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符念念連忙回頭,這種可能她不是沒想過,只是一直在用理智勸服自己,然而情況往往還是出乎意料之外,冉至真的來了。
符燕燕從小到大沒有出過這樣的洋相,如今當着表哥朱寧棹的面,又忽然看到冉至出現在面前,整個人撲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來,只有她貼身的婢女連忙上前将她扶起,卻還白白糟了符燕燕幾句斥責。
冉至丢開手朝前幾步,站在符念念身側,他只着深衣幅巾,卻掩不住溫其如玉的相貌。站在邊上的朱寧棹也看得愣神,堂堂穎王世子,自然氣質非凡,可朱寧棹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竟隐隐有些自慚形穢。兩個人同時站在屋裏,一個錦衣華服,一個簡衣素飾,驟然形成了最極致的對比,仿佛也是雲泥之間的差別。
聽着響動的白茶和茉莉這才帶着軟軟出來,白茶剛要撿起地上的碎玉,被茉莉輕輕一擋,替了她。
茉莉将碎玉奉在朱寧棹面前。
“世子,這是您的東西。”
“茉莉,玉都碎了,去夫人回門的物件裏挑塊最好的拿給世子吧。”冉至淡淡說了一句,聽不出是個什麽語氣。
朱寧棹又擺擺手,“不妨事,妹妹們也不是故意的,若我揪着不放,那倒是小家子氣得很。”
他嘴上說這話,眼中還在不斷的打量着冉至。原來這就是這兩年在朝上如魚得水的冉至,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加封三孤的狀元郎,是大明唯一一個破格沒有從翰林院熬起便直接入閣的大學士。
符家攀上的親果然是不同凡響。
被扶起來的符燕燕又急又氣,望着冉至輕輕瞥她的眼神,滿腔的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她目中的冉至明明是笑着的,笑容挂在他臉上那麽和諧,可偏偏只用一眼,符燕燕就覺得自己冷汗直冒。
她在害怕。
怕的竟然是這個原本會成為她夫君的男人。
朱寧棹和冉至正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英國公符堇千也到了。
符念念的小屋頓時局促起來,沒想到今天一下能招來這麽多人。符堇千顯然也覺得如此行徑不合待客之道,連忙給冉至做出個“請”的姿勢,“還請世子和冉少傅到正廳喝茶敘話,若不嫌棄,稍後便可以在府中用午飯。”
符堇千說着給符燕燕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小婢子連忙帶着符燕燕回屋,另一邊的下人們也将朱寧棹迎走。
國公府的女兒錯嫁,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符堇千只怕親家變冤家,那就未免得不償失了些。日前派去冉家傳話的人都被冉至打發了回來,符堇千摸不準冉至究竟是什麽态度,故而一聽說冉至和符念念回門,這就上趕着來找人。
符念念總不會憑空出現在符燕燕的花轎裏,這事國公府脫不了幹系,故而符堇千這幾日将事情壓着細細盤查了好幾遍,偏生就是找不出任何破綻來。
符堇千心裏覺得這事情背後一定有個詳密的計劃,憑符念念一個人,不可能完成。
若說是冉家做的,那費事費力只為了和英國公府交惡,那未免也太得不償失。眼下符燕燕被替婚,誰也懷疑不到她頭上,但符老夫人卻未必不會想出這種點子,一方面可以讓他這個英國公顏面掃地,一方面又能讓符念念嫁個下輩子都求不到的好夫婿,把符念念拉攏到他們身邊去。
符堇千懷疑過,但他有些不确定。畢竟符老夫人怎麽舍得讓自己的幼女符燕燕被人指指點點?除非她們早就已經給符燕燕盤算好了下一門婚事,這樣一來,如果冉至看不上符念念是個庶女,符燕燕便可以擡進冉家,若是冉至不願意,那符燕燕轉頭就可以嫁給別人,反正對她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善後都是他這個英國公的事。
而後,符堇千就看到在符念念屋裏拉拉扯扯的符燕燕和朱寧棹。
一切都順理成章了,符堇千有一瞬間失神,發覺自己好像暗戳戳叫人擺了一道。
“少傅和念念回門,未能出門相迎,是我招待不周。”他苦笑起來。
“原來國公爺還知道今日是我和念念回門的日子?”冉至笑容未減,“冉至還以為國公爺日理萬機,渾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少傅說笑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麽會不記得?”符堇千連忙賠笑,“少傅是我們府上的座上賓,念念又是我的幼妹,于情于理,也不能怠慢你們。”
“可我卻瞧着已經怠慢了。”冉至神色依舊,語氣不鹹不淡,“國公爺原是說好将三小姐嫁予冉至,可偏偏将四小姐送過來,看眼下場景,難不成國公是把冉至當成了輕浮孟浪之徒随便打發?”
符堇千一愣,心想着主場已到,冉至果然提起了這茬。
符念念就站在邊上,冷眼看着。
符堇千拱手行了個禮,“少傅玩笑話,念念乃是家父最疼的幼妹,少傅何許人也?英國公府怎敢糊弄少傅?只是錯嫁這事,實在是我疏忽,不知哪裏出了錯,誤将念念擡到冉府。如今國公府只願能彌補過失,若是少傅不嫌,我們再賠八擡大轎,将燕燕也送去。”
“送來?拿什麽名分送來?”冉至問得謙恭有禮,符堇千卻只覺得為難。
“這……”
“你們想讓我納念念做小,再娶一個符三小姐當正妻?那你們把念念當什麽?別人又該怎麽看我冉至?”冉至的語速不疾不徐,聲調也極為溫吞,“這究竟是在彌補過失?還是想讓人看我們冉家的笑話?國公爺犯了錯反倒要為難我?”
“少傅思慮周祥,堇千慚愧。”如意算盤沒能撥轉,符堇千只好不動聲色地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走一步看一步。
自蘇家倒後,符家皆是依附着冉家才能好好坐着這個國公爺爵位。冉至性子雖好,可能有如今的本事,符堇千也知道他絕不是個好惹的人,這樣的人他斷斷不敢輕易得罪。
不過也好在冉至并未刻意為難,只是符堇千心中頓時明了,話說到這個份上,想讓冉家把符燕燕娶走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符堇千又客氣了幾句,最後只能沒趣的離開。
軟軟這才跑到冉至面前,擡頭打量他,像看着什麽新奇的寶物,半晌終于張口問道:“哥哥,你是誰呀?”
符念念連忙蹲下身對軟軟說:“軟軟,不要沒禮貌,這是少傅大人。”
軟軟對符念念點點頭,又擡頭問冉至,“哥哥,少傅是什麽?”
“少傅,就是很大很大的官。”
“比咱們府上的國公還大嗎?”
符念念一時被軟軟問得語塞,這其中關系錯綜複雜,符念念竟也不知該怎麽對軟軟解釋,她正有些犯愁,冉至便順勢蹲在符念念身邊沖着軟軟笑,溫聲對他說:“少傅不是什麽大官,姐姐只是想告訴你‘敬人者人恒敬之’,軟軟敬別人,別人也自會來敬你。”
軟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仔細看着冉至,只覺得面前的大哥哥又親切又溫柔,故而也朝冉至咧着嘴笑起來。
他輕輕拉着冉至的袖角說:“少傅哥哥,你以後可不可以常常來我們府上玩?”
“軟軟……”符念念暗自朝軟軟搖頭,告誡他不要失禮。在符念念的記憶中,冉至向來尊禮重法,雖然性子溫和,卻也沒見過他和誰過分親切。軟軟貿然與他親近,搞不好會惹得冉至不快。
然而冉至卻并不介意,他臉上的笑意更甚了,随即便說:“那軟軟想不想去我府上作客?”
此話一出,站在邊上的符念念和白茶接連愣住。主仆兩有些錯愕的望着對方,心中皆是思緒萬千。
白茶自打見到冉至就已感嘆他驚為天人的相貌,眼下短短接觸之後才發現,冉至的性子更是溫潤如玉,就連方才同符堇千對話也是不卑不亢彬彬有禮,不動聲色之間就替符念念撐了一把腰。
“真的可以去少傅哥哥家玩嗎?”軟軟一臉欣喜,但是又很快扭過頭去打量符念念的神色,眼神中滿含着期望。
“當然可以。”冉至伸手拖着軟軟将他抱起,“少傅是很大很大的官,你姐姐也要聽我的。”
冉至說話間順着軟軟的視線一同望向符念念,不知怎麽的,符念念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便別過臉偷偷勾起嘴角笑。
冉至眼中透出一種慰然之色。
他說:“念念,把你的東西都帶走吧。”
符念念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冉至,只覺得他這話說得似是發自內心,沒有高高在上的态度,更沒有事不關己的漠然。符念念一直覺得冉至性子雖好,但打起交道來卻總像是隔着一層什麽,讓人猜不透,摸不着。可是現下冉至說得很認真,一瞬間讓符念念有了這是什麽頭等大事的錯覺。
“國公方才說府中備了午膳,既然是回門,按着規矩,念念是不是也該見過夫人?”符念念忽然覺得自己多了些底氣,便又說:“我還想……再替母親種在後院的鳶尾話培培土。”
“那咱們一件一件來。”冉至沒有反對。
符念念抿着嘴點點頭,眼中帶着掩不住的歡喜。
雖都是上輩子經歷過的事,但不同的抉擇又讓一切多多少少發生了變化。符念念上輩子和冉至的接觸有限,死在蘇暄手中後又總是擔驚受怕,故而自錯嫁進冉府的這幾日來,她未曾真正放下心。只是雖為錯嫁,冉至依然認真待她,這幾日同冉至相處下來,符念念隐隐覺得他似乎真的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現下冉至是擺明要做她的靠山,符念念便自覺又乖巧地跟在他身後。
午膳設在正廳,除過已經離開的朱寧棹,符家人已經悉數到齊,符堇千和自己的母親正說着什麽,符鳶鳶哄着尚在襁褓的幼子顧不上其他。老夫人坐在符堇千左側,而方才為難過符念念的符燕燕則專程重新打扮過,換了件明亮鮮豔的新衣裳,坐在屋裏最是點眼。
婢女們才一替冉至打起簾子,廳裏便頓時靜下來。
“冉少傅來了。”符老夫人連忙笑臉相迎,請冉至落座,又很周到的叫人将軟軟抱去另一邊的位子上,這才熱絡地問候起冉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