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V]
第29章 [V]
除前兩日南榕晚于溫柏卿回府,此後她每次出門都牢記時辰,不論是否盡興,都會在他要下值回府前半個時辰先行回去。
而她每次回府總會興致勃勃手舞足蹈的與他講述所聞所見,或是帶着新奇有趣的玩意兒美食與他分享,溫景州看着她興高采烈滔滔不絕的模樣,縱心中已有思量,卻仍不覺莞爾,從前她那般溫婉從容的性子,原來竟也有此嬌俏活潑的一面。
南榕對于府外面新奇多彩的世界的興致一直持續了小半個月時間,而這些日子裏,她不僅僅只是走遍了上都的大街小巷,琳琅店鋪,風景名跡,
她也親耳聆聽了茶樓酒樓,或是街邊小攤中百姓于時下朝廷,或是名揚天下,或是名揚上都的名人轶事,更是曾隐于角落親眼見了這異世界的高門貴女,名門才俊,以及皇親貴胄。
而最主要的,是她已探得适合自己居住,安全且便于生活之處,并且也已親自随買賣房屋店鋪的介人查驗意中之所。
算一算她無故來此已有近九個月,歷經了春夏秋三個季節,而不論是她從前失明時,現下複明後,她都一一嘗試了數次,卻仍都未有異象出現,更未有絲毫可能引得時空開啓的跡象,
而在此期間,她想遍了各種她所知道的可能會穿越時空的契機,卻到最後都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那便是沒有跡象與契機可尋。
既然暫時無法回去,那便要認真思考如何在這個大夏朝生存下來。她如今已經複明,不論是獨居自在安然,還是無甚關系孤男寡女共居一府,再繼續借宿他人府上,都已不再合适。
而今她不缺錢財,但終是他人所贈拿人手短,是以待她安頓下來,便要好生打算要以何謀生。
而便是即使她離開溫府,也得和溫柏卿要一個日後可進出溫府的便宜,畢竟她出現是在溫府,縱不在此居住,也不可能舍了這機緣所在。
還有便是,她一直說要報答溫柏卿一直以來幫助照顧的恩情,卻一直未有兌現,便是日後有機會能回去,也得要先把人情還上,才能一身輕松的離開。
至于那些心動,歡喜,
南榕忽地深深一嘆,諸事未做,諸事未成,談及情愛,未免不合時宜。且,世事無常,誰人也無法預料日後如何,遂,現下來想這些,都太為時尚早。
“南姐姐為何嘆氣?”
南榕收回發散的心神,擡眸看向對面面含關心好奇,臉頰圓圓相貌可愛的年輕女子,莞爾一笑:“我是在想大夏地大物博海晏河清,上都如此繁華,其他城鎮定然也別有一番風貌,只嘆出行不便,不能随意前往一覽佳境。”
秋恬恬贊同的點點頭唔了聲,随即便又杏眼圓整,目中閃亮的看着她笑眯眯道:“這有何難,待你我約定好行程日期,只找了最宜出行乘坐舒适的馬車即是,如此便是路途遙遠,也不耽誤你我途中欣賞景致,總有到達之日,不是嗎?”
她的聲音清脆甜美,神情靈動可人,話語活潑可愛,南榕只是看着她,聽着她說話,便不由眸染笑意,與這樣的人相處,不由便會心情愉悅。
“恬恬所言極是,路有盡頭,行有止日,只若要遠行還需得從長計議。我倒還好,只是你若要遠行,可得是需和家中好好商議才行。”
她的話音一落,秋恬恬臉上雀躍的神情立時萎靡下來,頗是哀怨的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輕夾了下眉頭,撅着小巧的下唇嘟囔道:“南姐姐就會潑我冷水,我父母若是同意,你我恐是很難相遇了,”
說完又忍不住滿眼羨慕的看着她:“我若是能像南姐姐你一樣事事都可自己做主就好了,頭上無人壓着,平日無人管着,那日子,豈不是快活賽神仙?!”
“撲哧,”
南榕實沒忍住被她暢想向往的表情逗笑,能在當下這樣的大環境中,不甘于遵循女子三從四德,生出自我自由之心,實在是難得。
但笑過之後,看着她無一絲憂愁的單純笑臉,想到日後她或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早早與一個或許不了解,或許沒有好感的男子成婚,而後因着身份的轉變不得不掩藏起如今開朗活潑的自己,轉變成一個端莊教條的妻子,
上對公婆晨昏定省,下對丈夫謙卑以對,更或者與人共事一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困囿于後宅,漸漸變作深閨怨婦,便忍不住對這個才将将認識不久的女孩心生憐意,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落下,
可縱她對這世間對女子的苛刻而不平,她也只是有心無力。便她對對面不覺自己被世道禁锢的女子心生好感與憐惜,也無法,更不能貿然說出些有違時下大勢的魯莽之語,
而她們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因緣結識,未到可以推心置腹之情,便她方才口中說着不堪管教的話,卻也并非是真的當真。而她到底從小受到的是此間教養,若她當真不知分寸的與她說些交淺言深之語,恐反而會弄巧成拙,或是當她為異類吧,
與秋恬恬分別後直至回到溫府,南榕的心情因了方才所想有些低落,也對于或可會留在這樣一個對女子極度束縛的時代更有茫然抗拒,甚至于連與人說話都一時分了心神。
溫景州看她面有恍然隐有不自知的厭倦神色,眉間輕皺。
自她複明後日日出府頗有樂而忘返以來,二人間除了早晚見面簡單言語,如從前相得甚歡談天說地之況已許久未有。
便他本也收斂心神,于她之事只要無關緊要便聽之任之,但随着她若無其事仿若未覺般于外出事上依然如故,且還交了帕交好友,于他的在意依賴愈來愈淡,面對他時那曾顯而易見的動情羞色也愈來少見,如此變化他看在眼中,心中仍難免有異。
譬如此刻,她不知心想何事,已連與他說話都已忽略至此。
若是之前她未複明時,他或許會因種種原因而耐心關懷她此刻因何流露如此神色。可如今,他收了僞裝,那本就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溫柔自也不複存在,便連聽到她語氣低迷說不好再借宿下去有意搬離府中也淡然以待。
只清冷深邃的眸中漠色愈濃,便是面有笑意也是不達眼底。他因她無知無覺說出的話而得到的用處,願予她以貴客只尊留府居住,既如今她執意離開,他自也不會做那強人所難之輩。
她的來歷底細行事為人他已心知肚明,于他面前已失了神秘面紗,她是留是走自也無關痛癢。
只到底有所付出,便她離開,他自也會吩咐照拂。
“既南兒終覺不妥,那我也不好強留,便就如你心意就是。你若看中何處便告訴管家,他自會将一切瑣事打點妥善,日後你所有所需,也盡管前來便是。”
他的嗓音清雅好聽,語氣從容和緩,但聽在南榕耳中,卻如一陣冷風吹來,涼徹心扉。而後又有莫大的失落與空洞席卷而來,令她怔在當場。
她本是預備再過幾日與他提及此事,可受今日之事影響,她只覺身心疲憊,一時沖動脫口離開連她自己都極是意外,
但卻未能想到,他會如此輕易,甚至連挽留都算不得有,便就此順勢應下。
她矯情的暗想,從前二人相處甚歡,甚而牽手擁抱這些在當下都極為出格的舉動都有,雖不曾明了關系,可總互有些好感存在,固然是她主動開口要走,再計較這些實有矯情做作之嫌,可不論是于她,還是于當下世道而言,她的選擇與做法,才是分寸得當的。
可難道這些過往,卻竟都未曾讓他心有留戀不舍嗎?
一時間,尴尬,羞恥,自作多情,等等多種難堪之情洶湧襲來,令她騰然間臉頰滾燙,亦有莫名的委屈自心底忽然升起逼得她鼻端發酸,眼眶驟熱,喉間發緊。
南榕倉促的垂下臉偏向一邊,同時擡手支額擋在面對他方向做有些疲倦狀,手指卻飛快的掠過雙眼,用了力捏在鼻根,深吸口氣将酸意與淚意逼退,重重眨了幾下眼,待覺眼中再無濕意後,長出口氣後,重閉了閉眼調整表情,再擡起頭轉眼看他時,面上已帶着與方才一般無二的溫婉笑容。
只她不知,她的雙眼何其幹淨明亮,她的肌膚又何其嬌嫩,便是她已迅速平複了心緒,細膩幹淨的眼尾卻還紅暈未褪,輕而易舉便能令人看出她剛剛曾隐忍哭泣過。
南榕盡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沒那麽僵硬,也不再去想那些她所以為的自以為是,但卻都在觸及他眼眸中深邃卻不再溫潤的淡漠時,再難維持。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曾不止一次不經意看到他眼中不易察覺的清冷疏離,只從前她總以為是看錯了,或是光線角度所致的錯覺,可這一刻,她忽然清醒的意識到,那不是錯覺,
甚至于其實在她複明後,她都曾有所覺,他對她的态度與感覺,遠不如從前她失明時的無微不至,與自然熟稔。
譬如他與她相處時,語氣雖也一如往常,但如今想來,與他清潤溫雅的嗓音相比,他的雙眼卻過于深邃,從前她以為那是叡知迷人,如今想來,那卻是深不可測。
而她清早送他出門時,曾有幾次無意碰到他的官服,從前她未有多想,但此刻,當時手中的觸感再次浮現腦海,她可以十分确定,她失明前後他身上所穿的官服,從質地,到紋路,都是不一樣的。
而且,按理說似溫府如此家大業大,且以商人身份入朝為官,還是如此青年才俊氣度不凡的男子,于市井之間,應是脍炙人口的名人才是,可她行走上都大街小巷,茶樓酒樓,卻從未聽到有人談及到他。
唯一所聽聞威名甚大的溫姓之人,也只有如今位高權重極受天子看中,位居內閣高位,兼太子太傅的溫少閣大人,
而據她所知,溫姓并不常見,那麽按理來說,二者都姓溫,應免不了會被拿來高下比較,可她卻一次都不曾聽到過,
就仿佛眼前這個家中巨富,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占據如此豪大府邸的新晉官員,是多麽微不足道不為人知一般。
南榕驀地呼吸一滞,褪去了她對他日久生情所産生的依賴與好感,從前好似蒙在眼上的紗霧散去,許多違和之處也終于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