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涵星
對于心病,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多。沈梅清所說的,他也全都知道,只是無法實施。
父親生前嗜書如命,他也遺傳到父親對書的熱愛,這麽多年來,他不知道看了多少跟心理學精神學醫學有關的書籍。但看得再多,他也無助地發現,這些書本對他的心理頑疾一點用處都沒有。
只要他沒有忘記那些噩夢,沒有改變他的生活方式,他會永遠痛下去,一直到死。
當他選擇了那個不容于世的職業時,當他可怕的隐疾随時都可能奪走他的生命之時,他就知道他将走向一條不歸路。一條跟平常人迥然不同的不歸路。
人固有一死,但死法千千萬萬,壽終正寝、無疾而終是最有福的死法,少年夭折、病魔奪命、被人謀殺、為情自殺、厭世自殺是不幸的死法,而最不幸的死法就是:
你的人生孤苦伶仃,疾病纏身,活着的時候,你沒有愛,世上沒有一個人關心你,你也不懂得關心別人,你的生存就是一粒草芥;你的死亡也是你自己可以預測的,你明知道擺在你面前的是一條漫長、黑暗而悲慘的死路,可你還得繼續走下去,不停地走着,一直走到死神向你招手,因為你沒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當可怕的命運之神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人性之時,又有多少人能夠逃脫既定命運的安排?
這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劇!也是人性的最大悲劇!
“李叔叔?”沈梅清張口結舌,她怎能跟這個剛見面的陌生男人說李叔叔就是南唐後主李煜呢:“他……是我師父最佩服的人。”
“哦?”男人的聲音沒有半點感情:“那你師父是什麽人呢?”
“我師父是位得道高僧,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這個小女生的人生挺神奇的,師父是得道高僧,叔叔是千古詞人,自己卻是個什麽事都不懂的女鐘點工,她說話有時極為明理,極為聰明,有時卻讓人如墜五裏霧中,或者一聽就知是謊言,她是不是也有病啊?!男人心裏暗笑不已。
男人好像不太相信她的話,認為她在吹牛,她又何必說這麽多呢?唉!無意間看看牆上的表,沈梅清忽然跳起來:“天啊,已經十一點半了,我要回家了,先生。”
“外面下着大雨,你現在就想回去?”他的雙眼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關懷。
“是啊,我要馬上回家,要不媽媽會擔心的。先生,你能不能借把傘給我?”沈梅清着急地說。
男人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傾盆大雨,一種莫名的悵惘之情油然而生。他好像在思考着什麽,過一會,轉頭,雙眼深深地對着沈梅清,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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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送你回家!”
“樓這麽高,你要下去很麻煩的。這……怎麽可以?”沈梅清不好意思地說。
“你是因為我才這麽晚回家的,我送你也是應當的。”男人說得很慢很慢,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在這種雷電交加大雨傾盆的夜晚,他以前是絕對不會出門的,因為他不知道他的病會幾時到來,有多嚴重。所以就算沒有發病,他也會龜縮在家中,睜着眼睛等天明。
可在今晚,他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地看着沈梅清獨自消失在風雨如晦的深夜,她的出現讓他如此的溫暖,讓他心中那根久未彈奏的琴弦,在靜夜中彈起了動聽的小曲,他怎能忍心讓她獨自離開?
沈梅清望着外面的暴風驟雨,這種鬼天氣,只怕計程車司機都不會出門,看來只能求助于這位今晚才認識的男人了。
“那好吧。謝謝你了。”沈梅清由衷地道。
…………
兩人走出大門。
正眼處即是樓梯,沈梅清正欲走下樓,男人卻牽着她的手到兩扇緊閉的鐵門前。
“先生,你……你想去哪裏?”沈梅清莫名其妙地望着這兩扇鐵門。
很奇怪,幾乎每層都有這兩扇鐵門,她偶爾還會看到鐵門中有人進出。
“走路下去要很長時間的,我們搭電梯到一樓吧。” 男人微笑着道。
“電梯?這就是電梯?”沈梅清奇道:“我們可以直接從這裏到一樓?”
“是的。”男人聞言,眼中含着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來,我們一塊進去。大約一兩分鐘就到樓下了。”
“可是……”沈梅清遲疑着不知說什麽理由去拒絕——雖然她已知道不會再出現由少女變成老太婆的神奇事件,但由于以前從未搭過電梯,她對這東西在心理還是有點抗拒。
“放心,你不會變老的。”男人好像明白她心裏想什麽似地,聲音變得很柔。
“什麽?變老?”沈梅清瞪圓眼睛望着男人,即使隔着面具,她依然可以看到男人依稀的輪廓,和龍一沒有兩樣:“你是龍先生?”
“我不姓龍。”
男人的回答令沈梅清大出意外,她疑惑地問道:“你不是龍一嗎?如果你不是他,那你怎麽會知道那天早上……”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說不下去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曾出兩次洋相,第一次是在冷雲飛面前,第二次則在龍一面前——她竟把帝華酒店當成是宋朝神秘重地雲霄樓,把電梯門當成是雲霄樓的入口。她甚至以為進入電梯的人都會變老,所以當龍一想進電梯時,她像瘋子一樣大呼小叫。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有龍一知道。
“沒錯,我是龍一。但我不姓龍。”
他不想騙她,所以坦然承認他就是龍一。
“那你叫什麽名字呢?”沈梅清好奇望着面前的男人,直到這時她才想起:她今晚和男人說了那麽多話,可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男人叫什麽名字呢。
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冷漠,太不應該了。
“我叫江涵星。” 男人凝着她的眸子深邃如海。
江涵星,就是他的真實姓名。
除了師父與師妹,只有面前這位女孩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因為他願意告訴她,在整個世界,他只願意告訴她一個人。
“你的姓名好美。”沈梅清喃喃道。
“為什麽?”
“夜暗歸雲繞柁牙,江涵星影鷺鳴沙!多美的意境。我相信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時,一定想到了這句詩。”沈梅清清澈的目光充滿着向往。
江涵星身子微震,目光似有水波在蕩漾,但他沒有說話。
“那你為什麽又叫龍一呢?”沈梅清好奇地問道。
江涵星依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噢,我明白了,龍一是你的化名對不對?”沈梅清自問自答。
江涵星在家裏都要戴着面具,可知他是位多麽重視隐私的神秘人物,有化名也是不足為奇。
“對。”江涵星終于出聲。
“謝謝你把真名告訴我。”沈梅清感動地道:“江先生,你那天出錢替我解圍,今晚又救了我一命,我知道憑我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報答你,但我今生不會忘記你的恩情,以後拜菩薩時,我一定會求菩薩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謝謝。”望着面前這雙澄澈的眸子,江涵星眼中似是浮起淡淡的水霧。
“你在謝我哦!”沈梅清俏皮一笑,道:“那我有一個請求,你現在能答應我嗎?”
“什麽請求,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幫你。”江涵星道。
“真的嗎?太好了,其實這件事對你而言非常容易。”沈梅清滿臉雀躍之色:“江先生,你能摘下你的面具嗎?”
江涵星一愣,眼中露出一絲無以形容的複雜之色:“那天,你不是在……帝華酒店看過我了嗎?”
“啊?原來那是你的真面目呵,我還以為……以為……”她說不下去了——
那張臉太普通,太僵硬,沒有半點表情,以前她還以為他是易容的呢。
“你以為什麽?”江涵星雙眸盯着她道。
“我還以為你易容了呢?你這人神神秘秘的,在自己家裏還戴着面具,我好奇呗。我剛才一直在想啊,既然那天在帝華酒店我已經看到你的長相了,那你為什麽今天還要在我面前戴面具呢?你是擔心我對你感恩戴德打擾你清修才這樣子,還是帝華酒店的那張臉也不是你的真實面孔呢?”沈梅清直言快語地道。
江涵星身形一震,目光複雜到了極點,他既沒有回答,也沒有走向樓梯或者電梯的傾向——
面前這位少女天真未鑿,但其直覺感與觀察力卻相當強,單憑面具,她就将他猜得八九不離十,只是她這般直言快語,卻是太過單純了,難道她不知道她這些話很可能會給她引來殺身之禍嗎?——倘若不是因為他已對她産生好感,他自己都不知道她聽了這句話後會不會對她痛下殺手。
或許,她是因為相信他才會這般心直口快吧?
是啊,能被人信任,對于他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