,一心急着回來。卻在看到那安靜躺在床上睡覺的人後情緒失控。他埋怨自己忙來忙去跑生意有很久沒好好跟齊致辰呆在一起,也沒能看到心愛人身體狀況的異常。
邸嘯沒見過這樣的周繼良,在他眼裏這男人好像什麽時候都沒亂過套,可能是比他們大些的緣故,自然而然的成熟穩重,無論什麽事都想的周到,跟齊致辰在一起這麽多年,像個無微不至的兄長。可在看到周繼良進屋後直接抹了眼淚,邸嘯是懵的,他怕說話會吵醒齊致辰,便将人扯了出來。
“你幹什麽,弄得跟參加葬禮似的,”邸嘯低聲道,“這還沒手術呢。”
周繼良意識到自己失态後,清了清嗓子:“情況怎麽樣。”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又抽搐一次,還好是在醫院,”邸嘯嘆氣,“如果不是真的出現問題,手術不會來的這麽急。”
“我留下就行,你回去休息。”
“我休息?”邸嘯瞪眼,“還是你回去吧,又是倒時差又是趕路的。”
周繼良搖頭:“不用,我沒事。”
邸嘯思考片刻後點點頭:“那我明早過來。”
周繼良站在那目送着邸嘯走遠,而後轉身推門回到病房。他輕輕地坐到床邊椅子上,月亮清冷光輝打在他的肩頭,照亮他所有的溫柔。
他緩緩伸手觸碰床上人的額頭,撫了撫後前傾身子低頭認真的看着那人熟悉的睡顏,視線不停掃過那鼻梁和眉眼。早已是刻在腦中的一張臉,這些年的變化都記錄在眼,卻還是看不夠。
也許是他太過近距離的呼吸讓躺着的人蹙眉後半睜開了眼。周繼良輕聲問:“醒了?”
齊致辰輕輕轉頭,黑暗裏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臉:“我是不是又做夢。”
周繼良抓過齊致辰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下:“不是做夢,我回來了。”
齊致辰的眼睛蒙了層水霧,他躺在那伸着胳膊摟去抱也湊過來抱他的人,腦袋蹭進男人懷裏後聲音哽咽:“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