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景州清淡的眸光在她不複驚慌卻仍顯蒼白餘悸的臉上定了瞬,袖袍微動朝着內側仍跪坐在床上,白膚烏發,溫婉秀美,惹人嬌憐的目盲女子伸出手,語氣溫潤沉靜:“姑娘所言有禮,是我唐突了。只你受驚受涼聽下人說又有幾餐未進,如此纖弱委實令人憂心,我已命人備了膳食湯藥,南木姑娘只安心将養身子早日康複才是。若不嫌棄,請由我助姑娘下來吧。”

一陣熟悉的清冽松香随着衣物輕擺的聲音于身前約有一尺遠處停下,南榕微側頭辯聽到他的位置假若看了眼,話已至此,手已伸來,且方才她已隐有逐客之嫌,若一再拒絕,倒顯得她這不速之客失敬失禮,也讓他這位個主人在下人面前下不來臺了。

“溫公子客氣,那就有勞了。”

南榕沖他微微颌首,而後才将血液還未循環的冰涼手指擡起,尋到那抹松香處緩緩搭上。

下一瞬,她便覺手上一熱,手指微緊,随着一道低柔的失禮聲,一股溫暖的,令人感到心安的可靠力量牽着她的手,撐着她自床上起身,耐心的引着她于床邊坐下,待有人為她穿上鞋,牽着她下了腳踏後才規矩有禮的松開手。

“溫府家大業大家丁衆多,姑娘又是我的貴客,你的安全便是府中重中之重,故請姑娘安心勿再驚懼。腹足身健,良藥苦口,惟願南木姑娘無病無災,失陪。”

古人講究男女大防,授受不親,似這等牽手之行已算出格,若傳出去女子清白定然已損。

南榕雖已盡量讓自己貼合時下時代的言行舉止,可畢竟非真正土生土長于此,也不曾切身受過約束女子的規矩德從,是以這番舉動在她看來只體現了他的紳士風度,并未多想其它。

只他臨走前那一番可謂推心置腹,極誠摯寬心之語令她心間生暖,生病的人,尤其是她,最需要的其實就是似這般真誠或是無微不至的關懷,只是在精神上,便可令她的不安漸褪,如沐春風。

出了院子後,溫景州行在前方,淡聲問道:“如何。”

黑原随在他側後方,以為他是問那女子病況,便聞聲答道:“高熱乃受驚受涼所致,加之受驚過後未有及時疏解故而郁堵結心,是以才有此急症。我已施針下藥兩日後便可痊愈。”

話落,未聽到前方松柏之姿的男子說話,忽地靈光一閃,繼而說道:“方才我仔細探了脈,這位姑娘頭部除卻曾遭重擊,瘀血結結其中遮蓋,以致雙目無法視物外,并無其他異象。而此症并非不可治,針藥相輔,我以為快則半載慢至一年便可痊愈。”

說完又擡眼看了看前方身形俊逸,既不激動也不失落又不見心疼的男子,心中不解,卻本着醫者仁心主動問道:“不知大人可要我為那位姑娘醫治眼疾。”

脈無異象,身無神異,除卻那輔佐行走所使,能發出雷電之光的銀色細棍,及其腕上可發光可出聲的不明之物,這位劃空出現的南木姑娘,目不能視,身子纖弱,受驚會怕,受涼會病,看起來,似與世間尋常女子無甚差別,

只終歸時日尚短,到底真是常人,還是故作僞裝,總會現出真章。

片刻後,溫景州淡淡出聲:“不必做多餘之事,有事我自會叫你。”

南榕極易受到驚吓的情況直至六七日後,才在溫府主人與春來不厭其煩的安撫,與足夠安全安居的環境中得以克服。

而這一趟出門完全打消了南榕先前所想若回不去便在這異世生活的念頭,也更加堅定了要回到她已經熟悉安全的世界。

是以這些日子裏,她積極用膳喝藥,迫切的想要快快養好身體,每日裏必雷打不動的來到她已經不需要導盲棍便萬分熟悉的院子裏來回走動嘗試,

每日每次都期盼着說不定馬上,下一刻,下一次就能夠回去,縱日日期望而去,次次失望而歸,她也不曾氣餒,更未有絲毫放棄之心。

期間這些日子裏溫景州每日或日光升空,或當空,或即将落日之時,總會日日不落的出現與她共進膳食,狀若無知般陪她在那座她不知道已成禁地的院子中徘徊。

而那日之事他未再主動提及,多是與她講些令她身心放松,極感興趣的奇花異草風土人情來一步步消退她心中殘懼。

二人的關系,也因着先前遇險,相救,以及這些日子以來分寸有度的相處關懷中更熟稔随意了些。

只是到底她為什麽會突然穿越,穿越的契機又是什麽,又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回去,始終未有頭緒。

南榕再次走過這條自來到這裏後走過不下百遍的幾步路,她睜着眼看着看不見的牆壁,手指不死心的一點一點在牆面上輕敲摸打,可直到她的手指被冰涼的牆壁浸涼,這堵牆也不曾有任何改變。

不急不緩沉靜穩重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時,南榕放下手轉過身來,看向來人方向莞爾一笑:“溫公子今日早了些。”

溫景州在她身前一米處停下,清冷的目光在她恢複了氣色的臉頰上盤旋而過,最後在眉心處未舒展開的焦意上落了瞬,溫聲輕笑:“南木姑娘好耳力,今日與同窗論辯清晰,故回得早些。”

南榕這才想起先前曾聽春來說他兩個月後要參加科考之事,一時不由想起從前自己高考時通宵刷題,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半用的時光,面上不由浮現一抹感慨笑意。

“十年寒窗苦讀日,一朝金榜題名時,聽溫公子聲色從容,想來定已成竹在胸,穩操勝算。”

“十年寒窗苦讀日,一朝金榜題名時,”

溫景州淡聲重複了遍,眸帶異色,垂眼看她:“南木姑娘大才,短短一句話便道盡天下讀書人之艱辛榮耀,實令人驚嘆。”

他的話音真誠,南榕卻倏地臉上一紅,頗為窘澀的笑了下:“溫公子誤會了,此話并非出自我口,是一位寒窗苦讀最終蟾宮折桂的狀元之語,我不過是偶曾聽過,方才有感而發罷了。大才一說我如何也是擔之不得,似溫公子這般學富五車樂于助人的謙謙君子,應受人敬佩才是。”

“哦?不知這位大人是何許人也,能有此所感,想來這位大人如今定已是位極人臣德高望重之所在,若能得這等人物良言一二,定然受益匪淺。”

“這位大人...”

南榕臉上僵色愈現,紅暈漸深,她要怎麽和他解釋那位狀元不是你所熟悉的朝代中人?若說前朝,他這個當代學子定能如數家珍,更不需說這大夏朝的,若早知他會如此求知方才她就應說不知從何處聽來好了。

南榕不善撒謊,也就不知她絞盡腦汁在想一個如何經得起推敲的人物時,臉上的為難早已被人看地通透,甚而還唇邊帶着淡淡笑意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謊言。

“不瞞溫公子,這位大人名姓我也不知,也是偶然聽旁人所說。”

含糊了句後,南榕明顯松了口氣,為防他繼續深問,便半回轉了身指着方才摸索的牆壁問道:“請問溫公子,不知這道牆的後面是何處?”

溫景州眸中淡淡的笑意褪下,只肖一眼便知她意在為何,順着她的手看了眼那堵院牆,溫聲說道:“牆外連通花園的卵石小路,南木姑娘可是想去走一走?”

南榕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她曾走過這座府邸的地方與位置,還真的不曾走過他所說的卵石小路。

見她搖頭,溫景州也未再多問。手指微動示意下人将東西放在院中木桌上後,邊引着她前去,邊說道:“之前聽你說過雙目有疾之人認字讀書全靠摸形辯字,我便着人制作了一張帶有凹字的棋盤,黑白棋子上也命人刻了字以便區分,請南木姑娘一看如何,可有興致與我手談一局?”

南榕很是驚訝,沒想到他會将先前二人閑談之語舉一反三,且連成品都已弄出。但她畢竟是意外失明,她對于世界,環境,生活,知識,等都已有了清晰的認知。

遂自失明以來她并未如那些自小失明的人般以摸字學習生活,在那個處處充滿科技的時代,即便她目不能視,也足以方便她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在摸到棋盤的時候她心內是新奇的,面上的神情也比平時鮮亮動人。

南榕本是心內咋舌這位溫公子果不愧豪富,棋盤棋子所用都是玉質,然等她細細感受其上所刻的字時,臉上不自知漾起的淺笑便肉眼可見的頓住。

她從未顯露過對于雙目不能視物的自卑自憐,溫景州也不會認為她是突然觸景生憐,再着意觀察她面上神色與動作,以及她的來歷,修長清冷的眉眼興味的輕揚了下,已然猜到令她色變原因為何。

“......”

而此刻南榕臉上已經布滿了紅暈,便方才她不死心的摸了好幾遍,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一個已經考研成功卻意外失明不得不休學的大學生,到了這個世界竟成了一個連最簡單的黑白二字都不認識的,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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