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九月·下半月
董薇薇的家鄉有個慣例,三個月之後要去給離去的親人掃墓。
一大早的時間,爸爸就在媽媽的房間裏整理出了一些媽媽生前穿的衣服,“天氣冷了,給你媽帶幾件衣服過去。”
除了衣服之外,兩人還一起去買了媽媽最喜歡吃的零食,那是一種類似于堅果但是卻是由米燒烤而成的東西。媽媽每次去超市的時候都會帶一些回來,咬着嘎嘣嘎嘣的作響,米渣子總會掉在地上,但每當這個時候媽媽都會很開心。
因為媽媽的藥費,爸爸為了換錢,早已将自己的車賣掉了。
墓地離市區有一段不小的距離,爸爸和董薇薇盤算着,最後還是決定坐公車過去。
外面已經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董薇薇發現每當媽媽紀念日的時候總會下雨,媽媽過世的時候,媽媽頭七的時候,媽媽下葬的時候,無一例外。
外面那漫天傾灑而下的水滴,彷佛就像是在宣洩自己對媽媽的思念一樣。
大半個小時之後,出租車便到達了墓園。
墓園處于城郊的兩個山脈之間,清靜雅致。在這個喧嚣的城市,難得讓董薇薇有一種世外桃源之感。
遠遠的便看見有另一群人圍在媽媽的墓碑前,那樣式似曾相識,不正是在葬禮上哭到撕心裂肺的那幾人。看樣子,那幾人也是剛剛才到,正在媽媽的墓前擺放着一些祭品。董薇薇心想壞了,還沒來得及喊出不要,便聽到一聲刺耳的哭喊聲,劃破了這個山谷裏那難得幽靜的美感。
那一群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身後有人,一邊哭,一邊湊在一起小聲開始低估一些什麽。等董薇薇和爸爸靠近,便硬生生的從那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尴尬的表情。
董薇薇覺得那些表情比死人更加的沒有生氣。
姨媽收起了她一貫的哭聲,沖着爸爸尴尬的點了點頭,“來了。”
爸爸微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經歷了那樣的奇恥大辱,面對給自己侮辱的人還可以這樣的鎮定。董薇薇不由的從內心裏開始佩服起父親的情商來,如果是自己的話,根本連正眼都不會給這群人。
那家人自知沒趣,互相使了一個眼色,便陸陸續續的開始往山下走。董薇薇看着那一群人的背影大大的出一口氣,終于可以和媽媽安安靜靜的說會兒話了。
風輕輕的将幾滴雨滴不經意吹到了董薇薇的臉頰上,爸爸撐開一把足以将兩個人遮擋住的黑傘,擋在了兩人的頭頂上。媽媽和雨,董薇薇笑着,也許真的是媽媽換了一種方式在告訴他們,她一直都在他們身邊。
因為下雨,掃墓的人都開始尋着下山的路而去,整個墓園只剩下了董薇薇和爸爸兩個孤寂的背影,沒有人知道董薇薇跟媽媽說了些什麽,只看到董薇薇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等到了山腳下才發現,媽媽的那群家人并沒有離開,像是正站在那裏等董薇薇和爸爸下山。
姨媽走到爸爸的面前,“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
董薇薇剛想說些什麽,卻被自己的另一個表哥拉開了,“薇薇,我有話想跟你說,陪我去走走吧。”
他,曾經是董薇薇最喜歡的哥哥,但是現在家族的對立讓他們漸漸的變的越來越陌生。
董薇薇擔心的看着爸爸,害怕之前看見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表哥拍了拍董薇薇的肩膀,給了她一個放心吧的笑容。董薇薇從內心裏是信任他的,想着這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總不至于會出什麽大事情,便和表哥一起離開了。
兩人并排走在傘下,竟許久的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童年的回憶像潮水一樣的湧進了董薇薇的記憶,雨似乎代替了她的眼淚,這會兒下的更大了。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表哥看着董薇薇,這個妹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他曾經最珍惜的笑容。
“在考慮去香港讀研究生。”姬封的話雖然不經意,但董薇薇到底是聽了進去。
“出去散散心也好。還有……”表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哥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
如果不放在心上,那就證明我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她不是那種無情的人,跟那種為了一個電話而抛棄十幾年兄妹之情的人不同。但董薇薇卻不能說出來,因為她知道,表哥是站在哪一邊的。
遠處的爸爸在跟董薇薇招手,媽媽的家人也在呼喚着表哥的名字,示意他該走了。表哥将手裏的傘留給了董薇薇,跑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對董薇薇說道,“好好照顧你自己,不管人在哪裏。”說完,便消失在了一片被雨水打濕的霧氣中。
那是他在董薇薇的心中留下的最後一點記憶。
董薇薇曾經做過無數的夢,夢見那個背影突然又回過頭來,來到董薇薇的身邊。兩個人又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坐在旋轉木馬上又唱又跳。
媽媽的家人是開着寶馬來的,汽車在董薇薇和爸爸的面前飛馳而過,不帶一絲的感情。
淅淅瀝瀝的雨下,董薇薇和爸爸走在四下無人的山路上。看着那消失在雨中的鐵殼子,董薇薇開始慶幸他們的冷漠。如果不是這樣,她和爸爸也難得有這麽悠閑的時間來欣賞這雨中山景。
爸爸一臉沉重的走在董薇薇的身邊,像是剛才和那群人談論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董薇薇有些擔心的問道,“爸,出什麽事情了嗎?”
爸爸看了看董薇薇,又看了看遠處已經消失在霧氣中媽媽的墓碑,竟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将事情告訴她。
董薇薇似乎看出了爸爸的擔心,“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今後也只有爸爸和我一起,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盡管跟我商量。”
爸爸眼神中露出了些許欣慰的神情,“你媽走之前留下了一筆錢,是你媽這段時間自己攢下來的。”
“媽媽自己攢了錢?”董薇薇不敢相信的看着爸爸,她看病需要那麽大的費用,是怎樣的節省方法,才可以讓媽媽在這段時間留下餘款。
“媽媽離開之前告訴我的,她說她對不起你,想讓你拿這筆錢繼續去上學。”相信爸爸也是意識到了同樣的問題,說話的時候幾度哽咽。
董薇薇突然心裏一酸,開始責怪自己之前對媽媽的不理解,還有對媽媽愛着自己的懷疑。
“只是不知道你媽媽那家人,從哪裏知道了這筆錢的存在。用你姥姥還在世作為借口,要求我将你媽媽遺産的三分之一過給他們。”爸爸的表情從悲傷轉成了憤怒,“本身我也覺得是,姥姥年紀大了,肯定需要這筆錢來救急,我也不想跟她們家人計較這麽多,但是……”爸爸的聲音再度哽咽在了那裏,董薇薇彷佛看見了幾滴雨滴飄進了爸爸的眼睛,爸爸很不舒服的眨了好幾下眼睛,”我們現在住的那套房子也是我當年買來送給你媽媽的,那家人說你姥姥同樣有房子的繼承權,要求我把房子賣掉……”
這次換董薇薇的臉上露出那扭曲掉的笑容,把房子賣掉,那我們住哪裏呢,那群人有沒有想過?董薇薇想問爸爸,但是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剛剛失去媽媽,難道她還要失去那個從小陪着她一起長大的家嗎?
心底內那最後一絲防線也終于崩潰了,刺骨的悲傷化作濃烈的仇恨在不停的撕咬着她的靈魂,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要去恨什麽人,恨不得他們可以從這個世界上立刻消失。
父女兩個回到家之後,王淇已經等在了那裏。這段時間她來的頻率越來越頻繁,讓董薇薇着實覺得很煩。
鑒于王淇的律師身份,爸爸一進家門,便拉着她開始問一些關于遺産法的問題。
董薇薇覺得無趣,賭氣一般,理也不理王淇便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了爸爸跟王淇道歉的聲音,“對不起,這孩子被我寵壞了。”
董薇薇坐在電腦前查看自己的郵件,曉夕的名字赫然的出現在了發件人的名單裏。
親愛的薇薇,
我已經到了英國,剛剛在聖安辦理好了開學和住宿的手續。
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麽,剛才在報名的名單上看見了你的名字,頓時覺得心裏很難受,不知道你現在過的好嗎?英國的天氣時不時的就會下雨,想起以前我們一起坐在宿舍陽臺看書聽雨的日子,便會讓我更加的想念你。
知道你現在在面對什麽,但人不可以失去去愛的勇氣。加油,我會在英國等你。
愛你曉夕
董薇薇俯下身子,關掉了電腦的主機。也許英國空氣可以緩解她的窒息感,只是董薇薇再也呼吸不到了。她想要離開這裏,去一個什麽人都見不到的地方。
董薇薇覺得自己可笑,都快二十歲的人了,居然才有了離家出走的念頭。
“你幹什麽去?”爸爸看見董薇薇拿着一個大包裹路過客廳,才意識到女兒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董薇薇看見坐在爸爸身邊的王淇,更加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因為那一瞬間她竟感覺到連爸爸也都快要不再屬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