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縱她心中安慰自己世界不同,文字不同,她不認識也屬正常,可要對一個博聞強識打敗天下衆多學子前來國都參加科考的學子,說自己大字不識,羞恥感便不可控制的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溫公子才智聰敏,成事高效,令人佩服。只是,”

南榕終是沒忍住臉上灼燙紅暈更深,赧然低語:“我,不識字。”

她不知自己說完後坐在對面的男人臉上驀地揚起一抹笑意,那笑如清風明月,如昙花驟現,君子無雙,便連眼眸中與生俱來的清冷淡漠也被那悅色掩蓋。

更不知因不常出門而格外白淨的臉,此刻兩頰飛胭的模樣看在旁人眼中多麽嬌羞妩媚。

對面之人久不出聲也愈讓南榕臉上發燙無地自容,許久不曾因失明自卑的情緒不期然襲上心頭,臉頰上的紅潤漸褪,滾燙的熱意也驟然消失,正當她尴尬的松開棋子欲起身逃離時,冰涼的指尖驀地被一只溫熱修長的手指安撫的握住,她身子一僵,漆黑無光的雙眸茫茫看去,下意識抽手掙脫。

溫景州手指收緊不給她掙脫的機會,溫文爾雅的清潤嗓音,如溪水潺潺緩緩而道:“大夏朝國土廣袤部族衆多,言談舉止也各色各異,南木姑娘談吐文雅舉止有度必是飽讀詩書胸有文墨的女子。卻是我思慮不周,未能準備姑娘熟識之字物,還要請你見諒才是。”

他的手心暖如春陽,将她因一時自卑而冰涼的手指暖熱,連帶着好似凝固的血液也被暖化重流。他的聲音溫潤和煦,讓她如沐春風般徐徐将尴尬難堪輕輕吹走不留痕跡。

南榕的窘迫被他條理有據不動聲色的化解,她心內感激,微微松了口氣,淺淺笑道:“若溫公子這般體貼入微善解人意之君子都算不得周到,怕是這世上再無人可稱得上周到二字了。”

“南木姑娘過譽,大夏朝的字繁多複雜卻并不難學,稍後我便着人将字凹刻成帖予你熟認,平日裏我總有不能相陪之時,待你識得這裏的字後,便是坐于一屋,也可将天下風物了熟于心。”

話落,不待她拒絕便已側聲吩咐下人安排準備,而後又道:“既棋盤棋子已上,何不如就自此刻開始?”

他已如此妥帖周到,南榕再無拒絕之理。

“溫公子所言極是,還請賜教。”

溫景州松開手,将兩枚一黑一白的棋子分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漆黑微暗的眼,說道:“姑娘面前左邊為白,右邊為黑,區別二字之差,你我便可盡興一談。”

話落便靜靜看她細細感知棋子字跡的認真模樣,直待她揚眉莞爾,才為其簡述棋規,謙請行棋。

于圍棋一道上,南榕只有少年時參加少年班,與成年後閑來網上下棋的經驗,在這位習得君子六藝的溫公子面前只可用班門弄斧來形容。

但她久未與人如此輕松相處,親人朋友生怕她觸景生情,小心翼翼不敢在她面前多說任何恐會令她敏感的字眼,而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學業與工作,無人有這個耐心與空閑能夠靜下心來陪伴她。

眼下這于她來說算得上新鮮懷念之物,加上讓她倍感舒心,不曾察覺到對方半點敷衍不耐,甚而令她深覺如沐春風的相處之人,都讓她想要也願意自曝其短來慰藉孤獨而渴望的心靈。

溫景州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未一味遵循下棋不語之禮,他會将自己落子之地溫聲清語道出,又不易察覺的引着她與他以段位分明又不至立刻勝負即分之勢延長棋局,

時不時又趁她專心落子對陣時,不動聲色的誘她無所察覺的對話。

沒了智能手表的鬧鐘提示,南榕可以因日升日落或是體感來判斷日間夜間,可若非刻意數着時間,她卻無法判斷時間時辰。

至這局棋結束,她只知腿有些麻,脖子有些僵痛,卻不知二人下了多久。直到春來恭敬來請用膳,她方才知,二人竟對弈一個時辰之久。

忍下想要舒展身體的想法,南榕扶着導盲棍站起身,眉目舒暢的看着他,溫婉秀美的白淨臉頰上是自來此後少有的歡顏。

“溫公子棋藝高超,棋品高尚,以我的水平,本該是十子內便會一敗塗地,卻公子君子翩翩,說是對弈,其實是為教授之行。你值此時日緊迫之時,還耗費如此之久來此陪我,公子品行之高,實令我汗顏欽佩。”

溫景州看了眼落日餘晖,心中也微詫自己竟會在她身上耽擱如此多時間,以對弈對手來說,以她的水平連前來觀棋的資格都沒有,更枉論是要與他對弈。

可他卻少有如此閑情逸致,算得上是教授一個底子如此淺薄的女子,而無厭煩不耐,甚而享受其中之感。

暼了眼她唇邊仍揚着的柔美笑意,溫景州眸色清明,淡淡收回視線,與方才所聽所獲相比,這半日功夫,值得。

修長俊逸的身姿行在她身側随着她的步伐速度邊走邊道:“南木姑娘初行大夏棋風能下出方才之局,聰慧領悟已遠超常人,以你之才,想來不需多日便可與我平分秋色。若姑娘願意,日後我可常來與你手談對弈,互為請教如何?”

能得到他人認可,哪怕明知是客套之言,南榕心中仍是雀躍的,雖于圍棋之興意趣重提,也期待能有人與她作伴,但她更知事有輕重,故便掩下意動搖頭笑道:“溫公子科考在即,還當要以此為重才是。”

溫景州輕笑了聲未再多語。

但這日後,他确是如他所說,每日都會來陪她下棋教棋,縱他別有用心,于她身上也下了兩分用心在,有名師言傳身教,如是幾日下來,南榕的棋藝已然非複吳下阿蒙,雖仍與他相差十萬八千裏,但若論真起來,起碼能在他手下堅持二十子。

古人雲琴棋書畫可修身養性,有了這件可令她打發時間,随着棋藝精進愈發興致盎然的東西在,南榕自那日意外後便急切的心漸漸穩了下來,周身浮動的不自知的焦躁也一點點消失不見,甚而還多了與從前浮于表面的從容鎮定不同的,是靜到骨子裏的淡然,

而現在的她穿着打扮皆于此間女子無異,又因刻意融入而變得文鄒鄒的言語語速,及目不能視而款款玉立施施而行的步态,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透着優雅秀麗,所謂伊人,不外如是。

如今南榕心中每日所想只有三件事,一件是早中晚從不停歇的嘗試觸發回去的契機。一是鑽研棋藝靜心養性排解焦躁,一個,便是等着與她對弈的人到來。

她習慣了他日日前來,雖話不是很多,卻是溫和包容,潤物細無聲般的陪伴,是以當得知他突然有事不來時,她的期待與落空,可想而知。

而此時,溫景州正坐于書桌後神情清靜的垂眸翻看下邊呈遞上來的信報,待近随輕手輕腳更替已變微涼的茶水時,他才放下信紙,擡手接過玉盞,輕袅着甘醇茶香的氣息淡淡萦繞在鼻息,

他腦中卻将那個女子自憑空出現後的言行舉動幕幕重現,而通過這幾日間不動聲色的試探,他于她的底細已有大致輪廓,再加之暗下派人加急調查與她口中情形類似之地的回報,此女子之真實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淡淡的霧氣後,清冷莫測的黑眸微亮,神色間有罕見的盎然意趣,連清冷淡漠的唇也微微勾起抹興味弧度,

修長的眉眼看向左側桌角半尺高,被送來已有幾日的硬帖盲字,清聲低語:“原來這世上真有,天外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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