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月·上半月

七月的雨，竟已開始冷的刺骨。

董薇薇呆呆的站在太平間裏，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想想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不管她如何的努力，腦子裏依舊還是一片空白，只有那濃烈刺鼻的酒精氣味一直纏繞着董薇薇嗅覺的神經，有種想要吐卻又吐不出來般的感覺。

入殓師熟練的操作着他工作中的每一個步驟。

董薇薇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想要沖上去做些什麽，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一樣，只有靈魂在體內不停地大喊着，“停下來，我拜托你停下來。為什麽要做這些，媽媽的身體還有溫度，媽媽……還沒死……”但是無論她怎樣的用力，嗓子裏還是發不出一點的聲音。

人的精神到一個極端的狀态大概就會達到董薇薇現在的這種感覺，像是處于另外一個時空來看眼前發生的人和事，想要做些什麽卻覺得那樣的遙不可及。

她就這樣站在媽媽面前，任憑來來回回的醫生和陸續趕到的家人将她撞來撞去。

有很多人在董薇薇耳邊輕輕地說了些什麽，然後便哭着走開了。

那些話，就那樣深深的沉入了董薇薇心中那引力越來越強的黑洞，悄然無聲的永遠消失在了她的記憶力。不知道是誰緊緊的握了一下董薇薇的左手，她向自己的左邊看去，看見一張同自己一樣沒有掉眼淚的面頰。

身邊的姬封什麽也沒有對她說，只是将董薇薇的手握的越來越緊，那樣的力氣竟比任何眼前的眼淚都讓董薇薇更加覺得安心。

時間正值淩晨，路上沒有什麽人，也幾乎沒有什麽過往的車輛，整個城市都處在深度睡眠中。媽媽也就這樣沉沉的睡了過去，告別了一切的痛苦，就像董薇薇所希望的那樣安安穩穩的睡着，只是這一覺便再也醒不來了。

去往火葬場的靈車很快就到了醫院，爸爸婉拒了所有人的幫助，他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他和媽媽最後在一起的時光，執意要自己一個人送媽媽最後一程。大家拗不過爸爸，便陸陸續續的離開醫院，去處理其他的後事。爸爸臨走前交代董薇薇回家裏去準備好靈堂，接下來的三天家裏一定會來很多的親友拜祭。

董薇薇從來沒有面對過死亡，靈堂需要準備些什麽東西，她壓根一點頭緒都沒有。

姬封像是看出了董薇薇內心的不安，在一旁緊緊的握住了董薇薇的手，“別怕，靈堂的事情我有經驗，我幫你……”

董薇薇機械的點點頭，她好像從姬封的話中捕捉到了什麽，一些姬封沒有告訴她的，一些跟姬封那些說不出的憂傷有關的。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考慮那麽多的事情了，只是一個小小的念頭，便被接下來強大的壓力驅散的無影無蹤。

兩人一回家，便聞到了一陣濃烈的嘔吐物的味道。這大概是媽媽發病前留下的，爸爸走的匆忙，還來不及收拾那些污穢。

董薇薇平時看見這些東西就會反胃，但是現在卻像是着了魔一般，開始蹲在地上瘋狂的擦着地板。

姬封陪在董薇薇的身邊，無論董薇薇要做什麽他都搶過來接着做。如此，董薇薇就更像是賭氣一樣，開始不停的找機械的家務來做。就這樣兩個人不知道忙了多久的時間，直到累得精疲力盡，才倒在沙發上停了下來。

姬封用手輕輕的拭去董薇薇額頭上的汗珠，然後在她的耳邊開始說着接下來佈置靈堂需要準備的東西。董薇薇仔細的聽着，內心忍不住的慶幸幸好是有姬封在，靈堂需要多少樣祭品，需要什麽顏色什麽品種的花，需要什麽樣子的遺像，這一切姬封都了如指掌。

兩人就照着姬封的安排整理着，等一切準備好了之後卻已經到了晚上。

姬封簡單的做了幾個清淡的小菜，董薇薇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有那樣的廚藝，只是現在哪怕是對着鮑魚海參，終究是什麽東西也吃不下的。

姬封加了點青菜放進了董薇薇的碗裏，“吃一點吧，從早上一直忙到現在，你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了。”

董薇薇低着頭，用筷子不停的來回攪着碗裏的東西，很久的時間還是一點東西都沒有吃下去。

客廳的門外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音，爸爸拖着疲憊的身體從外面走了進來。也就是一天沒見，董薇薇卻覺得爸爸好像瘦了一圈，忍不住的心疼起來。“爸，你回來了……”

“恩，你媽的事情已經都安排好了，放心吧。”爸爸路過靈堂，似乎是有些吃驚兩個孩子的辦事能力，但也就是一瞬間，那一絲吃驚的眼神立刻變成了安心和肯定。“真的是長大了……”

董薇薇拉了拉身邊的凳子，示意爸爸坐下，“爸，來吃點東西吧，姬封做了點吃的，味道還不錯。”

姬封看着董薇薇，無奈的搖着頭。一口都沒吃，居然也知道味道不錯。

爸爸看了看桌上的晚飯，走到姬封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董薇薇知道這是爸爸對姬封的感謝，“我不餓，你們吃吧。”說罷便走進了卧室，大概是因為太累了的關系，不一會兒裏面就傳來了打呼聲。

姬封依舊不停的往董薇薇碗裏夾菜。

董薇薇放下手裏的筷子，像是有些委屈， “我真的是沒有胃口，你幹嘛總逼着我吃飯。”

姬封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對着董薇薇說道，“今天晚上還要守夜，吃了。”

董薇薇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竟像是着了魔似得重新拿起了碗筷，将碗裏的菜機械式的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原來當一個人的某一種感情到達極限的時候，她的所有的感官都會失靈，聽不見別人說的話，連現在吃下去的東西都味同嚼蠟。

遺像是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自從醫院診斷出媽媽得了癌症之後，爸爸就悄悄的将這張照片挑出來放成了黑白的顏色。爸爸曾經告訴過董薇薇說那張照片是他和媽媽兩個人約會的時候路過一家照相館的時候拍的，怪不得那張照片上媽媽的笑容竟顯得那樣幸福。

整個家裏只能聽見爸爸微微的鼾聲，時隐時現。董薇薇了解爸爸的睡眠習慣，想是還在擔心媽媽的後事，其實睡的并不踏實。

入夜之後，天氣開始轉冷，董薇薇在媽媽的靈堂前蜷縮成一團，身體不住的微微發抖。

姬封從衣櫃裏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董薇薇的肩上，董薇薇看向姬封，眼裏充滿了感激。

“剛才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響，你看下吧。”姬封将董薇薇的手機遞給她。

“謝謝。”

“不用。”姬封從沙發上拿了一個墊子，在董薇薇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是說真的，今天的一切，謝謝。”董薇薇不敢想象今天如果他不在自己的身邊，這一切會變成什麽樣，自己又會變成什麽樣。

姬封對着董薇薇一笑算是回應，“接下來幾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等完了你再好好謝我也不遲。”

“好呀，到時候無論你要什麽樣的謝禮，我都答應你。”董薇薇看着姬封答道。

姬封轉過頭，看着董薇薇一臉認真的表情，臉不自覺的越湊越近，“我真的要什麽，你都會答應我？”

董薇薇的臉刷的一下紅的通透，立刻用手機擋在自己和姬封中間，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是呀，等這一切的事情結束了，他們兩個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是否也該結束了。

姬封笑了笑，回到了自己位置，“媽媽看着呢，放心，我不會做什麽的。”

董薇薇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那不斷升溫的臉，趕緊拿起手機轉移注意力。

董薇薇也不知道大家是從哪裏知道了媽媽過世的消息，裏面竟有一堆的未接電話和未讀信息，幾乎所有的朋友都發了慰問過來。她一條一條的往下翻看着，當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手指不自覺的停在了那裏，那是以前董薇薇再也熟悉不過的昵稱，直到現在董薇薇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機裏還以那樣的親昵儲存着雅俊的名字。

大熊：薇薇，聽說了你的事情，我很抱歉……For everything……

那句曾經無論如何都想聽到的抱歉，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場合。

董薇薇無奈的笑着，只是雅俊究竟是如何知道了媽媽的事情，此時的董薇薇已經不想去深究了。正當董薇薇在消化着這參雜着多種感情的問候時，突然看見了離雅俊短信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媽媽的未讀短息。發信的時間是媽媽生日那天晚上，也就是董薇薇和姬封去了山上的那天，因為這幾天忙昏頭了的關系，那條信息一直原封不動的躺在董薇薇的手機裏。

薇薇：不管怎樣，請原諒媽媽的自私和任性。媽媽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媽媽希望你可以繼續去追求你的夢想。媽媽要去睡了，希望下一世我還可以成為你的媽媽，一個健康的媽媽。

董薇薇拿着手機的右手開始不停的顫動，強忍了一天的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如果人真的有輪回轉世的話，請答應媽媽的請求，下一世，一個健康的媽媽，一個健康的家庭，一份完整無缺的愛。

姬封看着董薇薇的眼淚，伸手将董薇薇的頭埋進了自己的懷裏，任憑董薇薇的鼻子和眼淚不停的蹭在他那些名牌的襯衣上。“爸爸說媽媽離開的時候落淚了，她一定是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可我卻不在……”董薇薇在姬封的懷裏哭着說道。

“眼角流淚是淚腺死亡了的表現，并不是人真的難過。”姬封認真的解釋給董薇薇聽，想讓她心裏好受一點。

董薇薇明白姬封的用意，高中三年的理科生活，讓成績不算太差的董薇薇對于所有基本的常識都可以用很科學的角度去解釋。

只是，有些事情一旦跟科學扯上關系就顯得那樣的殘忍和冷漠。

董薇薇躺在姬封的懷裏，用了好大的一段時間才徹底的平撫下來了情緒。

媽媽的遺像映照在夜晚靈堂清冷的燭光裏，随着窗外不斷吹進的風，在不斷的搖曳着。董薇薇擡頭，看着燭光在媽媽的笑容上顯出忽明忽暗的旋律，彷佛像媽媽在對着面前相擁而坐的兩個人在輕輕的呓語，“希望下一世，我可以給你一份完整無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