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符念念驟然不知該怎麽回答冉至,只能扯着一絲笑不作聲。
冉至也并不多加追問,他撥了撥符念念額邊的碎發,“去領軟軟,咱們回府。”
一切都順利的超乎符念念的想象,她跟着上了馬車,不禁又偷偷側目去瞥冉至。冉至正垂着頭閉目養神,看着還是一副宸寧之貌,就連他的輪廓仿佛也像玉石那樣有人專門精雕細琢過。冉家人的長相大都不落俗樣,只不過衆多後輩中唯有冉至性格樣貌個個出挑,故而他能在朝中平步青雲,似乎也是順理成章。
符念念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驚覺自己想得太多。她連忙斂斂思緒,見軟軟睡着似乎是有些熱,便又替他搖搖扇子。
冉府中的居處比英國公府是要大上許多。白茶一路跟着茉莉和符念念,心下也不免得驚嘆。
符念念帶來的東西不多,白茶很快就把東西安排地妥妥當當。正要回去找符念念回話,符念念就回了屋來找她。
白茶難掩臉上的欣喜,忙走到符念念身邊去了。
符念念一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伏在白茶耳邊道:“你平日出去的時候替我打聽個叫漪鶴館的地方。”
“小姐……”
“這事情不急,但不要引別人注意。”符念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此事只你一個人知道就好。”
白茶看着符念念諱莫如深的表情,連忙點點頭,又對着即将轉身的符念念道:“小姐還要去哪?”
“我去廚房炖些銀耳百合蓮子湯。”符念念說着眼前一亮,“你以前炖過的對不對?去廚房教我吧?”
“小姐是想喝冰羹?炖湯這些事白茶來做就好了。”白茶笑道。
誰知符念念立即搖頭否認,白茶又問了幾句才搞清楚,原來符念念是想炖湯送去給冉至,為的就是特地感謝冉至上午去符家幫她接軟軟。白茶心下明了,便跟着符念念一起朝廚房走。
冉府的下人在符念念和白茶跟前并不算怠慢,所以炖湯要用的食材很快就被盛好送來。新鮮的蓮子色白味淡,白茶很快就挑掉蓮心,又用水浸過銀耳。百合蒜也是從專門從蘭州運來的,個大潔白,拆開則狀如蓮花,是上等的食材。
銀耳和蓮子在小火上炖至軟糯,百合清甜,湯中不用再格外放糖,只要出鍋之後加些冰塊,就會冰涼适口,令人回味無窮。
符念念看着白茶熟練的動作,學地極為仔細,食材一一被擱在砂鍋中,符念念又迅速扣上鍋蓋,現下只等時間為食材慢慢包裹上特殊的味道。
白茶将餘下的蓮子放鍋蒸煮,準備晾涼之後攆成蓮蓉,還可以做別的點心來吃。
見符念念閑了手,白茶忽然問道:“小姐,你不再等蘇公子嗎?”
符念念盯着砂鍋的視線沒轉,她也沒有立即回白茶的話,只是時不時拎起蓋子來看看湯汁裏需不需要添水。
“你等了那麽久……”白茶搖搖頭,“怎麽如今說放手就放手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符念念淡淡一笑,“白茶,這世上誰都靠不住,別人對你好,未必就是真的。他今日對你好,明日也可以對你不好,這種好對別人來說也許只是一種施舍,也或許只是一種帶着目的手段,對他們來說,少了這些也不過就像菜裏少些鹽罷了。如果我把這種好當做日後賴以為生的東西,那便早晚會吃苦頭,就算賠上性命也不無可能。”
她還說:“不等了,誰都不值得我賠上自己的一輩子。”
“小姐專門為了少傅學炖湯,難道不是因為傾心少傅?”白茶有些不解。
“少傅是何等身份,我怎麽能癡心妄想?如今雖是冉夫人,日後是什麽,誰又知道呢?”符念念語氣不溫不火,就像竈被小火炖着的湯。
白茶一愣,她沒想到三天不見,她好像變了個人,可是符念念依然那麽倔,又好像沒有變。白茶比符念念年長,從前總是她勸着符念念不要那麽執着,蘇暄也許是符念念最好的歸宿,但世上總是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事。
在陰差陽錯嫁入冉家之前,符念念對蘇暄的執念極深。白茶真的很怕她到頭來會失望,卻又不忍弗了她的意,故而也從未說過重話。但是眼下符念念自己突然将蘇暄全然放下,白茶覺得符念念像是忽然間換了個人,但是細想想,這種突變未嘗就是壞事。
她也不再言語,專心地将糖和油拌進蓮蓉裏。
爐上的湯炖了大一個時辰。
待到簡單用過晚膳,銀耳百合蓮子湯也已經炖好。符念念這才把湯盛出來,撸着袖子将冰塊夾了進去,然後又将新出鍋的蓮蓉包挑了三個品相極佳的仔細擱在小瓷碟裏。臨走時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對白茶囑咐道:“咱們将這湯送給少傅,等一下再準備幾份給四嬸和瑩娘送去。”
東西這樣随便一分,反倒沒剩什麽給符念念自己,不過她渾不在意,只低着頭将蓮蓉包又數了數,有些驚喜地說:“還能留下四個給你和軟軟,只是這些甜食別讓軟軟吃太多,要不然以後牙疼,你看着他些。”
白茶自然是謹遵着她吩咐去做的,主仆兩個端着托盤去了冉至的書房,白茶在書房外通傳了一聲,冉至便允了兩個人進門。
符念念輕輕推開門,入目便是冉至身邊正坐着另一個男子,他眉宇間透着英氣,身形也十分健碩,一看便是武家人。而符念念進門之前,認知似乎正在同他談論什麽。
符念念連忙低下頭,她發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冉至起身望着符念念,“念念,這位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鎮撫使聞苕。”
上輩子聞苕和冉至的私交就很密切,符念念見過他。想到這裏,符念念連忙對聞苕福了福,她心裏怕兩個是在書房裏談什麽重要的事,自己驟然打斷,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聞苕對她抱了個拳,“見過夫人。”
“是我打擾少傅和鎮撫使大人談事了。”符念念連忙接過托盤放在冉至面前,“我這就離開。”
“夫人過謙,我和少傅也不過是話些家常。”聞苕笑得爽朗,“少傅從來不會在書房辦什麽要緊事。”
冉至輕輕瞥了聞苕一眼,聞苕臉上的笑容未減,只是再沒了後話。
符念念聽着這言語,忽然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低聲道:“午後親手煮的甜湯,又陪白茶做的蓮蓉包,送來為少傅做夜宵,只是沒想到聞大人也在,東西準備少了。”
而後又頓了頓,“我這就去再準備些端過來。”
“不忙。”冉至語氣中滿是體貼,“難為念念一份心意,今日我吃不下,你不用再勞煩。”
符念念也不争辯,就低頭稱是,而後乖乖地從書房退了出去。
她腦子裏都是聞苕方才說的那句“少傅從來不會在書房辦什麽要緊事。”
上輩子冉至就是在書房裏寫文書太晚,早晨匆忙去上朝的時候才會把那些重要的東西丢在書房的桌上,也是借着這個機會,符念念才幫蘇暄把東西偷出去。
冉至怎麽可能不在書房辦要緊事?
除非上輩子她偷走的東西是冉至故意丢下的,而一切都是源自冉至的安排。符念念想起了冉至瞥向聞苕的眼神,他難道是想告訴聞苕少說點話?
符念念眉頭微皺,自蘇暄回京後,他和冉至的确在朝中一直為敵,隐約是因為當年冉家對蘇家的頹落有難以抹去的關聯。
而上輩子夾在這對表兄弟中間的符念念,一心向着蘇暄,什麽都肯幫他。冉至和蘇暄在朝中勢同水火,雖然早些時候蘇暄對符念念不冷不淡,可是後來卻莫名其妙開始指使符念念去偷冉至的文書。
符念念本來很高興,她以為終于能幫到蘇暄了。
結果到頭來蘇暄在利用她,冉至也在利用她,她近死前會被冉至抱起來,大概是因為冉至愧疚使然吧?
符念念覺得自己懷疑得一點都沒錯,自己之所以會錯嫁,會和符燕燕互換,冉至有擺脫不掉的關系。只是她先前不知道冉至費力氣做這些是為了什麽,現在一切忽然都通明起來。
冉至大抵一早就探知蘇暄會回京,這才把心思都在蘇暄身上的符念念抓到自己身邊,以利用符念念來替蘇暄傳遞些錯誤的消息。
符念念心中無比震撼,若不是因為她重活了一輩子,誰又能發現冉至這樣缜密的心思。她被玩弄在股掌之間,竟對此毫無察覺,還以為冉至真的就像他表面上一樣是個溫文爾雅的正人君子。
自然,京中不是沒有冉至心狠手辣的傳聞,但大多人聽來都只會以為是污他名聲的流言。畢竟,任誰見了冉至,都不會覺得他是那樣的人。
夜色漸濃,月色染上符念念表情古怪的臉龐。
白茶瞧着她這樣,不禁有些吃驚,“小姐,你怎麽了?”
符念念搖搖頭,并不作聲,她心中五味雜陳,但終歸落定下來。她終于明白冉至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地對她好,所謂人品貴重都是幌子,只要她沉溺在冉至的關懷裏,她就徹底踏入了這個圈套。
符念念攥了攥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她還總想着要去保護冉至,卻沒想過冉至根本不需要她保護,他從頭到尾一直在扮豬吃老虎。
原來這世上根本沒什麽真情可言,人和人之間都不過是在相互利用而已,既然冉至可以利用她,她為什麽不能将計就計跟着冉至對付害死她娘的符家人?甚至是對付蘇暄呢?
符念念打了個寒噤,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吃了豹子膽,可是她又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怕。符念念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機會,她絕不想再白白放掉。這輩子,她要搏一把。
符念念擡起頭望着樹梢頭的月亮,只是接下來她又該怎麽走?符念念心中依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做些什麽,不過眼下她捏了符燕燕的這筆嫁妝,符家雖沒有什麽話說,但心裏必然是不舒服的。想要妥妥帖帖的把這筆錢吞掉,現在火候還不到,她不吃個大虧,符老夫人始終是意難平。
“你叫茉莉來,讓她把分好的湯和蓮蓉包給瑩娘送去,咱們去給四嫂送。”符念念望着白茶,“我倒是有些困了,送完便早些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