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章

她縱對他有些好感,但終非同世之人,她早晚是要回去的,而似他這般品行才華與家世的男子,日後位極人臣怕也非是難事,或許還會三妻四妾,

如是一想,南榕臉上的胭色肉眼可見的淡了下來,待思緒清明時,手腕已抽離了他的掌握。

溫景州眸中的柔色随着她陡變疏離的情緒,及似要與他劃清界限的動作驀地冷淡下來。他緩緩垂下手負于身後,五指合攏。語氣仍清潤溫和:“小心無大差,”

他引着她一同坐下,深邃的眼眸看着她幹淨的側臉,繼而說道:“自上次出府你已悶在府中有些日子,時下風和日麗春光燦爛,正是踏春賞景的好時節,不如便出去走動走動,省得多思多慮于恢複無益。而你所提到的橡樹已有了些眉目,應是再過不久便會有消息傳來。”

南榕的心思卻是被他後半句給勾了起來,方才心中那點糾結也霎時煙消雲散,她半轉了身手指精準的按在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臂上,語氣驚喜道:“你竟然真的找到橡樹了?”

南榕不知上都位處何方,但大多國朝首都都坐落北方,或是國之正中。而她也隐約曾看過報道說橡樹一般長于南方,自尋找開始至今才不過五六日,他竟然就找到了?!

溫景州垂眸看了眼腕上手指,複又擡起看着她似是發光般明亮的臉,淡淡勾了下唇:“也是多有你提醒,托人問了司農官後才得知有書記載,道是南方有樹,汁如鮮奶,幹後凝固,軟糯微彈,味澀,不可食。故與你所言相對後我便派人迅速前往,若有所得,騎馬十日應能返回。”

話落後卻見她神情有異,不複方才歡喜,反有愁色,不免心中生疑,便反握了她的手,微傾了身低聲問道:“怎如此神色,可是哪裏不适?”

南榕擡起頭,眼眸與神情都顯得茫然的看着他的方向,紅唇微動,卻不知該說什麽。

終究是她太過心急且自大,找到橡膠樹才是第一步,後面如何做成橡膠,即便做成了,原料距離上都如此之遠,這裏交通不便,來回取料,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必是巨大,

還有鐵器一事,不許百姓私下售賣,有這兩樣不便,她先時所想的将壓水井送他以為商機以作報答,現下想來真是天真的可笑。投入大成本高不說,還根本無法售賣,到頭來,她這一番舉動非但不算報答,反給他添了麻煩,耗費了人力錢財。

她的神情茫然懊悔,臉上的光彩與眸中的精神都如被雨打,萎靡黯淡,這番模樣真如一不知所措的孩童,可憐可愛,惹人心軟。

溫景州輕捏了她的手,深眸探尋的凝望她,溫聲低聲:“到底怎麽了?”

南榕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擡頭看向他,不論如何,話說了,錢花了,人去了,既已費了這諸多功夫,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且将此事終結後,再另尋他法以作補償吧。

心事定後,便一改頹色,重振精神,溫婉笑道:“只是在想,要去一趟南方竟需如此之久,若能給那邊去信,不妨告訴他們不必急着趕路,适當停歇平安返回不遲。”

溫景州眸中劃過一抹異色,似悵然,似欣賞。

她有這世間女子所沒有的,難能可貴的堅韌品性,便遇挫折或難事,也不自憐自艾長囿于此,更不如菟絲花般柔弱無依擔不起任何風雨。

“上都位處國之北地,距南邊一千多近兩千裏,行陸地至江河以南快馬五六日即到已屬極快,若行水路倒是會更快上一二日,只一入海便由不得己,若有何變故便無計可施,是以我才命人騎馬前去。”

而後似是随意問及:“這等速度都嫌久,那南兒以為多久算好?”

他的語氣略帶笑意,南榕只以為他是在與她打趣,便也似真似假道:“一千多裏一日即達才叫迅速,還不需旅途奔波,只如出了趟門而已,若人能似飛禽鳥類一般在天上飛行,或許更快,一二時辰便可到了。”

她仰着頭望着黑暗的天空,溫婉柔美的側臉帶着不自知的懷念與惆悵,

而後又側頭看他,笑吟吟道:“我真是異想天開了,人怎麽可能飛上天呢,不過不論是陸路還是水路,若都能再快些,日後出行都會方便很多的。”

南榕忽地想起一事,微睜大了眼目中空空的看向他:“溫公子你可是該要會試了?科考事大,旁的事都可先放一放,重中之重還是以你之事最為重才是。”

但凡說此話的乃此間任何一人,溫景州都只作狂言妄語,

可此話從她口中道出,及她方才無意流露之色,都不得不讓他由此猜測,她看似玩笑之言,應便是她的世界中所能及之事。

一日輕易可達千裏之外,人可如飛禽鳥類飛于九天,橫穿南北而只需一二時辰,什麽樣的東西,或奇物,能做到如此神通?亦或是,

他眸色深暗,看向她纖薄亭亭的肩脊,她的同類,有可背生雙翼之能?

“南兒放心,二者并不相沖,科考之事我已心中有數,你之事也不可擱下。只你方才所言奇思妙想,雖驚世卻令我如開新門,又心向往之。只這等手段怕是只有仙神點降,或才可有現世之日,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得見。”

雖看不到他臉上神情何樣,可他話中的向往與惆悵南榕卻聽的分明,她不由轉看向他,心中一時有些沉重,

大夏朝還處于完完全全的冷兵器時代,想要進入半工業時代怕是都要百年幾百年,更莫要說是進入科技時代。是以他的有生之年,或是下一代,再下一代都怕無有可能得見。

但事不是一蹴而就,長城也不是一日建成,時代的發展與社會的進程都是一步步積累,所以人總是要心懷希望的。

她伸出手去探向他的手臂,溫景州察覺她的動作,眸光微動,主動擡臂予她,而後,他便看到她柔美幹淨的臉對着他,嫣然一笑,這一笑如春日百花,絢爛動人,

“人類才是世上最厲害的造物主,世人造飯可飽腹,造屋可休息,造車可遠行,造船可破浪,這世上每一樣為人所用之物,都經世人之手才可盡其用。那一日千裏之車,載人上天的飛乘,焉知人不可造?”

她的雙目雖仍未聚神,可漆黑清透的眼眸中所透露的神色,與紅潤的唇邊噙着的笑,及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從容氣息,都無不帶着強大的堅信與篤定,讓人忍不住相信她的話定然會變作現實。

溫景州罕有的神情怔忡,不知是為她話中背後透露出的信息的驚訝,亦或是被她此刻臉上耀眼的笑容所惑。

南榕說完有一會都沒聽到他說話,回想方才那一時頭腦發熱所說的中二之言,臉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僵硬起來,

真的太尴尬了,她竟然與一個信奉神明的古代男子暗示無神論,還說出人類是造物主之言,他怕不是心裏已将她當作異類,腦中有疾,口出瘋言的女人了,

她真是瘋了吧,

身體驟感涼意時,南榕緩緩垂下臉,手也欲從他手臂上收回要找借口離開,冰涼的指尖剛一動作便忽地被一只溫熱的手掌包裹,溫潤清雅的嗓音也同時響起,“南兒所言,當如世警,”

溫景州握住她欲要逃離的冰涼指尖,另一手擡起她窘紅着垂下的臉轉仰回來,溫熱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在那細嫩如凝脂的下颌撫過,手指微動便掌在她臉側,掌心處的暖意源源不斷自肌膚相貼之處,将她耳垂與臉頰異樣火熱的溫度撫平,

半垂眼簾的清冷黑眸看着她茫然無知的臉,暗波流動,“求人不如求己,與其将願景寄托在虛無缥缈的神佛之身,實是愚人所為。南兒說的極是,人才是萬事萬物的掌控者,造物者,我相信,你所說的快車,飛乘,定有一日會被人創造出世。”

南榕因他的話而如寒乍暖,泛涼的身體霎時熱流湧動,溫暖如春,也因他越于以往的親昵動作而心神微亂,更因她身處黑暗,自看不到此刻與自己咫尺相隔的男子,臉上的神情多麽高深莫測。

既知膠液已有了眉目,且還需些時日才能送來,南榕便不再将全副心神放在此上。

自上次出府已有半月餘多她未再出門,幸在因了失明之故她已練就習慣了如非必要盡量不出門,就在家裏安生待着。雖換了地方,但于現下已經熟悉居住地方的她而言,并無甚大差別。

但終歸生活不便,雖有硬帖可讓她識字打發時間,也終是單調,她也不好麻煩主人家再特意為她刻些摸形辨字的新鮮書籍來,請人為她讀書又覺不甚自在,恐有服于享樂之患。

每日雖有春來貼身陪伴可以與她閑話趣聊,及那溫公子--

想到他,南榕便不由又想起那日他捧托她臉的親昵舉動,雖明知他二人懸殊甚大,也已理智看待二人關系,可世上唯心不可控,便她再理智,看得再明,也無法對這樣一個溫文爾雅品德優秀的男子無動于衷。

甚而可以說除了等待複明,與思考還有何種方法可以報答他,餘下的時間裏她總會不受控制的想到他,而後又會被理智揮離,這般在情與理之間的反複橫跳,竟令他在她心中的感覺更深。

她有心想出去放空心情,可有前兩次前車之鑒,以及避免意外會碰傷頭眼,便又将外出的心思重新壓下,

而今離得科考愈近,他來的時日便愈有減少,縱心中盼他前來,可也知事有輕重,她深知專心學習時是真需極安靜的空間獨處,故便不好流露期待驚喜之色或是再主動前去叨擾。

“春來,你可會下棋?”

如今也唯有此是唯一可以令她安心寧神能做的事了。

雖時下女子多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卻可邀手帕好友過府一敘,再不濟在家中看書寫字,彈琴跳舞,投壺嬉戲,每日裏也多姿多彩。

可南姑娘卻因雙目失明而有諸多事情無法做得,雖她可自行梳妝打理,行走如常,可她賞不了春花秋月,看不了詩集話本,也玩不了女子游戲,更沒有親人好友作伴,

每日裏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重複的那麽寥寥幾樣,單調枯燥的令人心疼。

春來每日跟着她,自知她心中孤寂,但于棋之一道,她确是一竅不通,

“姑娘原諒,奴婢愚鈍只簡單識得幾個大字,但這琴棋書畫卻是一點都不甚懂得。”

南榕雖也想到在這個身份階級封建社會制度下,仆人不太可能懂得這些,但聽到她确實如她所想,仍是不免失落。

溫府裏沒有女主子,甚至于連侍妾通房一等的女子都沒有,但春來曾有幸見過上都貴姝,天子掌珠,及民間姝色,她們的容色不愧其名,便連女子見之也自慚形穢心向往之。

南姑娘雖也容色出衆,可若與上都貴女們相比,其實并非能鶴立雞群見之矚目。可她卻又與旁的女子都有不同,不論是她待她與府中下人均如待常人般,能夠輕易感覺到的禮貌溫柔,還是在她身上所能感覺到的堅韌與豁達,都令她超然于衆。

就比如此刻,她的臉頰白潤生光,紅唇不點而朱,鼻梁精致高挺,雙目雖無神卻黑白分明,眼睫長密又卷翹,這一頭與衆不同發色溫暖,極柔極美如波浪般的卷發半披于身後,更顯得她溫柔秀美,同時也因着目中黯淡又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姑娘,您可是悶了?不若奴婢與公子說一聲您出府或出城走一走,散散心?或是--您想做什麽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春來縱心有憐惜,卻到底非是她的奴婢,不敢無令自作主張與她提議去如什麽梨園聽戲,或是請人進府令她暴露人前,或出意外之事。

南榕搖搖頭,這些時日以來她已能做到不需以手摸盤便能大致确認棋盤方位,靜下心來與自己簡單對弈一局後,她将黑白棋子分別收好,站起身不覺又走到來時那座濤聲院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