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溫景州被侍衛嚴密的護在中間,而方才還與他并肩慢行的女子已被人以刀挾持在離他三米之外。
他眉宇微凝,氣息愈沉,已擡了手要命人将人解救回來,然當看到那蒙面男子腰間明晃晃挂着那東西時,瞬息便又改了主意。
“快放開那位姑娘,你萬萬不可沖動,想要什麽做什麽盡可告訴我,只要你放了她,我定會想盡辦法滿足你!”
南榕所有的感官此刻都集中在挨貼着脖頸,散發着森森寒意,冰冷堅硬的利刃之上。無窮無盡的黑暗令她被死亡威逼的恐懼加倍的蔓延泛濫,而那溫公子真摯的勸導聲也并不能令她心安,
她被人自身後勒着脖子只能被迫着仰着頭,只能緊緊抓着導盲棍來支撐有些發軟失了着力點的雙腿。
她頭上的帷帽被粗魯的摘掉,無神的雙目無焦距的望着前方,縱心中狂跳血液逆流,甚至身子都難以抑制的發抖,她也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要冷靜,只有冷靜才有可能覓到生機。
她不知這人劫持她的目的,是單純的以殺人為樂,還是挾她做質來滿足什麽,也不知剛走不久的官府會不會回來,更不知對面的溫公子能不能,有沒有把握能救她,她只知道她不能将希望寄望在別人身上。
南榕氣息急促的深吸口氣,失了血色的唇緊抿着,微顫的右手緩慢而堅定的握住了導盲棍的頂端時,便聽得身後明顯壓着嗓子的男人哼笑了聲,
“原來鼎鼎大名的溫--”
“廢話無需多言,既你認得我盡直言便是,莫要傷及無辜。”
溫景州語氣微急但聲線平靜的打斷了他的話,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揮,本來空寂的廢宅院裏便驀地出現數名手持弓箭的緊衣侍衛,且都拉滿了弦,箭尖直指院中蒙着面的男子方向。
“南--你不要怕,既是因我而起,我定會保你周全。”
“呵,倒是好一對癡情男女。想要她平安無事,就叫這些人都退下,只你自己留下。”
溫景州對男子的嗤諷置若未聞,于他所求也未有不可,立時便擺了手:“我留下可以,先放人。”
話落人便已向前走去。
“站住!”
“唔-”
南榕還未慶幸寒鋒利刃離開,便被頸間驟然收緊的窒息逼得悶哼了聲,蒼白的面色瞬息染上胭紅。
溫景州眼中一寒,應聲停下,語氣平靜卻無端令人不寒而栗:“我已應你所求着人退下,你若真敢傷了她,不論你有何因由所在,我都必讓你百倍償之。”
男子嗤笑了聲,瞥了眼看似已無人在的空曠廢院,手中鉗制的動作雖松了兩分,卻絲毫不懼他:“你既能想得出這種法子誘我上鈎,必是已查到什麽,想要這個女子平安,就拿出你的誠意吧。”
然當他話落欲箍着人疾步朝後退撤離時,便忽覺握着刀的手如被炸傷一般先麻後痛,整條手臂乃至于半個身子也瞬息沒了力氣,閃着寒光的匕首更是哐啷一聲掉落在地,
他尚還處在震驚之中,甚至連垂頭去看的動作都未來得及做,另一條扼住扼住女子頸上的手便緊跟着一麻一痛瞬間失力。
南榕來不及将電擊器藏回導盲棍裏便趁他倒下忙朝着前方跑,卻因根本不熟悉此地環境,慌不擇路之下又被從後絆了腳,緊接着便覺腳踝一緊,身子霎時便栽了下去。
然一陣不甚迅疾帶着沉靜冷香的氣息忽然而至,下一瞬便腰間一緊,被拖拽的腿一重,後又一輕,伴随着腦中眩暈,待她再回過神呼吸尚還急促時,才發現自己已靠在一個在此刻來說極為熟悉的胸膛上。
溫景州單手抱着人,轉身時長腿聚力砰的聲踢在将身子前傾,還欲抓人的男子頭側,而後不再管他,抱着人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橫托在懷雙手抱起往回走。
靜邃清冷的眸垂下看向如受驚的小鹿般睜着泛着濕意猶顯水潤,卻無神的雙眼貼靠在胸前一動不動的女子,終也只是将人抱緊了些。
直到二人回到車上,懷中的身子仍是繃得緊緊的,似是再用力些便能崩斷了般。溫景州稍一沉吟便未将人放下,就這般環放在腿上一下一下帶着安撫意味,輕拍她的背。
本就刻意溫和的嗓音在此刻密閉的車廂內,愈顯低柔了兩分:“無事了,那人已被府中随從拿下移送官府,他再不能傷你。”
感覺懷中輕細的氣息微不可查的凝了瞬,他的手頓了下,而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輕拍安撫。只再開口時,語氣裏明顯帶着歉意:“此次出門本是請你幫忙,不想竟還讓你受了我的連累受驚害怕,我已命人先行回去請大夫為你開了安神湯,待回去你用了便好生睡下。”
而後又語帶欣賞贊嘆道:“不想南木姑娘如此處變不驚,竟先一步将那歹人制服自救脫身,實是令人欣嘆,亦令我汗顏慚愧。”
溫潤清雅的嗓音落後,靜靜輕燃着松香的車廂內安靜了幾息後,随着一道輕悶的嗒聲響起,緊接着又響起一陣衣物摩擦與腳步落地的走動聲。
南榕拒絕了他的攙扶自己摸索着廂壁坐下,卷翹的長睫輕輕顫動幾下緩緩閉上,深吸口氣後複又睜開,卻只是怔怔又茫然的看着黑暗的虛空,好一會兒才語音微疲道:“意外之事非人力可控,只是遺憾,白跑了一趟。”
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與唇色,氤氲着水汽卻被極力克制着盈盈顫動的雙眸,緊緊握着方才大顯神異的銀色細棍的雙手,淩亂了的波雲卷發零星伏在臉側前襟,整個人都透着股強撐着的脆弱,
許是因着她的目中少了那抹明亮的神采,配着眼下柔弱得不堪一擊的情狀,又多了股引人矚目的憐惜,與比之楚楚可憐更勝一籌的欲碎之感,只讓人見之心生不忍,忍不住便想要小心翼翼的呵護她,保護她。
溫景州深靜的眸微動了下,修長的指自腰間取下一物,長臂一伸舉到她看不到的眼前微微一晃,清脆悅耳的薄玉碰撞聲,便霎時在安靜的車廂內響起,
“怎會是白跑一趟,方才那人便是盜我玉鈴者,還要多虧南木姑娘機敏出其不意使他失了兇性,才讓我趁機取回。這一回,我欠了姑娘一個大人情。”
南榕微微擡眼,在黑暗中朝着聲音響起的方向看去,冰涼的手僵遲的松開視若救命稻草的導盲棍,緩緩擡起,接住了那對被人主動放入手中的玉鈴铛。
她收回手,另一手将導盲棍橫放在腿上,輕輕覆上去摩挲了片刻,雖看不見,但她仍像正常人一樣微垂了頭,目中無焦的看着它。
而後小心舉起來在耳邊搖動了下,在聽到兩串一模一樣的響鈴聲後,不由輕輕舒了口氣,蒼白的唇亦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南榕擡起頭,伸出手将玉鈴铛遞出去,确定的點點頭:“聲音是一樣的,恭喜溫公子心愛之物失而複得。”
冰涼的手心被一抹溫熱點水一碰,手中一輕她便收回手,再次對着黑暗微微颌首,便微合了眼不再言語。
溫景州看她不欲再談的模樣便将欲開口的話收回,那所謂心愛之物也未得他一瞥,便被信手放入車內一空格中。
直到回到已經熟悉,對她來說相對算有歸屬感的房間內,拒絕了安神湯與人留下陪伴的提議,待确定屋內只有自己後,南榕終于卸了力緩緩倒在床上,慢慢側過身環抱着自己,她大大的睜着眼,哪怕此刻天光大亮,而她眼前仍是無止境的黑暗,
直到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暫時軟弱,方才被匕刃抵着脖子,被人扼住喉嚨的無助與恐懼,在看不見光亮的黑暗中不受控制的被無限放大,回放,
她的身子愈團愈緊,緊得不停的發抖,她無意識屏息到直至缺氧窒息才要呼吸,卻剛一張口牙齒便控制不住的打顫,
南榕猛地将頭埋在泛着日光花香的軟枕裏張唇狠狠咬住,但那繃緊到極致的急重喘息聲卻無法隐藏,她只能用力睜着眼,不停告訴自己要将心神自黑暗的盡頭收回,與方才那一場不斷重現瀕臨死亡的恐懼中切斷聯想,要放松,再放松,
如是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終于不再打顫,急而重的喘息在一個長長的深呼吸後終于平複下來,她翻過身手臂酸軟的支起身子坐起來,海藻般濃密的長發半數傾洩在一側肩臂胸前,
屋內靜悄悄的,外面也靜悄悄的,未蓋被子的身體也感受到初春的涼意陣陣發寒,她睜着眼茫然四顧,
黑暗,到處都是黑暗,所有一切恐懼與消極都潛藏在黑暗之中。這一刻她多麽希望能有一束光照亮她,包圍她,安慰她,保護她。可不論她多麽用力的渴望,多麽執着的睜着眼,黑暗依然不曾放過她。
喉間猛地酸堵,眼眶瞬間濕潤,孤獨,不安,恐懼,害怕,無措,這些負面的情緒兇猛襲來險些要壓垮了她。
南榕忽地微仰起頭深吸口氣,将瀕臨崩潰的情緒重新壓下,她不敢低頭,似在與什麽較勁一般挺直了頸背,冰涼的右手掀開左手衣袖,一下便按住了智能手表上的開機鍵,熟悉而悅耳的開機聲響起時,如同一陣暖風為她驅散了寒意,将她包圍,讓她心有所依。
“小智你在嗎?”
可沒等裏面傳來單機回複,剛剛開啓的手表短促的響了聲後便徹底沒了動靜。
“小智--”
南榕怔怔地望着黑暗,喃喃了聲,明明它只是一個被提前設定好的,沒有感情的機器,可當意識到它再不能給予她回應後,隐忍多時的淚水再忍不住終于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