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安四美

琪生只撩撥騷動,卻并不負責平息,眼波流轉地進了剪心居,然後把門一關,不關他事了。

一直等到賀蘭玥回來,用嚴厲的眼神驅逐了圍攏在剪心居四周的宮女們,她才放心地進門。

琪生正在吩咐她的貼身侍女煙翠燒水,說要洗個澡。

煙翠望望剛進來的賀蘭玥,對盤坐在石桌上的琪生說,“熱水和香膏都已經準備好的,是尚宮大人要沐浴用的。”

琪生一聽,翻身起來,兩眼放光,“那可巧了,不如我們一起沐浴吧,玥兒?”

“滾!”賀蘭玥沒好氣地拒絕。

琪生眼波一轉,又道,“那我幫你洗澡可好?”

“滾!”賀蘭玥懶得理他的撩撥,擡腿朝屋裏走,一邊和煙翠說,“我先洗澡,你不必服侍我了,再去燒水給他用。”

煙翠答應着下去了。

賀蘭玥獨自在屋裏泡澡,只想在熱騰騰的水裏好好泡泡,去去乏,無奈琪生在院子裏,一邊泡澡一邊嘟嘟囔囔的,不讓她清靜。一會兒抱怨皇後太生猛,果然三十四十猛于虎;一會兒又嚷嚷玥兒長大了,做官了,和他生分了。

賀蘭玥在屋裏聽得煩死,不得不趕緊洗完了,出來堵他的嘴,

“祖宗,你在我這兒說皇後娘娘的不是,你不怕隔牆有耳,立刻來人把你我都抓了去?”

琪生從澡盆裏伸出濕噠噠的手,上面還沾着香膏,膩膩地抓住她的小手,放浪一笑,“無妨,皇後娘娘在床上時,可是和我無話不談的。”

賀蘭玥真是被他的智商打敗了,“就你這德行,幸虧沒讓你常年在宮裏服侍,不然早晚被人算計了。”

琪生嘟着嘴,“我覺得只要我不幹政,無論是皇後還是公主,都舍不得殺我的。”

賀蘭玥聽得作嘔,甩開他的手,讓煙翠趕緊收拾幹淨後,弄兩個小菜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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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琪生磨磨蹭蹭的,總算出了浴,嘩啦啦帶出一片水花,就站在她們兩個女孩子面前擦身,毫不避諱。

長安四美,有兩位已經被皇族收入了香閨裏。其中一個就是琪生,皮膚細致,五官精致,身子骨細長,如玉雕琢而成的美男子,自十二歲起,就是靖安公主府上的男寵。琪生深谙女子心思,長于床戲之術,是公主跟前的常年紅人。

雖然已經有主子了,據說還令其他貴族女眷們相思蝕骨;凡是有幸能在公主府上見過琪生的女人們,忍不住舍出去一張臉,懇請公主賞賜,得到琪生一晚作陪。

琪生的好,金銀無價。

吃完飯,煙翠收拾,琪生陪着賀蘭玥坐在石階上,仰望夜空裏逐漸亮起來的星星。

“還有個金玉奴,如今在安城公主府上。”琪生笑着說,“據說也被皇後召見過了。長安四美,兩個都成了女人的寵物;或許應該說,如果我們不做女人的寵物,連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別說如今還能入選長安城個個女子都垂涎的男子了。”

這番話,賀蘭玥不愛聽,勾起了她一份不願再提及的回憶。于是她岔開話題,“那還有兩個呢?宋安,聽說是十一王爺的人了,也有人說他隐世了。”

“我得到的最确切的消息,是他因為不願意做十一王爺的人,已經被溺死了。”琪生輕描淡寫地說。

“那,還有一個呢?是不是叫藍玉樵?”

琪生扭過頭注視着她,“你身在宮內,怎麽對這些消息也靈通得很。”

“我時常出宮辦事,怎麽能一無所知。”賀蘭玥說,想起了正事來,“說正經的,你出了翊坤宮這麽久,怎麽不急着回公主府去,找我到底什麽事?”

琪生靜靜地凝視着她,“就不能再坐一會兒,說會兒咱倆的體己話,再談正事兒麽?”

他身子一歪,把頭靠在了賀蘭玥瘦弱的肩膀上,剛洗的黑發摩挲着她的臉頰和脖子,“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玥兒,你入宮十二年了吧。你寂寞嗎?”

寂寞?賀蘭玥一怔,然後撇撇嘴,無聲地冷笑,她若是怕寂寞,還能挨得過宮中十二年?

這深宮度日如年,多少女子好好的青春都葬送在這裏。病的病,死的死,瘋的瘋。其實她們都是被寂寞逼瘋逼死的。

是人都會怕寂寞,如果要不怕寂寞,就要讓自己,不是人。

賀蘭玥,早已不是人了。

琪生也不應該是人,可惜,他卻還是有軟弱之處。

賀蘭玥這麽想着,卻并不想斥責他。只有她知道,琪生和她,還有其他人,那些做棋子的人,都捱過了什麽樣的歲月。

然而,想要繼續活下去,就要讓自己繼續不是人,不能再對生活懷有任何真實的情感。

她只是平靜地問,“說正經的,公主還有什麽事,要我去辦?”

靠在她肩膀上的琪生長長嘆息,從懷裏掏出了一張二指寬的紙條,遞給她。

賀蘭玥打開了紙條,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着一個名字,

“藍玉樵”。

夜深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牽牛織女星永遠在隔河相望;可是今天見的人,也許明天就永遠不會出現了。

賀蘭玥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經歷了別人八十年都未必見識過的事。她知道世事如白雲蒼狗,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她才活得像個八十歲的老妪一樣,把一切都深埋心底,包括她自己。

此時,她正行走在長安東大街的一片喧鬧中,身裹黑色絲絨大氅,大半個小臉都埋在帽兜裏,像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地穿行人間。

掌燈時分,宮內已經安靜下來了,宮外卻開始熱鬧了。

大唐盛世,留給尋常百姓的,就是豐衣足食以後可以自行尋樂。百姓不用考慮社稷,反而比皇族多了幾倍的自在和歡樂。

只要是晴好天氣的晚上,長安東大街上夜市輝煌。各色燈籠璀璨流溢,并不限于元宵節;西域來的商人在販賣奇異的珍品,未必入了宮匠的眼,卻能讓尋常百姓驚喜一陣;昆侖奴在表演吞火和踩高跷雜技。到處都是繁華景象,掩蓋了宮內多少陰暗。

沒有人注意到賀蘭玥小小的黑色陰影,從他們身邊經過。她徑直地朝一片煙花之地走去了。

那裏,顯然是更好的尋歡作樂場所。

只是,她要找的人,怎麽會在那裏呢?

藍玉樵!

這個名字,像千斤重的橄榄,在她口中心中緩慢滾過,碾碎她冷漠的表面。從來也不曾對人生和未來抱有期望的賀蘭玥,竟然因為這個名字,心底泛起不安的漣漪。

藍玉樵,你是誰?

這個名字,出現在琪生遞給她的紙條上,也就是靖安公主要她找的人。

琪生是靖安公主的人,他來宮內侍寝,是為了公主讨好皇後,順便打探消息或者傳遞消息。

賀蘭玥,也是靖安的人。她被送入宮中十二年,已經是靖安公主安插在內宮的一顆最穩妥的棋子。

表面上,她身為五品尚宮,為皇後和嫔妃們做事;暗地裏,她還是靖安的眼線和卧底。

至于怎樣平衡這雙重身份,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比如,公主要她找的人,她一定要找到。

兩個時辰之前,琪生遞給了她這張寫着藍玉樵名字的紙條;一個時辰以後,她已經從小太監那裏得知了藍玉樵的一切;兩個時辰之後的現在,她已經得到宮外眼線的打探消息:

藍玉樵,今夜卧眠花叢中,樂不思蜀。

賀蘭玥穿過東大街,穿過曲江的楊柳岸,找到了一家精致的宅院,大門口高高懸挂着一個制作精巧、花樣繁複的燈籠,上面用鎏金大字寫着“瓊樓玉宇”。

大門口還有兩個腰圓膀粗的大漢守門。

賀蘭玥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低聲道,“請你們老板娘金香玉出來說話。”

兩個大漢對視一眼,臉上浮起輕蔑的笑容,“小子,你哪裏來的,這麽大口氣?”

賀蘭玥孤身一人,身材嬌小,裹在大氅裏實在看不出底細。

她從披風下伸出一只白玉似的小手,手中金光一閃,一塊腰牌赫然在目。

大漢臉色微變:宮內的人。

再如何爆發的富商,也不敢得罪宮裏的人。要知道官商勾結,有官才有商;若是吃不了兜着走,再大的家業也逃不過滿門抄斬。

只是宮內的人,卻并不僅僅指皇上或者皇後貴妃之類的。最該勾結的,最得罪不起的,往往是一些明面上沒有什麽官階,實質上卻是皇上皇後面前的紅人。比如太監,貼身宮女等等。

瓊樓玉宇的金香玉是個識趣的人,不識趣的人根本不會在長安生存,何況開這麽氣派的花樓。不過片刻,一個穿着貢品綢緞,戴着貨真價實宮匠制作珠釵的中年女人就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了,

“喲,真是紫氣東來,什麽風把我們這位女官大人吹來了。”

賀蘭玥并不想多廢話;她從來也沒見過金香玉,談不上人面。她直截了當地提她要找的人,“藍玉樵今晚是不是在這裏?”

金香玉一愣,“這,藍玉樵是哪位?”

賀蘭玥眼神一冷,“你要是也不認識他,那麽現在就親自去把他給我找出來。如果你耽擱我超過一炷香的時間,明天我就把你們整個花樓的姑娘都打包送給波斯人,販賣到西域去—包括你!”

金香玉的冷汗都要出來了,她忙不疊地答應,“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果然她不過轉身的瞬間,金香玉就颠颠地跑來交差了,

“大人,藍玉樵公子如今在九號廂房內。”

賀蘭玥徑直朝九號房走去。

瓊樓玉宇既然是長安數一數二的花樓,樓內格局精致,廂房衆多,而且裝飾豪華,菜肴美味;更重要的是,姑娘們也是上等的貨色。

賀蘭玥一踏入這裏,就聽到一片嬌聲軟語此起彼伏,伴随着男子的孟浪調笑。想起琪生的話,她不僅皺了皺眉頭:所謂的長安四美,兩個是男寵,一個是娈童,還有一個流連煙花地,男人們真的都如此不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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