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漫長安道

她深吸一口氣,果斷推開了九號廂房的門。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可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她還是有些吃驚。

只見一個男子橫躺在錦緞鋪墊的卧榻上,身上只穿了一條絲綢撒腿褲;他一手摟着一個姑娘,一手舉着純金打制的酒壺,正在放浪大笑。除了懷裏摟着一個,他身邊還圍繞着另外三個姑娘,都只穿一條薄薄的肚兜,正紛紛在争奪他的寵愛。一個搶着拉他的手,去撫摸她們絲一般潤滑的肌膚;另一個撅着烈焰紅唇,去親吻他的臉;還有一個,附身在他下面,正在為他愛撫。

賀蘭玥突然闖入,把四女一男都吓愣了。

四個姑娘先“啊”地驚叫起來,劈頭蓋腦就罵,“哪來的蠢人,怎麽敢擅自闖入——”

“啪”!

賀蘭玥上前就一個大耳光,把為首的姑娘給打懵了。

“滾!統統滾出去!”她冷冷地說。

她身後,跟随着她趕來看動靜的金香玉立刻吩咐,“姑娘們,快出來,別打擾大人辦事。”

四個姑娘機靈地翻身爬起就跑了,衣服都不拿,就穿着肚兜,甩着玉腿出去了。

還躺在卧榻上的男子吃驚地望着賀蘭玥,本能地從旁邊拉扯過袍子來,遮蓋住自己的身體,以及已經直直挺翹的下面。

兩人對視了須臾,賀蘭玥眼神中的尖銳像刀一樣,要割下他的肉似的。

他突然跳起來,朝外面沖,“那我也走了,不打擾大人了。”

賀蘭玥手疾眼快,一把伸手出去拉住他,剛好扯住了他的後褲腰,結實的臀部露了出來,他吓得捂緊褲子,跌坐在地上,“大人,你,你想幹什麽?”驚恐的眼神,仿佛他正遭遇逼良為娼的威脅。

“你都走了,我辦什麽事?”賀蘭玥問。

男子凝視她片刻,嘆了口氣,十分無奈地說,“既然大人,是來找在下辦事的,那麽在下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反正氣氛、感覺都剛剛到達頂點,正好速戰速決。”邊說邊往下褪自己的褲子。

“你住手!”賀蘭玥用手遮眼,鄙夷地制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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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人你是喜歡閉着眼享受的,好啊,我幫大人先蒙好眼睛。”他說着就拿過一條絲帕來,上前要綁她的眼睛。

賀蘭玥一把打落絲帕,惱怒地喊,“藍玉樵?”

“正是在下,大人。”藍玉樵答應着,“想不到在下雖然是一介百姓,居然能蜚聲全國,宮裏的大人還能找藍某人找到這裏來。可是據藍某人所知,宮裏各位大人們,上至皇後,下至普通宮女,都豢養了許多絕色男人,怎麽還會惦記藍某人這種平庸之姿呢?”

賀蘭玥突然抓過一個夜光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股無名之火,沖上頭頂,她怒視着藍玉樵,一副吃人的樣子。

藍玉樵徹底懵了,“大人,你到底要怎樣啊?蒙還是不蒙眼,說清楚嘛?要什麽喜歡的姿勢,也說清楚嘛?要維持多長的時間,也最好說清楚,這樣在下才能讓大人滿意——”

“藍玉樵我是來通知你上任接替你父親藍犀正的內教博士之位的!”賀蘭玥忍無可忍一口氣說完。

藍玉樵居然還想了一想,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哦,原來是讓我去做官啊。”

“怎麽不早說。”藍玉樵明顯松了一口氣,嘟嘟囔囔地開始穿衣服。

“你有問我到底辦什麽事嗎?一直都在自言自語。”賀蘭玥說,皺着眉頭,看這個男人一股子浪蕩子的習氣,在女人面前穿衣脫褲,完全沒有半點害羞的樣子。

長安四美,她想起從宮廷到民間,對這四個絕色男人的瘋狂贊美和追捧,呵呵,都不過是些淪陷的靈魂。

“明日一早,即刻來內宮上任,不得有誤。”她說,遞給他一塊新制的腰牌。

“好,不過,我上哪兒去報到上任啊?”藍玉樵已經穿好了衣服,拿着腰牌琢磨。

“尚宮局。”

“找大人您麽?大人怎麽稱呼?”他嬉皮笑臉的,完全不在意之前給她留下什麽印象。

“賀蘭玥。”說完她就走出了九號廂房。

“恭送賀蘭玥大人!”藍玉樵在她身後行禮。

賀蘭玥在廂房門口站住,遲疑了會兒,扭頭問,“藍玉樵,你可記得,十二年前,你在皇城朱雀大門口,曾經賞給一個小女孩,一碗熱茶?”

藍玉樵走上前來,“什麽時候的事?”

“十二年前。”

“哦,十二年前啊,小女孩……”藍玉樵若有所思地叨咕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麽久以前的事,我怎麽會記得。再說,我從小就心狠手辣,最喜歡欺負女孩子,從來也不曾做過這麽熱心腸的事啊。大人是不是搞錯人了——哦,這件事有那麽重要麽?莫非,大人就是當初那個小女孩?”

賀蘭玥失望地搖搖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只是随便一問。”說完,她就匆匆地離開了瓊樓玉宇,回宮去了。

“恭送大人!”藍玉樵又在她身後一本正經地行禮。

她頭也不回,獨自走入深秋的冷風中。

他已經不記得了。

十二年前,雪漫長安道。

那個冬天,是賀蘭玥記憶中最寒冷的冬天。雪下得并不大,可是刺骨的寒冷,冷透脊背,冷透她饑腸辘辘的肚腹,也冷得她頭昏眼花。

生死一線時,她從遍地餓殍中爬了出來,一直爬到了長安的官道上。

一輛飛馳的馬車停在了她面前,厚重暖和的深紫色車幔掀起來,一只纖纖玉手撥開了車蓋邊的金色絲線流蘇和碧玉馬籠頭玉飾,一張俏麗的臉探了出來。

她是一位年輕的貴族女子。烏亮的發髻綴滿制作考究的珠釵,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有些詫異地俯瞰着賀蘭玥。

六歲的賀蘭玥,一雙純淨的大眼睛裏滿是瀕臨死亡邊緣的饑餓和驚恐,用沙啞的嗓音微弱地說,“小姐,你家,你家需要奴婢嗎?”

就在那一天,賀蘭玥遇到了靖安公主,她一生的貴人和主人。為了一個熱饅頭,小小的賀蘭玥懵懵懂懂地跟随了靖安,一路直通皇城。

她在靖安公主府上僅僅受訓了三個月,就被送入了皇宮,至此,為靖安賣命十二年。

她們初次相遇的這一天,靖安公主也剛剛從偏遠的颍州回到皇城。靖安野心勃勃,意欲成為武後之後,又一代女皇。她需要大量的棋子,安插在朝野和後宮。大至重臣,小至宮婢,都是她操縱大唐江山的棋子。靖安不知道哪一顆棋子才能将住軍,将的又在哪一天,她又是誰的軍。

但憑着敏銳的識人本領,靖安沒有看錯在路上撿來的小乞兒賀蘭玥。十二年來,賀蘭玥浮沉在內宮秘而不宣的風雲中,不僅幫靖安做了許多決定乾坤的事,也讓自己套上了內宮女臣中最有權力的尚宮服。

但就在那同一日,賀蘭玥跟随靖安的車馬進宮時,在皇城門口還遇見了另外一個人。

那天薄雪霏霏,靖安公主的車馬在城門口遇到另外一輛馬車。對方立刻避讓一邊,給靖安公主讓路;馬車的主人還親自下車,上前谒見靖安公主。

當時跟随奔跑了半天的賀蘭玥已經體力不支,恰好停下來,歇一口氣。她剛剛吃完了公主侍女給她的兩個熱包子,但年幼又體弱的她,跟着成年侍女們走了半日,有些頭昏眼花。她頭發淩亂,小臉在嚴寒中凍得通紅。單薄的衣衫到處是破洞,一雙已經踩爛的草鞋遮不住長滿凍瘡的腳後跟,她不斷地雙□□替跺着取暖。

她眺望着前方,前面大開的就是皇城大門:只不過再多走幾步路,她從此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飽暖生活了。這就是眼下的她想要抓住的命運。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實在巴不得侍女隊伍能快快進城。

可是她忽然發現,側前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的注視着她。

是那輛為公主而停靠一邊的馬車,挂着深藍色的車幔。此時車幔一角掀起,裏面有一個七八歲上下的小公子,正在打量着她。

孩子總是會在無聊的時候,想找個玩伴打發時間。可是他們卻不可能成為玩伴。

賀蘭玥很羨慕他。

她不知道這個小公子是誰,可是他穿着厚實的寶藍絲緞棉袍,袖子處墊着羊羔毛內襯,顯然得到家人很好的照顧。他的父親似乎是某個大官,正在谒見靖安公主。

兩個孩子只是默默地互望着,在懵懂而不知情動的年紀。

牽連,卻在初見的瞬間,悄然埋下種子、發芽,沿着經輪上烙下的印記,碾過滾滾紅塵不可磨滅的糾葛。

滴水成冰的寒冷。

可是賀蘭玥很渴。她狼吞虎咽了兩個包子就跟随着靖安的侍女隊伍奔跑。她們沒時間給她水喝,也忘了。

她從路邊捏了些幹淨的積雪,毫不猶豫地往嘴裏塞,舔舔幹裂的嘴唇。

側前方深藍色的車幔,忽然嘩啦一聲全部掀起,那個錦袍毛靴的小公子淘氣地跳了下來,不顧身後奶娘的制止,從她手中搶過一碗奶熱茶,果斷地跑到她跟前。

滿嘴塞了冰涼積雪的賀蘭玥吓了一跳,惶恐地望着突然靠近的富貴小公子,不知他來意,她本能地退縮了幾步。

小公子伸出熱乎乎的小手,一手拉住她,一手把熱茶端到了她面前。

“你喝。”他輕輕地說。

賀蘭玥愣住了:她不敢接。

“你喝吧,我還有呢。”他語氣堅定,拉起她冰涼的小手,貼到暖熱的茶碗上,不容置疑。

賀蘭玥吐掉了口中的雪水,急急地喝了一大口熱茶:一半是遵從他的命令。她嗆住了,大聲咳嗽起來。

他忽然又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別急,慢慢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壓力感,他轉身離開了,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賀蘭玥把臉貼近熱氣騰騰的茶,一滴淚珠落入了茶中……

不知不覺,在回憶中,她的眼眶濕了。幸好,此時是深夜,她獨自走在空曠的宮內。

十二年過去了,再沉痛的記憶,都該被她如今所獲得的榮華富貴而彌補。就連她唯一牽挂的這個人,也不需要她的感激和銘記了。

因為他已然忘卻了和她的初見。

身為聞名朝野的大學士兼內教博士藍犀正的獨子,又因為長相俊秀列位長安四美之一,如今還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公主的賞識,他錦衣玉食的人生中,根本不需要那個小乞兒虧欠的報答了。

雖然,這個人的名字、長相、以至于今晚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深深地烙在了她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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