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平懷瑱按捺多時,一朝如願,好似洪浪奔瀉,其勢難收。從前只覺與何瑾弈無比契合,卻不知契合至此,竟于床笫之間都格外融洽。枕邊人總是清心模樣,這一夜意亂情迷,更令他見所未見。
隐忍之聲斷斷續續,何瑾弈雖朦胧淺醉,卻始終記得自己身處何處,有心壓抑。只是磨人快意如影随形,壓得他着實難受,不知多久過去平懷瑱才終肯放了他。
何瑾弈合眼便睡,周身痕跡皆由平懷瑱為他清洗,迷糊間又是好一陣折騰才覺耳中安靜下來。平懷瑱熄燈入榻,伸臂将他攬入懷中,這一下把人擾醒,忽而聽得含笑兩字:“煜琅。”
平懷瑱心尖被狠狠一撓,再開口去哄,卻如何都等不着回應了。
翌日醒來,何瑾弈也不肯再認。
馬蹄踏碎晨光送人出宮,何瑾弈放下車簾,将自己攏緊在溫軟錦袍裏,面上笑容随着路程點點散盡。
想必家中母親已等候多時。
昨日與平懷瑱親密相伴,心底深處一直沒忘了府中煩事。好在這一日過去,何瑾弈已想得尤為明白,此番回府他定要解除婚約,如此方可不負太子,亦無愧于魏家小姐。
為存孝道傷人傷己,是為愚孝;而為情守諾,方為重義。
何瑾弈閉眼養神,酸軟身子随車架悠悠輕晃,累在身,甜在心。
過不一會兒馬車停到府前,何瑾弈下車直奔庭院,諸事不顧,先令院中兩位貼身燒好熱水,供他沐浴放松一番。
頭夜放縱,今晨起得本就不算早,如此一陣折騰下來,天已大亮,李如茵也聽聞了他回府消息。何瑾弈出浴後自屏風內更衣行出,下人便傳話與他說是夫人有請。
“束發罷。”
婢女福身應是,随他至鏡前打整,纖細手掌仔細将他身前青絲攏過,何瑾弈望向鏡裏,一剎有如雷擊,驀地一躲,将頭發攏回原處。
“可是弄疼了公子?”他舉止突兀,令這姑娘一驚,茫然不解之下緊張地蹙起一雙秀眉。
何瑾弈垂眸掩飾眼中窘色,避而不答,且道:“今日不必高束,随意散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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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聞言颔首,心下雖有疑惑,卻不再作何探究,只管照他所說,取來一根素色發帶,挑一叢發縷松松垮垮地系在後頭。何瑾弈松了口氣,再看鏡中,頸上墨發已将那塊格外刺眼的紅印好好遮住。
“公子可要先行用膳?”
“不必,”何瑾弈起身行出房去,“母親已在等候。”
身後婢女施禮相送,轉告廚房暫不呈膳食。
主院之中,李如茵等了約莫半炷香的時辰,總算将人等着。何瑾弈身影方一出現在庭院口,院裏人便教廚房将早膳送入房內。
生母最疼兒,李如茵方才派人去請時知他正在沐浴,想也無甚餘裕用膳,便令廚房迅速備下了。何瑾弈恍惚一霎心有愧疚,想李如茵疼他十餘載,他自幼懂事孝順,到如今竟非要怄她一回。
想着面上不露異樣,俯身問安,喚一聲“娘”。
“坐下說。”李如茵行至桌畔陪他,所呈飯菜皆與他口味相合。
何瑾弈放眼一看,除卻禦用佳肴,平懷瑱慣常所備膳食竟與眼前無異。也不知是那人早似家人這般熟谙他喜好,還是多年過去,萬事皆乃潛移默化,是他二人愈發變得相似。
他不覺想出笑容,夾起一塊平懷瑱甚為喜愛的酸甜蘿蔔借以開胃,嚼了兩下便聽李如茵開口問他:“弈兒瞧來心情明朗,可是遇着喜事了?”
何瑾弈笑容收斂兩分,想自己于母親身前也情不自禁地思念平懷瑱,着實不該。
“倒無甚喜事,說來還頗覺煩擾為難。”
“何事煩擾?”
何瑾弈知她遲早要提,主動将話擺出:“前些日子,娘将水雲惜文送來我院裏,我原只拿她二人當普通丫頭,熟料娘卻另有心思。”
李如茵無奈露笑:“還當娘是送去豺狼虎豹了麽?你不喜歡,直言便是。”
何瑾弈便直言了:“不喜歡。”
“不喜歡也罷,”李如茵輕嘆,“你願留着便留在院裏做事,若不願,送去別院亦可。你但管告訴娘,你可是心中有人了?”
何瑾弈手指一緊,夾斷筷尖上的半塊蘿蔔。
“沒有。”
李如茵了然目光從他面上移到碗裏,又從碗裏移回面上,知他有心隐瞞,想想倒不必硬要揭穿,只道:“沒有最好,若有,你告訴娘是哪家姑娘,倘是好人家的女兒,納作妾室也無妨。”
何瑾弈明知故問:“那不知我正妻将是何人?”
“你魏世伯家的千金,你打小見過的。”
“不喜歡。”何瑾弈搖頭,将碗中蘿蔔重新拾起,吃了下去。
“魏家小女知書達理,又清麗可人,你定會喜歡的。”
來時早已打定主意,此刻聞言他依舊漠然擺首,反駁道:“不會,娘憑何斷言我會喜歡?”
李如茵無法,只得循循善誘:“我與你父親何嘗不是奉父母之命,可成婚之後琴瑟相諧,幾十年來相敬如賓,如何又不好?”
“娘與父親是萬幸之人,然而不幸者居多,娘為何便瞧不見?”
“弈兒。”李如茵笑容斂下。
話已至此,何瑾弈落筷起身,轉身向她跪下,極為決絕道:“娘便當孩兒不孝,孩兒生來不背父母意旨,但與魏家婚約,不能要。”
“是不能不要!”李如茵痛心,她如何不疼親子,只是事到如今悔之晚矣,何魏兩家相交多年,早已應承數年之事,至如今才作推卻,無異于撕裂兩家情誼,“弈兒,你魏世伯乃先皇親封榮夷公,于朝中自有一席地位。你知何家十幾年來力保太子儲位,魏家又何嘗不曾傾力其中?數年交好,倘若毀于一旦……”
短短數句,如冰水傾頭,何瑾弈咬牙擡眼,萬分痛苦地望向李如茵。
他想過所有,備下說辭無數,卻未料會敗在一句“太子儲位”上……何瑾弈不做無益平懷瑱之事,不可做,亦不會做。
“弈兒……”李如茵扶他起身,不無愧對,輕聲好似安撫,“娘知你定已心有所屬,那家姑娘若肯嫁你,你便納她為妾,娘同你保證,她來何府絕不會受半點委屈。”
“他不肯,”何瑾弈自嘲露笑,“他與我一樣,只求一心人。”
李如茵無話可說。
何瑾弈未被她扶起身來,卻已心如死灰:“娘放心……我娶。太子儲位,必不動搖毫厘。”
戶外寒風肆起。
不知那日如何回得寝院,何瑾弈渾渾噩噩,數個時辰未曾好好用膳,滿腦子只壓着千斤重的太子儲位,恨這皇權高座令平懷瑱高高在上卻不得所愛,令自己錦衣玉食卻終無自由。
這一日正值他十六生辰,他自覺萬般折磨,轉眼卻不得不于家人身前強顏歡笑,一碗長壽面吃力咽下,回到寝院便吐得幹幹淨淨。
冬風帶雪從窗縫灌入室內,何瑾弈不眠,立在桌前徹夜抄書,最後一筆落下時,整個人已被冷得頭昏腦熱。
雞鳴晨曉,婢女自廊外而來,遠遠見窗內還透着燭光,不禁透過窗隙好奇地望進去。怎知這一望頓生心驚,見何瑾弈竟還是昨夜模樣,半步未曾動過,披挂的外衫滑落在地也不知彎腰拾起。
婢女急得沒了規矩,推門跑入室內,連忙拿過一旁的錦袍為何瑾弈覆上,擔憂問道:“公子一夜未睡?”
何瑾弈側身向她,妄動之下才驟感乏力,險些一頭栽下。
“公子!”
“無礙,我身骨好,”何瑾弈出言安慰,繼而提醒,“許是受了風寒,你且為我熬一碗姜湯來……勿令夫人知曉此事,以免徒增擔憂。”
“是,奴婢先扶公子回床上歇息。”
何瑾弈颔首,随她至床榻邊坐下,趁她熬湯之時先行睡上片刻,躺**前又作交代道:“派人傳話至宮中旭安殿,就說何府中來了客人,今日我便不進宮去了。”
“是,奴婢記下了,公子快些歇息罷。”
婢女扶他躺好,把幾處被角壓緊,又将床帳垂下阻隔簾外冷風。
書桌旁的銅爐在夜裏熄了,此刻早已透着冰冷,婢女取來火折将之重新點燃,再為何瑾弈搬近床畔一些。路過時無意望向桌面,厚厚一摞宣紙,書寫雜亂,她識字不多,不太認得,只在一片潦草墨痕中隐約看清三字——不可為。
作者有話說:
可能不是劇透:
想說希望你們看到這章先不要急,但是又覺得這種安慰沒必要。因為哪些事會發生,哪些事不會發生,都不一定就如表面所見的好或不好,最大程度的福禍相依可能就是這樣。總之心疼我們瑾弈,也瘋狂愛他,故事最後的李清珏,身上所有的優與劣,大概都來自于他足以成書的洶湧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