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實不瞞溫公子,您應也猜到我雙目有疾,無法視物,我橫遭意外也不知如何會闖入到您的家中擾您清淨。但事已至此,我如今之況一人無法行走于世,便只能厚着臉皮向您請借宿一陣,”

說到這裏南榕白皙的臉頰霎時染上胭色,微微黯淡的幹淨雙眸輕晃,羞赧又動人。

“但請您放心,自古無功不受祿,我不能于您府上白吃白住,雖我目不能視,但也通些文墨,懂得數算,若您不嫌棄,我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做宿資。”

若是有的選擇,南榕并不會如此厚着臉皮賴着不走。沒有人喜歡陌生人在自己家中平白居住,就算她身上有錢可貨幣不同拿出來與廢紙無異,而她昨晚出來只是囤補日用,便未帶着背包出來,除了一根導盲棍,一只智能手表,已再無其他有價值之物。

她看不見東西自無法做些灑掃活計,也怕碰壞了他府上東西,所以,她唯能做的,也只有替管家或是賬房心算賬務,當然,前提都得是他是否需要多此一舉恐是雞肋的自己。

溫景州對她稱呼的變化投以一暼,倒是應變的快。

神色清冷未變,語氣倒帶着些無奈淡淡道:“姑娘客氣,雖昨晚驀然轉身見你實有驚訝,但你突遭變故已令人唏噓,既有緣到了我府上那便是貴客,怎有失禮讓客人做活之理。既是不便,你便安心在此處住下,我再托人尋位醫術高明的大夫為你醫治,若能複明自更是好事一樁。”

“時下初春料峭,清早寒涼,你右前方直走十步有桌有凳,恰能日光照耀,請姑娘移步坐下詳敘。”

話落時,人已極自然的與她保持安全之距,朝她右前方走去。

他話中一筆帶過昨晚未見自己如何出現,雖不知真假,但也令南榕心弦微松。

聽到他沉穩從容的腳步聲在右方停下,未有聽到衣物與桌凳相觸的落定聲,知他是在等自己過去,感覺到他分寸有度的禮讓,加之她也有事相尋,便未再猶豫,向右側轉身手持導盲棍探尋而至。

若非她雙目無神,行走警覺且慎重,只看她面上從容不需人攙扶便能準确到達他簡單所指的位處,當真讓人懷疑她失明真假。

溫景州莫測的目光自她手中似鋼似鐵的細狀長棍上,移至她清澄純淨卻漆黑空洞的雙眼上,微分了神想到,若這雙眼能夠複明視物,定晶耀如星,溢彩生輝。

“請。”

失明兩年餘久,南榕的舉止間已不似先開始畏手畏腳佝背縮頸,手指病态恐慌般的亂摸亂動。

在導盲棍被硬物所阻時,她便将之收起,右手循着直覺穩穩扶在木質桌面邊緣,腳下微動觸及凳腳時,緩緩坐下,而後将導盲棍收起橫放在膝頭雙手掌握,身姿亭亭儀态幹淨端方的望過去,

“多謝溫公子。”

溫景州見過失明的人,他們有的自卑怯懦,有的暴戾傷人,卻都有一個共通點,身形佝偻舉止猥瑣,怨天尤人。

而眼前的女子,沐浴在日光下,脂粉未施天生麗質的秀美容顏愈顯柔和清純,半長而密,波卷如雲,自顯妩媚的發,齊束在身後露出光潔纖細白得發光的頸子,颌首間唇邊微微翹起的弧度如春花綻放,靜顯芬芳。

最可貴的,是從她的身上看不到怨怼,萎靡,絕望。反而沉靜,堅韌,美好。

這樣一個內心豁達處事從容的女子,她只是靜靜坐在這,便讓人覺心生好感,憐惜,可敬。

也是這樣一份與尋常目盲之人不同的從容而不自憐的氣度,讓溫景州于她多了分欣賞而高看一眼。

作為不速之客,南榕未自視甚高到要這位府主人處處遷就,雖二人才只有兩面之交,但從其言談間她能感覺得出這位溫公子雖禮數周到,溫文爾雅,但卻有感疏離,非是熱情好客之人。

待二人坐下,她便憑直覺看向他的方向主動開口:“不敢再勞煩溫公子費心,複明一事強求不得。還是請溫公子不嫌棄予我些可出力的事物來做,否則我實是無法心安理得安享您的饋贈。”

溫景州展袖擡手為二人添茶,聞言只淡淡瞧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姑娘心性高潔,令人贊嘆。既如此,”

南榕雖看不到,卻可聽到茶水倒流,嗅到茶香肆意,察覺熱氣愈近,她微側頭辨位,擡手置于身前桌上側攏示謝,恰正巧與他送杯而來的手無意相碰,她手指微動未大驚亂動,只輕輕後移,掠過質地絲涼的衣料重将手收回膝上,若無其事道:“溫公子過譽,我姓南,名木,您不需如此客氣,直喚我名字便是。”

“南,木。”

溫景州自她掩在桌下的手上收回目光,淡淡看了眼自己手上被她無意一觸即離,隐還留有她手上涼意柔軟的手背,清冷莫測的眸看着她鎮定如常的臉,溫聲帶笑道:“南木姑娘之意我已清楚,且容我思量一番,再請教姑娘可好?”

“溫公子客氣,自是可以。”

南榕略松口氣,在這個不存在她所知的歷史中,卻規矩與古代極相似的大夏朝,要找一件令失明者能做的事情幾乎可說是強人所難的。可卻也如她方才所說,她無法心安理得白吃白喝住在他人家中,便是她或不會久待,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既是讓自己可多少了解這裏的事物風俗,也是想将二者之間的關系劃分明确,若真無法再回去,日後也算在此有一技之長可做謀生之能,不至于不明不白的做了一個他人豢養,一無是處的女人。

“世間女子讀詩書者有,不通文墨者有,卻精通數算的女子倒少有聽聞。且據我所知,精通此道者向來只傳于家中男丁或學生,似南木姑娘精通此道的女子更是難得,”

南榕心弦微緊,正欲借口作答,然溫景州好似只是随口感嘆,并無要她回答之意,便長身而起,洞徹人心的深邃雙眸俯視着神色微緊的女子,淡淡勾了下唇,邀請道:“雖不知南木姑娘會留下多久,但終是居住之所,不知姑娘可願随我府中一游?”

南榕只稍稍一頓,便欣然應下。

主人和下人終歸是權重不同的所在,她可以對婢女可能無心的詢問以微笑婉拒,但卻不好對目前她借宿的主人家避而不答,

畢竟是她主動且自願別有用心的留下,就算她不會實話作答,也仍是需要費心應對,而她無法保證自己的話或是神情是否能夠做到讓人信以為真不會懷疑,

若弄巧成拙,于她未知的現狀來說只會平添難堪,是以,能夠彼此不多深究,讓她能夠順利回到熟悉安全的世界,或是摸清了這裏的生存規則,能夠幸運的擁有自己的安全空間,是最好不過的。

就目前來看,這位溫公子應對她沒有什麽惡意,畢竟以她眼下比弱女子還不如的狀況,他若包含壞心,昨晚便會有所作為,只是不知,他方才所言是真是假,到底有沒有看到她是如何出現的。

而他又真的只是單純的好心,還是另有所謀?但不論是哪一樣,她都得明知,故犯。

溫景州似是不曾察覺身側女子時而凝重時而豁然的氣息波動,他刻意放緩了步伐讓她可以跟上,與她介紹府中景致方位時,時不時與她溫聲提醒轉向前行,但卻始終與她保持距離不曾自以為是将她作個無能的盲者攙扶或是不耐催促。

他這樣體貼有度的做法,自是令南榕覺得安全放松,出了那片她自以為縛的院子,雖有對陌生環境未知的慌懼,但更有心情開闊之慨,尤其在鼻息盈滿各種花朵的宜人芳香,感受着溫暖舒适的陽光照耀時,整夜未眠的眼澀腦漲,以及忽臨異世的緊張戒備,在這一刻都通通遠離消散了些,

她不覺閉了眼,光潔白皙,如清水芙蓉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真心醉人的笑意。

春日高照,萬裏無雲,

姹紫嫣紅迎光怒放的繁花,幹淨單純放下戒備綻放柔軟的女子,都是那般直白美麗且引人側目,落在旁人眼中,只覺百花應如是,美人當如斯。

溫景州清冷的眸只在身側可用美麗美好來形容的女子臉上停駐幾息,便神色如常收回,能夠給她這短暫的安然舒心已是他留了情面。

而他終非為美色所動無所事事之人,今日他已在這女子身上耗費了不少時間,不覺生暖的眸重覆深色,再看了眼一無所察的女子,不曾猶豫便開口打斷了這可令石心軟化的一幕。

“再往左行有一座白石小橋,橋中有一座六角觀亭,橋下荷蓮游魚怡然自得,夏日時置身其中是為納涼賞景的好去處。若南木姑娘現下便想前去,我可叫婢女陪同,只男女有別上橋時恐多有不便,姑娘見諒。”

南榕已是有些昏昏欲睡了,但仍有警惕心在,雖遺憾被打斷也并無有怨言,長而密的卷翹眼睫輕輕動了下,她睜開眼,轉過身目中空空的看向他,歉然淺笑:“今日勞溫公子忙中抽閑帶我熟悉府中,已是感激不盡,我已記下來路自己返回便可,溫公子有事請不必顧忌我。”

“我已叫來婢女随侍,南木姑娘可在府中随意行走,有事盡可吩咐。失陪。”

溫景州看了眼應聲前來的婢女,最後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轉身離去。

待那道清洌雅致的沉靜衣香漸行遠去,南榕轉回頭輕輕松了口氣,與這位不知面貌的聽聲音年歲應與她相仿的溫公子相處時,即便他言行有禮,嗓音溫雅,體貼周到,她卻總不自禁心生警惕,

只希望能盡快找回歸路,早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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