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景州不知自己為何會站在一個女子房門外,只是聽着裏面壓抑着情緒的悶喘聲,平靜到冷酷的心湖竟罕見的升了一絲恻隐。
但也僅只是如此了,中途出了這等變故讓她受了驚吓委屈,确是與他脫不開關系,如他先前予她的承諾,他會補償她的。
待裏面的聲息逐漸恢複平靜後,溫景州眼眸微動朝側後方看了眼,正欲離開,就聽得這幾日下人曾報來她時常自言自語的聲音,
想到今日她将那銀色細棍一分為二,且還隐有雷光閃動,一擊便令那賊人沒了還手之力的,異物,
清冷幽深的眸暗色愈深,卻下一瞬便又聽得裏面那柔婉脆弱似一碰即碎卻又格外堅強勇敢的女子,似是崩潰的飲泣聲。
隐約流出的聲音又清又柔,又帶着如被抛棄的委屈,及,向往渴求。如此充沛真切的情感流露,只怕是要讓聽到的人心都要碎了。
然溫景州終只是神色平靜的站了會,便動作極輕的悄然離開。
“人呢。”
跟随在側的左平立時回道:“回大人,已被送去大理寺。”
“聽者呢。”
“正在靜塵院外等候參見。”
溫景州腳下不停,如平常般不急不緩,“能力不足辦事不利,封了口,永不再用。”
那聽者此次被選中,也是自衆多擅專者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只一是将此能作謀生之機為訓,一是以此為生存之機為生,二者相遇自是後者勝。
且一出馬便出了如此纰漏,已然被大人所棄,不值惜。
左平未有猶豫便躬身應命。
“告訴大理寺卿案件已破,将人提到府中。”
“是,大人!”
“姑娘,姑娘,姑娘?”
“走開!”
南榕驚呼着睜開眼騰得下坐起身,意識還停留在夢魇的陰影中,身體已經迅速挪移到床榻裏側,雙腿極力的向後藏起,擡起不離手的導盲棍便揮了過去
春來被她激烈的反應吓了一跳,忙向後閃了腰虛避開了她突然的襲擊。
想到她會如此的因由,忙用怕驚到她的聲音極盡輕柔道:“姑娘,是婢女,春來,咱們已經回府了,您安心,奴婢是來請您用早膳的。”
南榕卻就這般渾身戒備的保持着防備的姿态僵持着,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神經緊張到耳中嗡鳴的狀态消失,黑暗中除了一道女子輕柔的說話聲外,安靜的沒有任何其他的響動,
身後是冰涼堅硬的牆壁,鼻息間是可以順暢吸入帶着讓人身心舒緩的熏香與幹淨的空氣,方才有什麽纏繞着她的窒息,令她掙脫不得的恐懼與絕望已全然不見。
南榕驀地睜大雙眼,她屏着氣息仍不敢放松,緩緩将舉到僵硬酸痛的手臂遲疑落下,卻仍是先擡手微顫着撫到脖間,待觸及一片光滑溫熱,無有任何外物附着的肌膚時,終于深深松了口氣。
而後才感覺身上發冷,呼吸發熱,身體也似背了什麽自內而外的沉重無力。
春來見她不再防備才小心試探的接近她,離得近了才發現她此刻臉色煞白,大大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虛空,額頭也覆着細汗,整個人脆弱又柔弱無助到了極點,看得她都忍不住心疼。
“姑娘您莫要害怕,那歹人昨日便已被官府審訊壓入大牢擇時判決了。您昨日回來便滴水未進,又夢魇不安,奴婢先伺候您洗漱,您用些膳食奴婢帶您去花園散散心可好?”
說話間她已取來小幾上備着的錦帕欲為她拭去額上冷汗,卻還未碰到便被她警惕的閃躲開來,
“我自己來,多謝你春來。”
南榕一開口才覺喉中幹痛,說出的話亦是沙啞沉悶,昏昏沉沉間她分析自己是神經緊繃受驚過度,加之又未蓋被子受涼所致,正欲開口請她幫忙叫大夫,便忽地腦中一沉人便失去了意識。
“南姑娘!”
靜塵院-書房
一身穿緋色官袍上繡孔雀飛禽,頭戴官帽的中年男子正向書桌後迎光而坐,清貴俊雅面若冠玉的年前男子恭聲敬拜:“此次能堪破卷宗失竊案,全有賴大人指點,下官頭上烏紗能得以保住,也全托了大人洪福,大人之能,之智,下官佩服!大人之恩,下官亦銘記在心,定深以為報!”
溫景州将他欲呈遞君前的折子閱畢後推至桌邊,擡起頭,清貴靜邃的眸看向他謙遜的眉眼,淡淡道:“烏大人過謙了,若無大理寺日夜尋蹤覓跡,這賊人也非能如此快就落網,此折陳上,聖上定會龍顏大悅,烏大人之位,自也會穩如泰山。”
烏大人由四品越級直升三品執掌大理寺,除本人确有才能外,其行事手腕也極為圓滑,前兩任上得快撸得快,只他懂得變通投誠,此次卷宗失竊案一結,可算作他的升遷考校也圓滿達成,而他自更不敢忘卻誰是助他一步登天的貴人。
“下官能有今日全賴大人提攜,下官定會克己奉公為國效力,不負您的恩德。”
溫景州未再置詞,只食指輕扣桌面,始終未曾坐下的新任大理寺卿便會意的将随同帶來的小箱子自一旁的茶幾上提起,雙手奉于桌上打開箱蓋轉向他後,退後兩步微躬了身說道:“下官已将十年前罪臣闫如真通敵賣國案的所有卷宗帶來,若您無有吩咐,下官便就先行告退了。”
“有勞烏大人,慢走。”
“是,下官告退。”
十年前闫如真被判通敵賣國提京斬首之時,溫景州還在各地行走歷練,雖他還不曾涉及朝堂,但當時便已斷言此乃冤案。
且以如此屈辱之名斬殺護守國疆的大将軍定會引得邊境生亂,而此後三年邊境戍戎屢屢來犯,直至新任定邊大将軍廖廷海走馬上任耗費五載才将亂局平定。
而今十年過去,不論是朝廷還是百姓早已将此事忘卻,不想今日竟會有人重提此案。
溫景州逐字逐句看閱卷宗上每一頁記冊,心中并無甚波動,他心知便是當時闫家以及與闫如真所有關聯之人審訊時有發現異樣,這案卷之上也不會呈現一分。
思及昨日那人看到自己的反應,溫景州放下卷宗,心中隐隐有了猜測,但未等他縷清決斷,便被三道頻率如常的敲門聲打斷。
“何事。”
“啓禀大人,婢女春來求見。”
“進。”
春來低着頭快步進來,于書桌前兩米遠處停下,福身說道:“啓禀大人,南姑娘突發高熱,人已昏了過去,奴婢特來向大人請示,可要請黑大夫勞駕前去,還是請大夫入府看診?”
高熱?
溫景州微皺了眉,稍沉吟了瞬:“叫黑原去吧。”
春來心中一松,黑大夫本就在府中居住,且醫術極其高明,大人能派他前去自是最好不過。
“是,奴婢告退。”
待書房重複安靜後,溫景州再翻看卷宗時卻已無方才心靜。餘光瞥見桌角一物時眸光微頓,溫潤修長的眉眼微垂時,透着股置身事外的淡漠與冷酷。
冰藍色修逸的寬大袍袖微動,那一雙可單手把玩的玉鈴铛便已被收入手心,清脆悅耳的玉撞聲響起時,女子受驚如小鹿可憐,卻仍強撐着認真辯聽鈴聲的柔韌臉龐忽然而至。
溫景州眸色淡淡的望着它,少頃後,輕袅着清洌松香的雅致書房內已空無一人。
南榕醒來時,無力的沉重感已消了大半,且她腦中靜靜的,好似有種深度睡眠後的輕松感,這種感覺讓她懷念,也有些依賴,以至于還未睜眼她便已不由輕輕舒了口氣。
“醒了?”
清潤溫雅帶着淡淡驚喜的男聲忽地響起時,南榕猛地渾身一震,她驀地睜開眼,看不見事物的雙眸內盡是防備,方才的輕松瞬息消退,甚而還未來得及思考,人已騰的下坐起迅速退至內側藏起雙腿将導盲擋在身前。
“走開!”
溫景州看着她驚懼戒備的模樣眸色漸深,忽地起身撩起袍角單膝跪在床上,動作輕柔握住她蓄勢待發的手腕,
在她更加激烈的反應中,長臂一伸溫柔又牢緊的抱着她,嗓音裏略帶着絲憐惜,輕聲開口:“南木姑娘勿驚,是我溫柏卿,我們已安然回府,那歹人也已被繩之以法再不能出來作惡,你且安心。”
“是我,”
繃緊到極致後是全身無力的虛脫,當心神穩固,鼻息間盡是清冽沉靜的松香氣味,再聽到他的聲音時,南榕已回過神來,
沒有緊緊纏繞在頸間掙脫不得的窒息,沒有冰涼鋒利,好似能穿破皮肉,冷到刺骨帶着鐵味的恐怖兇器,也沒有突然抓住腳踝的不明之物。
她已經安全了,
南榕深深吸了口氣動了動被輕握着的手腕,将導盲棍收起仍握在手中,只是滿身的防備收了起來,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下來,令她身子一軟,若非有一個溫暖可靠的胸膛支撐着,險些便坐不住。
但她此次醒來雖仍覺身子無力,卻明顯精神恢複了些,只是厭煩自己眼下這種無法控制的一驚一乍草木皆兵的反應,
她知道最重要的原因都是因她看不見所導致的,無時無刻被黑暗包圍的恐慌與不安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尋常人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
在這種環境中堅持下來已然耗盡了她大半的心神力氣,驟然世界變換,又突遇歹徒劫持,兩兩相加帶給她的沖擊與後怕陰影,是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消除的。
南榕在這個給她強烈安全感的懷抱中緩緩睜開眼,“我沒事,請放開我吧。”
溫景州未有遲疑,再次極帶安撫意外的輕拍她的背,感覺到手下纖背不再緊繃僵硬後,才将人松開,從容站直了身。
包圍着她的胸膛消失後,尚泛着涼意的空氣立時從四面八方湧入鼻息,将那短暫停留的溫暖徹底沖沒。
南榕壓下心間陡然升起的失落,目中空空的望向他說話的方向,蒼白的唇極淺的彎了下,語音微啞道:“多謝溫公子,只我現下儀容不整有礙觀瞻,實非見客之機,還請溫公子見諒,待稍後我定會主動前去拜訪。”
這女子防心之重,委實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