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夜,符念念獨自坐在院中發愣。
夜幕之下越發顯得院中空曠,傾瀉而下的光亮像奶霧似得籠着小院,将暗處的邊角都隐去了,順道把上等的細銀紗落在符念念頭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她的笑恍如一道月光能照進人心扉裏。
可這怡人的畫面擋不住夜晚的寒涼,冉至看着她身影單薄,由是吩咐茉莉去拿件衣裳給符念念。
“夫人,仔細着涼。”茉莉的視線朝後掃掃。
符念念随着望過去,便見到冉至已然站在她身後,驚慌之餘,符念念連忙起身,“您來了。”
冉至身穿深色直裰,頭束小冠,氣質甚是優雅。貿然瞥去只覺得他如谪仙人似得,不帶絲毫這人間的煙火氣。
冉至有雙桃花眼,眸中總是溫情滿滿,可是四目相對時,符念念卻又總覺得他的眸子并不純粹,未知的深處隐隐散發着令人恐懼的氣息。她不禁覺得失神,久久地愣在原地。
冉至朝符念念走過去,輕聲道:“早些安置。”
“是,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了,念念這就回屋替少傅更衣。”符念念連忙低下頭,快步回屋,跟茉莉一同将燭火點燃。本來伸手不見五指的居室頓時亮堂起來,符念念舉着燈走進裏屋,将燈擱在昨日自己醒來的床頭邊上。
冉至進來時,只見茉莉已經替符念念在貴妃榻上鋪疊好被褥。
符念念守在床邊,還像昨天晚上似得替冉至更衣。冉至并不反對,擡起胳膊任她剝去外面的直裰,他只覺得昨夜那種熟悉的,專屬于符念念的香氣又萦繞過來。這味道淡雅清新,不俗不熏,恰到好處,不似一般的味道。
他輕輕埋頭,味道便越發濃郁起來。
埋着頭專注于手頭事物的符念念卻沒發現自己吸引了冉至的注意,她腦海裏還擔心着軟軟,只想回去看看弟弟。
如今符燕燕在府中沒能出閣,還不知會怎麽拿軟軟和白茶撒氣。
“念念,系帶沒有解開,你這樣扯是扯不下來的。”冉至溫聲道。
符念念這才回神,伸手輕輕抽開冉至腰間的系帶,“抱歉。”
“聽說你還有個弟弟?”冉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符念念一怔,沒有回話,她想把軟軟接到身邊來,又不敢直接對冉至張口,她怕怕冉至誤會她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賤女子,整日搔首弄姿,妄想在冉至身邊攀權附貴。
“他叫軟軟,晚上總喜歡聽我給他講故事。”良久,符念念才自顧自笑了笑,“少傅,後天可不可以讓我帶着茉莉出冉府一趟?”
三日後本就該是回門的日子,上輩子符莺莺壓根沒讓她出冉家的門,但是這次不一樣。只是眼下符念念還捉摸不清冉至究竟拿自己當什麽,所以也不敢貿然央求冉至和自己回府。何況這一下回去讓符燕燕見到,依着符燕燕的性子,非得鬧翻了天。
所以符念念是計劃着跟符莺莺一道回去的,最好這次就能把軟軟接來。
“好。”冉至并未多問,“茉莉已經指過去伺候你,凡事就不用再來過問我。”
“是,念念都聽少傅的。”
“也不要怕什麽人言畏耳,該聽的我一句都不會漏,不該聽的到不了我耳邊。”冉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徑自去了擱着浴桶的小間。
符念念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上輩子過得真是渾渾噩噩。
為什麽留着這樣的冉至視而不見,卻非要去讨蘇暄的喜歡?如此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冉至,渾身上下都是君子風範。
符念念忽然覺得上輩子竟還從冉至這裏盜取過信件給蘇暄,簡直就是枉做小人,還好,這輩子她不會再做這樣的錯事。
冉家的關系也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和順,冉至要是貿然接一個國公府的小公子過來,只怕又要被幾房叔叔們挑刺發難。
她上輩子把冉至拖累成那樣,這次絕不能再麻煩他,事情還是要靠自己來。
符念念相信,只要自己小心經營,那麽必然不會再做回那個任人欺淩的世家庶女。
等到她日後還清冉至的人情,再尋到個出路,哪怕是攢些體己去開個小鋪子,就可以徹底帶着軟軟去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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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陽光和煦,天朗氣清。
符念念一早起來穿戴整齊便去符莺莺院裏候着,誰知符莺莺忽然被別人喚去游山,就把回門這事給擱下了。她還勸符念念也別回去,畢竟她這門回得名不正言不順。
“夫人,您看……”茉莉靠在符念念身邊低聲請示。
符念念知道符莺莺是故意躲開,免得回去遭到符老夫人和符燕燕的怨怼。
符念念沉了沉神色,轉而問道,“轎攆可備好?”
“昨晚就吩咐過的。”白茶連忙回答。
符念念稍加思索,随即便道:“咱們自己回去。”
“是。”
茉莉替符念念備好了回門的薄禮,兩個人輕裝簡行,朝着符家所在的街巷而去。
回門本是新婚夫婦們歡歡喜喜的事,可是在符念念卻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做賊一般古怪。若不是想着軟軟和白茶,她死也不想再踏進符家的門。
符念念神色郁郁,一路上都未多言。
英國公府門朝外街,門口的兩只石獅瞪着眼珠子望外人,乍看之下實在是氣派無比。
可是誰又知道這裏頭都爛透了呢?
茉莉上前替符念念叫門,輕扣幾下門環,門房才從裏面開了條縫。
“貴府新婦回門,煩請開門相迎。”茉莉欠身,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新婦?四小姐回來了?”門房朝外張望張望,“夫人和三小姐說,不準四小姐再進這大門一步,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實在不敢違抗。”
“小德,我知道你為難。”符念念回到門邊上,“我不走大門,你替我開開廚房婆姨們進出的後門,這可行?”
門房有些猶豫,“這……”
“我只想回去看看軟軟。”符念念皺皺眉頭,“小德,我不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好嗎?”
小德本是符家老三符堇年屋裏伺候的,符堇年在錦衣衛裏謀職,後來被排擠出京,他房裏的下人們便悉數遣散了,這其中的小德就被指過來做了門房。
符堇年還在京中的時候最照顧符念念和軟軟,小德也因此常常往來他們之間跑腿,送些東西,和符念念算得上熟悉。
如今物是人非,小德想保着他在符家的一碗飯,另一頭又覺得自己愧對四小姐符念念,兩邊僵持不下,難得符念念願意自降身份走下人們進出的小門。
“委屈四小姐了,我這就替您去開。”小德嘆口氣,忙将大門重新關住。
本來央求符莺莺一道回來也是料到了這種可能,符家果然恨不得要把自己除了名。
“讓你見笑了。”符念念從門口退回來,“咱們繞去後面進門。”
茉莉并未多言語,默默跟在符念念身後去了下人們進出的後門。
進了府的符念念快步走着,可還沒進院子,主仆兩個就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響。符念念連忙透過廊上的花窗往裏望,只見符燕燕看着下人們用藤條抽打白茶,軟軟則被白茶緊緊護着。
符念念微愣,看着活生生的白茶,她眼前又閃現過白茶死在自己面前的樣子,眼中不禁有些模糊。
“三小姐誤會了,我家姑娘肯定是冤枉的。”白茶強忍着疼痛,“三小姐別傷着小公子。”
“姑娘?”符燕燕一把将藤條奪過來,狠狠地抽了幾下,“她都爬到男人床上去了,騷貨,賤蹄子,她還有臉叫姑娘?”
白茶知道任何解釋此時都是杯水車薪,只好把軟軟越抱越緊。
“別打了。”符念念連忙沖過去抓住符燕燕的手,“三姐姐快住手。”
院中的人們皆是一驚,符燕燕一把甩開被符念念鉗制住的手,冷笑道:“你居然還敢回來?你是被冉家趕回來了吧?”
“三姐姐,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符念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符燕燕反手送來一巴掌。
白茶連忙撲過去擋在兩人中間,“三小姐要打就打我吧,別打我家小姐。”
符燕燕于是伸手又給了白茶一巴掌,她怒氣沖沖地喝退下人,自顧自撿起藤條朝白茶抽過去,“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有臉幫着符念念這個賤貨說話?”
符念念一把将符燕燕推了個趔趄,“符燕燕,有完沒完?你要鬧也該有個限度。”
符燕燕嗤笑起來,雙目瞪得渾圓,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符念念,你要不要臉?你別忘了,你這個下作貨色是怎麽嫁到冉家的。以為自己現在是少傅夫人了?想來給我臉色看?行,我得罪不了你,但打個下人還輪得到你來管?”
符念念冷眼看着這位幾乎癫狂的姐姐,擡手狠狠給了她兩巴掌。
院子裏霎時間靜下來。
符燕燕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符念念,滿臉的震驚和委屈,“你……你居然敢打我!你有本事就再……”
這話音沒落,符念念果然又擡起手,符燕燕連忙抓住符念念的手腕,誰知符念念順勢擡起左手又給了符燕燕下巴掌。
符念念面無表情,“求仁得仁,這可是你要的。”
符燕燕整個人都懵了,符念念居然敢還手,居然還敢打她。一邊的白茶和軟軟也呆呆看着,同符燕燕一樣沒有反應過來。
寂靜的院中傳來遠處的腳步聲,符念念便知道是有人過來了。她翻手抓住符燕燕的手,扣得符燕燕生疼。
符燕燕又急又氣,她掙紮着說:“你放開我。”
這話才落,符念念順勢松手,符燕燕的巴掌準确無誤地落在符念念臉上。
符念念再擡起臉,已經是一副淚眼朦胧,凄楚可憐的模樣。任誰看到,都免不得一番心疼。
符燕燕正搞不清這是什麽狀況,身後便已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燕燕,你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