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平懷瑱于京中何府逗留許久,與何瑾弈歇在院裏,未四處走動以防驚着旁人。何瑾弈起得太晚,難免覺得這一日時光實在短暫,未及回神已匆匆而逝,臨別前露出幾分不舍來。
庭院中所植之樹亭亭如蓋,枝葉間有雀來巢,眨眼已是盛夏天,靈鳥翠葉正應了時節。
何瑾弈站在樹下仰頭看了會兒,平懷瑱便也在旁将他看一陣,看着看着伸臂攬過,擡手在他發頂比了比:“瑾弈高了。”
“太子也高了。”何瑾弈并非未察覺自己長了個子,不過二人俱是少年,他年幼半載,與平懷瑱一同成長至今,始終沒能在個頭上贏過哪回。
平懷瑱聞言笑笑,還這麽攬着他,倒是何瑾弈先擔憂起來,見他許久不放,往後退開一些。熟料那腳方退了半步,平懷瑱便驟然欺身上來,抵着他在微涼的樹幹上垂首親吻。
何瑾弈大驚失色,唯恐旁人打院裏過路瞧個正着,忙将他往後推開。這一下力氣不小,平懷瑱卻紋絲不動,只因早料到他會生此一舉,依舊穩穩地欺着他,僅從喉嚨裏溢出兩聲低笑。
何瑾弈心跳震耳,許是忐忑不安之故,整個身子都燙了起來,面紅耳赤地由他吻着,逐漸起了顫抖。
“怕什麽,”一吻許久平懷瑱才放了他,盯着他霧蒙蒙的雙眼聲音低沉地問道,“瑾弈怕給旁人知曉了你我之事?可終有一時,我要這天下都知道。”
何瑾弈睜大了雙眼。
“天下與你皆為我所有,此外再無其他是我所求。”
所聞之話字字貫耳,何瑾弈淩亂氣息平複,一言不發地将他望着,終在片刻之後沒了緊張,合眼迎上他再度落下的綿吻。
厚重溫柔,盡傾其中。
不知是否緣此一事,久不開竅的何瑾弈忽于某夜夢中一嘗意亂情迷的滋味,醒時手邊床被都被抓起了一小團皺褶。
暗夜幽靜,何瑾弈能清晰聽見自口中而出的每一下吐息,閉着雙眼恥于睜開,雙頰又熱又燙,忍不住回想方才夢裏全然不顧禮節之人。平懷瑱如先前那般将他壓在鋪裏溫存,只是這回他沒能将其推開,只能綿軟無力地予取予求。
腰間衣帶被根根解去,平懷瑱如白日笑道:“我要天下人都知曉……”
短短半句,足令他**洶湧。
Advertisement
何瑾弈将臉往被裏埋了埋,不敢再深想下去。
翌日天明之後,何瑾弈如舊入宮,一路拿定主意佯裝無事,卻仍在見着平懷瑱時紅了耳根子。
平懷瑱起初未覺古怪,到後來逮着幾回,發覺今日的何瑾弈尤愛走神,老是捧着卷書把他癡癡望着。他心中好笑,逢一時驀地擡首問道:“瑾弈總這般看我,是我今日格外好看些?”
何瑾弈如夢初醒,頓時埋頭看書,不肯理會。平懷瑱不依不饒,靠近來戲弄:“你想看便看,要如何看都行,我給你看個夠。”
“你……”何瑾弈手中書卷掉了下去。
後頭未盡之話皆被吞吃入腹,平懷瑱傾身在榻上吻他,探手掩窗,間或口齒不清地喚他兩聲。這兩聲裹着極淺的欲求之意,原本難以令人察覺,但何瑾弈本就心猿意馬,當下聽得周身一軟,低低地洩出點兒哼吟來。
平懷瑱微作停頓,詫異地撐身看他,見他極難為情地偏頭躲開目光,無甚氣勢道:“你讓開……”
平懷瑱不肯,将他黏得更緊。
“瑾弈方才那聲,好聽得很。”
何瑾弈腦中轟然一響,推開他從榻上燒了尾巴似的蹦起來,一逃就逃回了何府。
殿內垂簾悠晃,平懷瑱獨坐窗邊回味許久,禁不住滿心暢快。
原只想避他一時的何瑾弈不知怎的便一路出了宮,回過神後仍羞于見他,索性回府歇着,明日再行入宮。
到府門前正巧遇見何炳榮,何瑾弈見他面帶惬意,攜幼妹于街邊玩耍,面上緋色總算褪下,行上前問候道:“父親。”
何炳榮聞聲回首,很有幾分意外之色:“今日緣何回得早了?”
“今日稍有不适,太子準我回府休養,”何瑾弈胡亂一诹,只怕他緊追不放,連忙反問道,“父親瞧來精神奕奕,可是遇着喜事了?”
“喜事算不上。”何炳榮搖頭暢笑兩聲,示意他進府再說。
何瑾弈颔首,彎腰抱起幼妹,小丫頭摟着脖子軟綿綿喚一聲“二哥”,往那腮邊親下一臉口水。
何瑾弈心中憐惜,先将她哄了一會兒,送到乳娘手中,罷了才尋去何炳榮身邊,與他繼續說道方才未盡之話。
院裏婢女仔細斟了兩碗熱茶,茶香袅袅旋上,氲了半室輕煙。何炳榮凝眉望着正漸舒展的杯中葉兒,擺手遣人退下,與何瑾弈講道:“前些日子清掃身之舊故,慎之又慎,未留痕跡。那劉尹果在暗中查我舊識,幸我依你所言,于他周遭安置眼線,得在今晨反将一軍。”
“哦?”何瑾弈聽出些興味,“不知今日朝中發生了何事?”
“今在朝堂之上他本想參我一本,誣我賣官鬻爵,任人唯親。不料我早有所感,搶他先機向皇上奏明此事。”
當日名冊中人,何炳榮已貶谪**,各個确有渎職之罪,未負冤屈,而今唯剩一人,至此仍自逍遙。此人不在京中,卻近在京側,身任桦州刺史,名為谷兆峰。何炳榮與他無甚交情,谷兆峰升任刺史亦與他無關,但在劉尹眼中想來并非如此。
早先何炳榮欲動谷兆峰時,得知劉尹正暗查此人政績,只因此人劣跡斑斑,又恰與何炳榮身為同鄉,當年兩人共赴科舉,于外人眼中不乏同窗之誼。何炳榮略作衡量便暫且收手,放任劉尹去查,直至今日知他已手握谷兆峰種種罪證,才在朝堂之上搶先一步奏出一本來。
當時劉尹正蠢蠢欲動,不料何炳榮忽然執笏出列,聲如洪鐘:“啓禀皇上,臣有本參奏。桦州刺史谷兆峰,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巡行郡縣不為公務,但謀私利,在任期間無所建樹,卻百般搜刮民脂民膏。此等作為,實不堪當刺史一職,臣奏請皇上削其官職,論罪嚴懲,以儆效尤!”
劉尹生生将腳步收了回去。
宏宣帝聞言生怒,下旨查辦此事,諸多罪證皆交由大理寺定論。
何炳榮不念及同鄉交情,剛直大義,所表所現放諸朝局之中,必然屬他棋勝一招。
何瑾弈聽完父親所述,笑以雙手奉茶,敬道:“孩兒以茶代酒,願父親不畏小人煩擾。”
何炳榮暢意飲下,少頃又搖頭嘆氣:“贏他一時,未可贏他一世,至此仍然大意不得。好在我身周隐患已全然肅清,确無把柄與他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父親警惕始終絕無壞處。只待太子登基之日,萬事塵埃落定,便再無懼無憂。”
何炳榮颔首,誠願如他所言。
父子二人又閑談許久,自六部大小政務談及家中瑣碎,好一陣暢快。期間何炳榮想起何瑾弈身逢微恙,問道:“你哪處不适,可要将醫師請來府上?”
“不必,”何瑾弈搖頭,“孩兒只是稍感疲乏。”
“是為父不慎,留你在此講了太久。”
何瑾弈但予寬慰:“父親這杯茶倒令我精神不少。”
何炳榮仍不再繼續留他久坐,帶他起身向外行去,親将愛子送回庭院寝房,一路上緩緩囑咐:“你當保重身體,皇家難有兄弟真情,你與太子自幼為伴,比之兄弟更親,既是智囊,亦為心腹。我何家素來不做小人,既與太子同舟,便不可只同福不共難。往後不論何時,世人皆可叛他,你卻不得叛他,來日他登基為帝,你便要忠君一世。”
“孩兒明白。”何瑾弈聽得萬分動容,當年皇後拉攏何家,那時他雖年幼無知,難解深意,但流光易逝,日月窗間過馬,不覺某時便已通透其中。他知曉父親生來正直,心中所有不過為國為民,從來不願攀權附貴,可前堂後宮之中人心不古,何炳榮身在高位,即便不與皇後為伍也遲早歸附他人,何家根本無從選擇。
此間種種皆乃身不由己,而唯有忠于平懷瑱,是他心甘情願。
父親只知他與平懷瑱兄弟情重,卻不知他二人早已情孚意合。他不只是平懷瑱的智囊、心腹,更是他心悅之人,與他立下盟約相伴此生。
将來平懷瑱必為一國之君,何瑾弈不知他身邊可會再有旁人,但不論如何,自己定不負所諾,長随于君側。
他所思繁多,好一晌默默無言,臨到寝院口才篤然相應道:“父親放心,孩兒終此一生不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