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符鳶鳶也把孩子交給身後的奶媽子,臉上立時帶了三分笑,只是這笑卻不是沖着冉至,而是沖着冉至後面的符念念,她頗是親切地問候道:“念念這幾日可還舒心?沒受什麽委屈吧。”

她想了想,似乎又覺得自己有些失言,這才咬咬下唇緩緩道:“是我木頭腦子,念念在少傅身邊又怎麽會受委屈?還請少傅純當聽個笑話,別跟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計較。”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落在冉至眼裏都帶了幾分刻意的味道,冉至轉而對符鳶鳶淡淡一笑。

“您是關心念念,姊妹情深着實難得,冉至又怎麽會計較?”

本與冉至相談甚歡的符老夫人冷着眼瞥瞥符鳶鳶,轉而對衆人揚揚手,“既然大家已然到齊,那咱們這就開宴吧。”

符念念知道自己只是個配角,故而自始至終都不曾多話,只是認真地替軟軟夾菜,又幫軟軟剔魚刺,把軟軟照顧得無微不至。軟軟也只是規規矩矩地吃飯,一點也不胡鬧。

這頓飯起初開始得還算正常,但是別有心思的符老夫人和符燕燕很快就将正事提上了日程。只見符燕燕端着酒杯忽然起身,繞着衆人走到冉至身邊舉起杯子。如今兩人身份微妙,符燕燕全然沒有避嫌的想法,公然主動給冉至敬酒,哪裏看着都怪怪的。

符念念知道符老夫人還想讓符燕燕如冉府,借着敬酒試探冉至,故而刻意縱着她行這不規之舉。而桌上人人各有心思,一時竟都不做聲響,只靜靜地看冉至會有何回應,更想知道這場錯嫁的風波還會拉起一場什麽樣的大戲。

“少傅來符家是燕燕莫大的榮幸,雖不知怎的讓四妹妹錯嫁過去,我在這裏給您陪個不是,燕燕知道少傅一定不計前嫌……”

然而面對這樣一番慷慨陳詞,冉至看都沒看她。

場面尴尬至此,符堇千的臉色越來越黑。他一早就知道冉至的打算,故而沖符燕燕使了眼色免得再讓符燕燕在冉至面前丢什麽英國公府的人,誰知符燕燕對這一切熟視無睹,照樣我行我素,而符老夫人對這種越矩之事竟也不加以阻止。

符堇千不得不出言提醒。

“燕燕,這酒得我來親自賠給少傅,回你的座位去。”

“哪裏就多我這一杯?”符燕燕扶了扶鬓邊的釵環。

符鳶鳶見狀也幫腔道:“燕燕,人活個面子,念念和少傅好好回門,下臉子鬧人心情。”

“我誰的臉子都不下。”符燕燕一扭頭,把酒杯遞到冉至眼前,“我是來替哥哥圓面子的。”

冉至這才擱下手裏的筷子,泰然自若地擦擦嘴,對符燕燕笑起來。

符燕燕一見到冉至笑,心頭便是一顫,整個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地微微發抖。

然而緊接着便聽到冉至對她說:“三小姐尚未出閣,如此做法,怕是不合禮數。”

“少傅果然不愧是恪守禮法的真君子,但是早早晚晚的事……”

“三小姐身份貴重,要給冉至做妾怕是不合适吧?”冉至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何況冉家長輩各個刻板教條,三小姐性格潇灑不羁,恐怕也不大習慣。”

事情發展得和預料中大相徑庭,符燕燕輕輕側目瞥一眼符老夫人,卻發現母親眼中似乎也正醞着和自己一樣的吃驚。

符堇千閉上眼捏捏額角,符鳶鳶和二夫人也都默不作聲。

符燕燕和老夫人看重嫡出的身份,便料着人人皆會和他們一樣,可惜冉至并不吃這套,回話的時候甚至對符燕燕一通明誇暗貶。事已至此,符老夫人連忙起身,“燕燕自小天真爛漫,讓少傅你見笑了。”

“三小姐是英國公府嫡出的千金,又如此平易近人,求親的貴胄弟子一定絡繹不絕,個個都是百裏挑一。”

“還得請少傅替燕燕介紹些合适的青年才俊。”符老夫人強顏歡笑。

冉至臉上挂着得體的笑,讓人驟然摸不清他是個什麽态度,緊接着便聽他淺聲說:“如今事情已經陰差陽錯到此般地步,冉至不好再多做計較。但是念念總說三小姐的彩禮她是萬不敢占的,求我今日回去就找人算清賬目,拉回英國公府來。”

符老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符燕燕是她最寵愛的幼女,這筆嫁妝不僅價格不菲,更是費足了她的心思,滿含着她的希冀,讓她拱手不要,那她絕舍不得,但若是就這樣答應,那她在冉至面前還有什麽可言?這一下不僅得罪人,若是傳出去,更是折了整個英國公府的面子。

正廳裏靜靜的,老夫人臉上難掩猶豫的神色,局面就這樣晾着。

“區區彩禮而已,我們國公府又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符燕燕輕蔑地笑笑,“妹妹就是全數拿走,我也不會舍不得。”

冉至笑意更濃,“三小姐果然慷慨大方。”

話已出口,符老夫人也不好再将彩禮收回,東西就這樣稀裏糊塗歸了符念念。老夫人吃了啞巴虧卻說不出,只好狠狠白一眼符燕燕,用稍重些的語氣對她說:“杵在那做什麽?還不聽你哥哥說的,乖乖回來坐着。”

未幾,這一頓心猿意馬的午飯才算是草草結束。

冉至又跟符念念回到了她那間不大的小屋子。

“少傅若是覺得疲倦,還請不要嫌棄,在我床上略眠一眠。”符念念語氣輕快,“我去後院伺弄花草,不消一個時辰便好,等您醒來,日頭不那麽稍息些,念念就跟您回府去。”

“去吧。”冉至點頭,又轉而對茉莉吩咐說:“你同白茶一起送軟軟去午睡。”

聽過了吩咐的兩個人也帶着軟軟離開了。

冉至打量着這間不大的屋子,知道這裏是符念念自幼長大的地方。小小的一方窗邊有個書架,冉至随手翻翻,見到上面擱着幾本琴譜。冉至覺得符念念也不過是個膽小怯懦的庶女,只會躲在別人的羽翼下委曲求全,眼下符念念見他總是唯唯諾諾,冉至知道自小的經歷到底還是對符念念有不可抹去的影響。

不過,這些對冉至來說倒是無甚麽所謂,畢竟乖巧的女子更讓人省心,比起符燕燕,符念念的确更适合生活在冉家。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手中的琴譜。然而冉至只粗通音律,對于這些詳細的曲譜卻并沒有有什麽研究,于是他又将書原模原樣的塞了回去。

後院的鳶尾花是符念念的生母譚詩韻生前種下的,符念念時常去對着花說體己話,所以每每她去翻花的時候從不叫人陪着。

符念念記得母親還在世的日子,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在後院,還時常教符念念怎麽照顧鳶尾。無論是母親的容貌還是母親的聲音,符念念都記得一清二楚。只要符念念在後院的花叢裏照顧這些鳶尾,一切就仿佛母親還在世一樣。

但是今天會來培土,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母親離世前總是有意無意地私下囑咐她不能讓別人平了這塊花地,如果實在是要挖,也要符念念自己動手。

後來沒過多久,母親便在同幾位夫人去寺中進香的時候失足落進了廟裏的放生池。那日除了貼身的丫鬟,英國公府的下人都等在山下,放生池邊人雖多,可大都是老幼婦孺,沒人敢貿然去撈。等到寺院中的僧侶們趕來時,水面上連水花都已不得見。

堂堂英國公府的一個側室,就這樣嗆水溺畢,待到撈上來的時候,已然成了冰涼的屍身。

符家做了場大法事,說譚氏這是得了永生,符念念卻覺得她們嘴裏念着佛們經,心裏卻藏着殺人刀。

好在三娘心思不壞,多年來還對符念念姐弟拉扯照顧,可惜前些年符堇年又被借故調去京外,三娘便跟着一道過去了。臨走前符念念又問三娘當年夫人帶着極為妾室去上香的細節,可三娘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誰也不知道譚氏究竟為何落水。

上輩子符念念總盼着蘇暄帶她離開,她要在徹底告別符家之前親手挖走這片母親留下的鳶尾。但是她沒能看出蘇暄的本性,白白害了周圍人的性命。

這片鳶尾本來占着很大的地方,但是總有一小塊的花多年來怎麽都長不好,符念念知道,玄機也

許就在那裏,她仔細地開始翻土。

這世上充滿虛僞和狡詐,她必須每一步都小心。

符念念抹抹額角沁出的汗,手裏的話卻沒有減慢,在她翻完第八株花後,花杵果然碰到了什麽東西,土裏埋着東西。

符念念心下一驚,連忙将土刨開,果見花下埋着個盒子,應該是埋得年頭良久,盒子已然被花的根莖包住,費了她好一番功夫才把東西拿出來。

想來這幾株花也說是因為這盒子擋着它們向下伸展的根系,所以才會一直長勢不佳。符念念顧不上挂念這個,她連忙打開盒子,只見到裏面放着一塊玉牌。

上好的白玉挂着青色絲縧,玉牌正面刻了桃花,背面雕着三個字——

漪鶴館。

這地方符念念小時候聽說過,在她印象中是個閑人雅士論經喝茶的去處,但是近些年似乎已經沒落,不知道這地方還在不在。符念念連忙将玉牌收進袖子,又把盒子擱回去才繼續若無其事地翻土,将這一片花悉數都翻整過來,她才拎着小花杵離開。

冉至正伏在案上小憩,符念念只好輕手輕腳地進屋,生怕吵着對方。

她心裏還想着那塊挖出來的牌子,那一定是母親專程留給自己的東西,可是母親留下這東西又是什麽意思?母親會和這個漪鶴館有什麽瓜葛?這個漪鶴館現在還存不存在?

符念念心中滿是疑惑,不由走得愣神,不慎踢在圈椅上。

感應到這動靜的冉至果然幽幽轉醒,符念念倒吸了一口涼氣,抿了抿下唇,定定地望着冉至,雖然從道理上來講冉至從來都不會生氣,可是符念念還是覺得抱歉又無奈。

冉至回過頭,正對上符念念畏畏縮縮的目光,她像只兔子,一雙眼藏不住心裏的情緒。

冉至不禁笑出聲來,像是看穿符念念心思似得問道:“我有那麽可怕?”

符念念埋下頭,連忙解釋道:“是念念不小心,所以……”

“別怕,我又不會吃人。”冉至還是一貫和善的表情,也還是溫溫柔柔的語氣。

他望着符念念,認真地問道:“天底下哪有夫人怕自己夫君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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