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宴

初夏正是蜂蝶帶香的時候,芍藥和木槿開了滿園,回汀蘭苑的路上,椒紅只覺心情暢爽無比。

溫梓童分花拂柳的走在前頭,兩個丫鬟亦步亦趨跟在後頭。拐彎時椒紅故意放慢半步,側頭壓低了聲量問素容:“咱們姑娘是鄉君,那俸祿肯定不少吧?”

她可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像是打開新世界大門一般。

素容淡定回道:“白銀四十兩,祿米四十斛。”

四十兩的确不少,椒紅又謹慎追問一句:“月俸?”

“年俸。”

椒紅怔了怔,而後掰着指頭一算,不禁面露驚訝:“那攤到每月也就三兩多,可是只我的月錢就有二兩,你的還不只,怎夠給我倆發饷的?”

剛剛若非姑娘自己說,她還不知原來給她發月錢的竟是自家姑娘!如今算着這收支,椒紅由心的為姑娘擔憂起來,竟有些怕她養活不起。若是那樣她自請降薪也是甘願的!

素容卻被她這想法逗樂了,擡手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你傻不傻!姑娘人前那樣說只是唬唬人罷了,你還真當她指着這點皇糧過活?朝廷哪來這麽多銀子養閑人啊。你放心就是了,咱們夫人走時,可是把全副嫁妝都留給了姑娘!”

得知這些後,椒紅才終于将懸着的心松泛下來。想想先前的确是犯了蠢。

待回了汀蘭苑,素容叫小丫鬟取了藥匣子,親手幫椒紅處理傷處。

入夏正是裌衣始薄,羅袖初單的時候,跪在西大間粗砺的地面上大半個時辰,椒紅膝頭淤腫得不輕。

素容拿幹淨的小塊棉布蘸取了燒酒,幫她揩拭膝頭的淤青處,明明動作輕柔至極,卻還是惹得椒紅一聲聲喊“疼”,竟還疼哭了。

前面還是滴滴答答的抽泣,後面便好似決了堤般忍不住了,幹脆哭出了聲來。

溫梓童在裏屋聽着,心不由得揪起,她是沒想到跪這一會兒能疼成這樣。便朝着外屋命道:“今日你什麽也不許做,擦完藥就老實回床上躺着去!”

待藥上完,素容将椒紅扶回了房間安置好,便又回了姑娘這處複命。

溫梓童還是一臉擔憂:“如何了?回了屋可還疼得哭?”

素容卻笑着緩緩搖頭:“姑娘剛剛只是沒見,她膝頭處不過淤青罷了,哪裏有傷口?既無破口抹藥又如何會疼?”

溫梓童不解:“那她剛剛為何頻頻喊疼,哭的那樣悲傷?”

“裝的罷了!”素容一笑,細細說來:“椒紅那丫頭要強的很,從來都是她為身邊人沖鋒陷陣,打小連爹娘的疼都沒受過,今日卻得了主子的庇護,那可不得感動的落淚?回來的一路上便憋忍着,直到上藥時才終于讓她逮了個引頭,借着喊疼可把五味雜陣的心緒傾倒了個痛快。”

溫梓童聽得微怔,卻是沒料到主仆間再正常不過的回護,竟惹那丫頭感慨這麽多。

不過素容也嘆着氣搖搖頭:“只是今日得了姑娘這樣撐腰,只怕日後脾性更要變本加厲了。”

溫梓童笑笑,她倒從不擔心這些。椒紅性子雖說辣點,做事卻也算依規矩懂章法,只要旁人不明明白白的欺到頭上,她是不會惹事的。

之前侯府來人報信兒時,說侯爺今日回京,中午要入端王府用宴,回侯府約莫要天暗時了。端王乃是此次宿州水利興修的牽頭人,當初向聖上呈奏折倡議此事的也是他,所以如今事成經手官員們歸京,他為大家接風洗塵倒也正常。

既然沒有明确的時辰,溫梓童過午見沒什麽事,便比晚飯提前了半個時辰去花廳等候。可當她到時才發現,大部分人已在花廳齊聚,除了二房三房的兩位姑娘還沒到,其它人皆已入座,只等侯爺回府便可開席了。

溫梓童給祖母,以及二房三忘的叔嬸長輩們問過安,越着柳小娘便直接入了座。

其實照理說柳氏一個偏房,是壓根沒有資格同太夫人,衆房正頭夫人同桌用飯的。以前剛過門時,柳氏也的确同二房三房的妾室一樣,在主桌旁另開個矮案。不過打從她誕下丹兒後,地位也随之發生了轉變。

“梓童,”太夫人嘴裏喚着孫女的名,卻夾起一塊開胃的果子,放到緊挨她坐的孫兒碟裏。并慈愛的笑着,小聲囑他句:“先吃點這個墊墊,你爹還不知幾時回來。”

溫梓童早已習慣了祖母的偏心,故而也不将眼前這出放在心上,只溫聲應道:“孫女在。”

太夫人的目光落到孫女的臉上,說不上疏離,也說不上和藹:“聽聞你今日為了一個做錯事的丫頭,去你小娘院裏鬧了?”

聽聞這話,溫梓童快速閃了一眼柳氏,見她向外轉着臉,刻意回避她的目光。溫梓童心裏明白,柳氏雖則這幾年過得風生水起,卻也不敢随意在太夫人面前多嘴禀狀。于是她又光目光移向溫丹。

溫丹今年十歲,半大的小子正是愛使壞的時候,加之在祖母父親身邊各種受寵,難免有些世家子的通病,乖張恣睢。對外如此,對家人亦是如此,告起小狀來從不嘴軟。

見嫡姐久久的瞪着自己,溫丹自己便先心虛了,粗眉一擰,轉身抱上祖母的胳膊撒起嬌來:“祖母,您看我姐!當着您面兒還兇我……”

太夫人忙拍他幾下以示安撫。今日是侯爺歸京敘功的好日子,她自然不想府中失和。此刻特意提出來,也是因着先前孫兒委屈的給她告狀,她便想趁兒子回府前将這事處理過去,免得一會兒再惹兒子心煩。

在她看來不過是個碎嘴丫鬟惹出來的亂子,既然鬧到她面前來了,柳氏自然也沒膽再打罰,只給個臺階下便得了。

所以太夫人已是做好了決斷,此下說出來也并不覺得會令孫女為難:“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待過會兒用完了飯,你讓那丫頭再去趟芳華軒賠個不是,便罷了。”

柳氏對這處置倒算滿意,可溫梓童心下自然憋火。不過當着祖母面她不敢放肆,便只軟着語氣答:“祖母,其實今日回去後,孫女便将這事查了個明白。說起來既怪不得小娘,也怪不得那丫鬟。”

“哦?”

太夫人納悶,溫梓童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且都有人證在場,錯不得。

最後道:“所以祖母,您說羅嫲嫲這種以挑着主子間失和為樂,她卻在一旁看熱鬧的伧奴,是不是不應留在府裏?”

太夫人顯然沒料到這點破事繞來繞去竟繞到了她院裏,羅嫲嫲雖算不上她多心腹的奴才,卻也是跟了她幾十年的老奴,領了府裏不少差事。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念些舊的,身邊老人本就嫁的嫁,走的走,能留到今日不過那幾人。讓她趕走确實有些不落忍。于是太夫人便扶了扶額頭,佯作頭疼,“哎,這扯落來扯落去的,又憑空扯出這麽多人來?”

緊接着便擺擺手:“罷了罷了,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今兒個好日子先不提了。”

其實溫梓童原本也沒想再作追究,只是有些理必須擺上桌面,既然道理已然掰扯清楚,祖母包庇便包庇着好了。她也不介意給個臺階。

便從善如流的笑笑:“祖母說的是,如今父親立了功,是惠澤後人的大格局,後院兒那些污糟事的确不應壞了氣氛。”

如此,這事便打哈哈過了。柳氏在旁邊聽着看着,明明心下不甘,卻也是不好插話。

溫丹少年氣盛,知道自己白白哭鼻子告了一狀,更是憋着一團火氣。他這個衆人嘴裏奉着的“小祖宗”,如今竟然連個丫鬟也罰不得!

正在這時,又有幾個丫鬟端着木托魚貫進屋。侯爺回來還不知何時,到了飯時只得先上些菓子墊墊。

負責主桌的那丫鬟端了三個碟子過來,分別放在了夫人姑娘面前,本是随意一放,卻叫本就一肚子火的溫丹記恨上了,暗暗的剜她一眼。

就在那丫鬟收起空托準備退下時,才剛轉過身兒,就“啊”一聲叫,手下意識的捂在了屁股上!

丫鬟蹙眉回頭,就見溫丹手裏轉着一根銀箸,正陰恻恻的盯着她笑。只是随着其它人的目光也轉過來,他那笑便很快收斂,好似什麽也沒發生。

“小公子你……”丫鬟心裏又是委屈又是迷惑,懵怔怔的對着溫丹。

“發生何事?”太夫人将筷子“啪”一下扔在案上,略顯不耐的問道。今日也不知為何,小亂子不斷。

“剛剛小公子他……他……”丫鬟低着頭紅着臉吱吱唔唔了半晌,卻是實在說不出口。

柳氏的目光本就總黏在親兒子身上,剛剛那幕她可是看了個清楚。生怕這丫鬟在衆人面前說出實情,便搶先一步厲聲震懾道:“沒規矩的丫頭!今日得虧只是府宴沒什麽外人,不然就你這一驚一乍的樣,在人前落了侯府臉面,我非得扒你一層皮不可!”

那丫鬟原本還因着臉皮兒薄說不出話來,可被柳氏這樣一激頓時撇了羞怯心,委屈的酸澀直沖天靈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言不諱道:“剛剛是小公子拿銀箸戳了奴婢的屁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