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只想擁抱你

夜裏,趴在病床邊的周繼良被床上突然的動靜弄醒。擡起頭便看到了陷入抽搐狀态的齊致辰。那人眼神渙散,僵挺的身子一掙一掙,喉嚨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十分痛苦。

周繼良焦急的喚着齊致辰的名字,他的雙手顫抖,連往外跑時的雙腿也不聽使喚。

昏暗醫院走廊和側面護士值班室都一個人都沒有,到處都有他喊着大夫的回聲和他踏在地上的混亂皮鞋聲,在确定視線所及之內沒有人後他快速跑回病房,抱起那失去意識還在不停抽搐的人。

還沒走出幾步遠,懷裏的人慢慢的渙散了瞳孔,繃直的身子緩了力氣軟下來,周繼良不知所措的蹲下身拼命的晃着已閉上雙眼的齊致辰的身體。

事情來得很快也很突然,齊致辰栽在他懷裏再就沒了動靜,像個睡着了的孩子。周繼良不得不去确認齊致辰的心跳和呼吸。

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了,周繼良跪在地上抱着人,反複的用手去擦拭着齊致辰的臉龐,他覺得下一秒齊致辰就會睜開那雙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笑,可是沒有,齊致辰不動了。

“啊!”崩潰的叫喊振出男人的胸腔,歇斯底裏。

就是這一聲相當震撼和痛苦的喊聲,讓躺在床上的齊致辰驚醒後連忙去推趴在床邊的男人。

滿頭是汗的周繼良睜開眼,坐直身子後目光發直,好一會兒才擡手抹了把臉,自自語的輕聲道:“是夢。”

“怎麽了?”齊致辰擔心的坐起身,“做噩夢了?”

周繼良搖搖頭,握了握床邊齊致辰的手:“沒事。”

天已經大亮,周繼良心有餘悸的是夢裏殘留的恐懼。他怕給齊致辰造成壓力,并沒在被追問時說出夢的內容。很短的夢,卻很真實,有太大的沖擊,他明白是他過于緊張放大了潛意識。

從他得知齊致辰面臨開顱手術的那刻起,莫名的慌張和不安就蔓延在他心裏,唯一能控制的是他表面的呈現方式,他始終在故作鎮定的陪着齊致辰。

這麽久以來,周繼良從沒想過齊致辰會出現任何健康問題,在他眼裏那人始終都是他愛着的少年。比他年輕比他聰明比他善良,他能想到的永遠是終有一天年老的他會先一步離去。

早些年在部隊的時候,周繼良不是沒接觸過死亡,不止一次面對并肩戰友的離去。而他在夢裏抱着沒生命跡象的齊致辰時卻從沒有過的怕的要死,心像是被千萬顆子彈穿透,留下無數個血窟窿。

明知齊致辰的開顱手術存在生命危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周繼良還是止不住亂想。夢裏齊致辰痛苦的樣子讓他心疼,他是有多希望所有的痛他都能擋下來,他寧願他身纏重病也要護齊致辰餘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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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致辰在周繼良回來後顯得踏實很多,這前後對比作為旁觀者的邸嘯是看的最清楚,他暗暗地肯定了他告知周繼良是對的。

邸嘯從早上來就在說讓周繼良回去歇歇再過來,在說了幾次毫無作用後,他也就不再勸了,心裏明白周繼良是不可能放心回去的。

十點多的時候,有護士推門進來要給齊致辰剃頭。

“我來吧。”周繼良看向護士。

那護士在床上病人點頭後,把東西遞給了周繼良,囑咐了兩句後轉身走了出去。

邸嘯也站起身,眼看着離手術越來越近,一直沒太情緒波動的他反而有些壓力,清了清嗓子:“那個什麽,我去抽根煙。”

齊致辰看了看消失在門口的邸嘯,笑着問:“他給你打的電話吧。”

周繼良嗯了一聲,按住要坐起身的人:“不用起來,躺着就好。”

“那怎麽剃?”齊致辰仰頭看着床頭的男人,“我又沒殘疾,我……”

“躺着就好。”周繼良邊說邊将床拉出來些。

于是齊致辰就那麽躺在那,原本披在肩上的圍布墊在了他頭下,當周繼良打開電推子後,他就老實的任憑男人的手擺弄着他腦袋。他突然想笑,感覺周繼良将他的頭轉來轉去,像是剃羊毛一樣。

看躺在那的人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周繼良問:“怎麽了?”

齊致辰:“想起以前你給我剃頭了。”

周繼良手上的動作停頓後繼續着,紛紛掉落的黑色發茬散在純白布料上對比分明。他不是第一次給齊致辰剃頭,明明很熟練卻在此時顯得過分小心翼翼。

“這一生總有最想回去的時候,我這兩天就也在想這個事情。”

周繼良:“別說傻話。”

齊致辰微笑:“可我還是忍不住想。”

見周繼良不接話,他眼神上挑:“想知道我最想回到什麽時候嗎?”

周繼良本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但齊致辰等他回應的眼神太過懇切,他點點頭。

“我想回到九八年。”在輕微電推子運作聲音中齊致辰提高聲調道。

即将進手術室的齊致辰才是最緊張。想到這,周繼良的心更難受了,強迫自己笑笑:“為什麽呢?”

“因為那樣愛你的時光就會多出一倍了。”

周繼良忽然鼻酸發酸,他把齊致辰的頭轉向另一面,不想讓那人看到自己紅着的眼。

九八年,如果能回去也好,我們可以一切從頭來過,重複多少次聚少離多,也不怕所有的悲歡都傾注于你一個。

周繼良快速的調整情緒,剃完頭後默默地幫齊致辰吹着臉上粘的頭發茬。

齊致辰閉着眼,感受着男人一下一下輕輕的呼氣,突然擡起上半身在男人臉上親了下,而後像個偷腥的小和尚,坐起來盤着腿,摸着頭傻笑。

周繼良伸手幫着齊致辰整理着病號服領口,笑而不語。

十二點半時有醫生帶着人來查房,視察術前病人情況。那個主刀醫生姓梁,三十多歲,笑起來特別親和,随便聊了聊後誇贊齊致辰的頭發剃的很标準,又說明了簽手術協議的相關事宜。

這算是個相對沉重的話題,齊致辰的表情變得不算自然:“我術前意識清醒,我自己來簽。”

梁醫生點頭:“嗯,術前手術協議你可以簽,那麽術中突發情況呢,比如增加藥劑或者強行停止,誰來簽,你需要授權一個委托人。”

齊致辰看了看屋裏除醫護人員之外的兩人,短暫猶豫後擡手指向邸嘯:“讓他簽。”

邸嘯是意外的,第一反應是去看周繼良,他愣神,直到被大夫叫出去才按了按頭跟着往外走。

屋裏恢複安靜後齊致辰躺回了床上,語氣很悠遠:“我沒選你,你別太在意。”

“我知道”,周繼良在床邊坐下,“你從來做什麽事都有自己的想法,睡一會兒吧。”

齊致辰搖頭:“不想睡,手術要十多個小時,會一直睡的,我想和你說說話。”

周繼良慢慢點頭:“好。”

齊致辰笑的有些苦澀:“可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原來我跟你也有沒話說的時候。”

周繼良握住齊致辰的手:“随便說什麽,我在的。”

齊致辰扭過頭:“不說了,你說吧,我想聽你說,不,我想聽你唱歌。”

“唱歌?”周繼良有些意外。

“說起來我就聽你唱過一次歌,好多年前了,”齊致辰邊想邊說,“那首相逢是首歌。”

周繼良錯愕後想起是在什麽時候了,他輕哼着旋律,而後清唱起來。

齊致辰認真的聽着,男人好聽的聲音帶他回到了那個盛夏燃着篝火的夜晚。他從不敢想象這次手術他能不能安全挺過,倒是開始無比懷念過去的生活。

那時他還是生龍活虎的少年一個,不知道未來是什麽。越是年長越是思念根,他想回呈塘了,再回到那方生養他的土地,可他還回得去嗎?

淚順着緊閉的眼角滑落。齊致辰反握住周繼良的手,緊緊地像是抓着最珍貴的寶貝。

周繼良還在低聲唱着,越來越低的聲音後停了下來,拇指撫過齊致辰的淚痕,輕聲道:“別哭。”

齊致辰睜開眼:“你曾說過等我們老了就回呈塘過晚年,還算數嗎?”

周繼良點頭:“算,等你手完術,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一點二十分,齊致辰被推向了手術室。他安靜的躺在推床上,對步步緊跟到手術門口的兩個男人一句話都沒說。

周繼良始終在攥着齊致辰的手,最後不得不分開時,松開手停定在原地,他說:“我等你。”

手術室的門關閉,門上的指示燈亮起。等待從這一刻起開始變得漫長。外面的天開始陰了,讓等在門外的兩個人壓抑感厚重。

周繼良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邸嘯坐不住總是會起來活動筋骨,他們成了走廊裏固定的兩個身影。

焦慮使每分每秒都深刻,周繼良的眉頭始終在緊皺。他心裏沒底,他在煎熬中期盼齊致辰平安,想象不到如果那人出現一點點的意外他要怎麽面對。時間留下最明顯的痕跡是他們之間的關系,齊致辰對于他周繼良來說已經是這世上唯一的家人。那人只與他隔着幾道牆不超過十幾米的距離,他卻思念的不行。

晚上八點半,齊致辰進手術室七個小時整。回齊致辰病房睡了會兒出來後的邸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依然坐在那的周繼良,他贊嘆這人的毅力。

“去睡會兒吧,”邸嘯遞給周繼良一瓶水,“身子能受得了嗎?昨天一整天你都沒休息。”

周繼良搖搖頭:“沒事,我不累。”

邸嘯嘆口氣在周繼良身邊坐下,嘟囔道:“我算是勸不動你了。”

周繼良側頭看邸嘯:“一直都想跟你說聲謝謝。”

“謝什麽?”

“在我不在的時候陪着他。”

邸嘯擺手道:“說的什麽話,我跟齊致辰的關系早就不用說謝這個字了,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說,都是我該做的。”

見周繼良擰開手中的水瓶仰頭喝着水,邸嘯靠在椅背上繼續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齊致辰這小子讓我負責術中發生意外時簽字的用意。”

周繼良握着瓶子等着邸嘯說下去。

“他是真的愛你,”邸嘯輕笑了一聲,“說實話,我始終都不覺得你們在一起是什麽好事情,我表示贊同只不過是我拗不過他,我了解他脾氣我卻不了解你一直以來在他心裏的重量。”

邸嘯視線落在地面:“我知道,他選我來簽字,并不是不想把生命安危交給你,他只是不想他發生任何意外讓你內疚自責無法過好後半生,他是最放不下你。”

周繼良捏着水瓶的手指動了動,邸嘯的話他懂,他習慣性的支持齊致辰的任何選擇,不會深問是為什麽,被明說出來後他的心顫動。

這種心情就如同他知道齊致辰将設計的建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時候。那還是他們擠在學生宿舍的單人床上齊致辰許下的承諾,當時少年的話聽起來那麽不真,卻真的成真。

一路走來他們還在深愛,是上天最好的善待。

淩晨一點零五分,一直緊閉的手術門開了,力倦神疲的兩個護士最先推着病人出來。周繼良起身迎上去,邊幫忙推床邊聽着邸嘯與醫生的對話。

“大夫,怎麽樣,手術順利嗎?”

“病人生命體征目前一切正常,具體情況要等他醒過來看。”

“會不會有之前說的那些問題啊?”

“等他醒過來,進一步觀察才知道。”

“謝謝大夫,辛苦了。”

“你們一直在等了吧,也辛苦了。”

……

病床上的齊致辰頭上包纏着紗布整個人毫無氣色,透過氧氣罩能看到幹裂的唇。

所有人都等着他醒過來,可過了十個小時還是毫無醒來征兆。急的邸嘯一遍遍往主治醫師辦公室跑,甚至有兩次還單方面起了沖突。

周繼良半步都沒有離開病房,布滿血絲的一雙眼盯着床上的人,在邸嘯帶着大夫來查看他起身讓開的時候險些摔在地上。

他的體力快耗盡了,可卻不願意閉上眼睛去休息,他鐵了心要等到齊致辰醒來。那人醒來看不到他會不安。

齊致辰陷入沉睡,意識開始有了回歸卻怎麽也醒不過來。他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

他在幫着他姐夫往屋裏搬着貨,剛下過雨的天氣悶熱中帶着潮濕,夕陽染透了半邊天,門前不停地有村民路過。

待到所有貨物都搬完,他叼着冰棍靠着櫃臺歇着。有個小身影撞開門跑進來。

“大兵來了!大兵來了!”

齊致辰恍恍惚惚的覺得這感覺熟悉極了像是發生過,他跟來喊他的邸嘯一起小跑着去呈塘小學看熱鬧。

路上邸嘯問他怎麽呆呆傻傻的,他說這事情好像發生過。

邸嘯笑:“有時候就是會覺得生活中的某件事某個場景發生過一樣。”

擁擠的操場上村民們在圍觀到來的大兵們,齊致辰爬上了牆頭伸長了脖子看着。

視線裏是滿眼迷彩綠色,飒爽英姿的軍人列隊而立十分壯觀。

突然的周遭嘈雜全部靜音,他什麽也聽不見,身邊的邸嘯動着嘴唇不知在說些什麽。齊致辰慌了,他跳下牆頭用力地敲着耳朵,他聽不見了。

不遠處有個穿着迷彩軍裝的男人在扒開人群朝着他直直地大步走來,到了跟前什麽也沒說就把他抱住了。

很暖和的擁抱,熟悉地他想落淚。他是誰,為什麽哭了。

“齊致辰!齊致辰!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在齊致辰突然睜開眼睛卻毫無其他反應到現在有快兩分鐘了,任憑床邊的醫護人員怎麽呼喚都毫無作用,倒是一直默不出聲的男人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後,病人的視線慢慢有了生氣。

周繼良哽咽着聲音在齊致辰眼前晃着手:“齊致辰!你聽得見我嗎?”

齊致辰的眼睛眨了眨,靜靜的看着頭上的臉,男人的面色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胡茬,發型淩亂,頹廢的很。

在男人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确認中,他擡起手抓住那只晃來晃去的手,嘴唇微起,有氣無力:“別喊了,你嗓子都啞了。”

屋裏瞬間炸開興奮的聲音,都在開心着齊致辰恢複意識,邸嘯哭了,咧着嘴聲音很大:“齊致辰你他媽吓死我了!”

齊致辰小幅度歪頭看向邸嘯:“哭起來還是那麽醜。”

邸嘯用力摸眼淚:“醜就醜。”

齊致辰視線看回周繼良,笑了:“我好像又做夢,夢見你抱我。”

周繼良伸開雙臂慢慢的再次把床上的人抱住,他低聲道:“是這樣嗎?”

齊致辰邊笑邊流淚:“我沒事了嗎?我聽得見你叫我名字,也看得見你的樣子。”

周繼良吸着鼻子:“沒事了,都沒事了。”

“病人和家屬都需要休息。”一旁僅剩的護士提醒道。

這一提醒,兩人抱的更緊了,異口同聲道:“就再抱一會兒。”

“可是……”

“哎呀你就讓他們抱吧,”邸嘯邊說邊扯着那護士往出走,“不讓他們抱着才更要他們的命呢。”

病房門隔住了一切聲音,還在擁抱的兩個人一個在床上躺着,一個床邊彎着腰,像是焊在一起似的誰也不松手。

沒有任何的語,只剩同頻率呼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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