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權勢的意義

“玥,孤也只能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時候,吐露些心聲。孤雖然沒有其他皇族子弟那麽有權勢,卻不是低能的傻子。孤怎麽會不知道,靖安公主為何把孤隐藏十年,如今向皇後娘娘推薦孤來繼任皇位——她們知道其他有固有勢力的皇族子嗣并不好控制。”

賀蘭玥了解這場宮變的真實意圖是什麽,只是沒想到太子李唯這麽快就看懂了玄機,一語道出了做傀儡的真實困境。

可如果徹底看穿了,又何必再雞蛋碰石頭呢。賀蘭玥心裏想,但嘴上不好明說,

“太子多慮了。其實靖安公主和皇後娘娘都認為,您的人品,和其他驕奢的皇族子弟迥然不同。至于江山嘛,皇後娘娘只是擔心太子年輕,不熟悉政務,所以先替太子掌管着;等太子慢慢歷練了,自然會回歸到您手中。畢竟,您才是未來的皇上。”

“玥,你知道我在山村過了十年的隐形人生活後,突然得知要被送回皇宮,繼任太子之位時,第一個想法是什麽嗎?”

賀蘭玥搖頭。

“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玥兒還在等我嗎?”

賀蘭玥語塞。

“當我終于看到你,我一直緊繃的心,突然放松下來。我在麟趾殿門口拉起你來,心想:真好,有玥兒在,我什麽都不用怕了。”

“太子殿下,微臣只是一介女臣。”賀蘭玥嗫嚅着。

“不管你是誰,只要有你在,我就有勇氣去面對很多事。”太子李唯說,“在麟趾殿的第一個不眠之夜,你還記得你答應過孤什麽嗎?”

賀蘭玥不假思索,“微臣會一直陪伴着太子的。”

“那麽孤前晚的承諾,孤也一直記得:孤将來要把江山和皇後之位,都送給玥兒,送給永遠對我不離不棄的玥兒。”

那晚他說的居然不是醉話。

賀蘭玥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李唯的雄心并沒有因為暫時的困境而被打壓下去。他是真的以皇族後裔的身份,想要繼承大唐江山。可他如此年輕天真,他鬥得過皇後娘娘和靖安嗎?如果鬥不過,恐怕他的下場比遺棄冷宮更慘。想到這裏,賀蘭玥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小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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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不要和皇後娘娘或者靖安公主作對。” 賀蘭玥望着他的眼睛,誠懇地說,“忍耐,練習做一個好太子。等到有一天,你終于可以做自己為止。”

李唯深深地凝視着她,重重地點頭,“我記住了。”

從錦華樓下來,賀蘭玥把李唯送回麟趾殿去了,然後繼續忙立妃的事。忙到深夜了,只覺得異常累心。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随手拿過書架上一本經書,也心不在焉地看不進去,折騰了大半夜才打了個盹。清早起來也無精打采。只有看到藍玉樵來上課了,才精神為之一振。

這幾日她神經繃太緊,昨晚李唯的話又給了她壓力,她心情不太好,想放松一下,于是幹脆和藍玉樵一起去了繡文館,聽他給宮女們上課。

設立內教博士教宮女讀書寫字,這已經實行了幾十年了。只不過,原先都找些糟老頭子來,形象不濟,講課沉悶,講着講着睡着的都有。宮女們提不起興趣來。或者像藍犀正那樣,雖然面貌威嚴,但太過嚴厲,宮女們聞風喪膽。

但自從聽說藍玉樵來做這個內教博士,尤其是上次跑到剪心居見過藍玉樵一面的宮女,簡直驚為天人。把他的帥氣和儒雅誇贊得添油加醋,以至于整個尚宮局當他菩薩一樣期盼着。

賀蘭玥和藍玉樵進去的時候,許多宮女已經自帶小凳子,早早地搶了前排的位子。小小的繡文館被擠得水洩不通。

賀蘭玥想起來,自己沒好好介紹過藍玉樵的身份,于是啰嗦了幾句。沒等講完,宮女們就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嬌俏的歡呼聲,“歡迎藍大人來給奴婢們講課,奴婢們會好好學的!”

賀蘭玥只好閉嘴,把課堂讓給藍玉樵,自己坐後排監督紀律。一邊心裏忿忿地想:前面教了十幾年的那個也是藍大人,怎麽不見你們如此熱情,也沒見你們學富五車,才比薛濤。

藍玉樵開始上課。

“各位內宮的姑娘好。在下藍玉樵,就職弘文館,聽說姑娘們好學聰慧,在下教課經驗不足,如果有什麽意見,不妨直言。藍某也好改進。今天呢,我會教大家讀幾首簡單一些的詩經歌謠。我們先來學的是《蒹葭》。這首詩歌描寫優美,以景抒情。‘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藍玉樵的确吸取了賀蘭玥給他提的建議,沒再像他老爹那樣,從生澀的史書或者循規蹈矩的經書開始,而是選擇了更浪漫的詩經。

于是滿大廳都是嬌柔的聲音,跟着他的節奏刻意地抑揚頓挫,就連燒火的粗俗丫頭都在咬文嚼字,讓賀蘭玥覺得煞是有趣。

偏偏藍玉樵還一邊念,一邊繞着宮女學生們順時針轉。滿屋子的目光也跟着他轉,最外圍的宮女們心跳加速。

但藍玉樵總是從賀蘭玥身邊開始轉悠,再轉到她旁邊就是一整圈;每次轉完一圈,他溫煦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一停,然後繼續轉。

滿屋子的腦袋三百六十度地扭着。

念了幾遍後,藍玉樵詳細解釋了詩詞的意思,然後給宮女們一些時間自己研讀幾遍,背誦出來,。如果有問題,就舉手提問。結果滿大廳都是高高舉起的玉手,如同春筍到處矗立。

“大家別急,一個一個問。”藍玉樵不厭其煩,挨個解疑。于是坐在最後排的賀蘭玥欣賞到了各種姿态的妩媚,各種銷魂的眼神,楚楚可憐的表情,和肉麻的聲音。

半個時辰不到,藍玉樵陷入了一場難以掙脫的誘惑戰。舉着的手沒減少,剛放下去的,過會兒又找了個碴舉起來了。有個別宮女開始拉低衣領。

賀蘭玥的面色沉了下來。

她從後排站了起來,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這篇詩文,藍大人不是詳細解釋過了嗎?剛才不好好聽,現在提那麽多問題。如果大部分人都不懂,可以讓藍大人再簡單解釋一遍。如果三番兩次聽不懂。我看是對牛彈琴了,實在不懂的還不如去掃地打水。不用來上課了!”

舉着的玉手“嗖嗖”地縮了回去,講堂裏瞬間鴉雀無聲。

藍玉樵直起身來,暗暗松了口氣,心裏好笑,他在賀蘭玥的小臉上看到了濃濃的醋意。

卻說,“不妨事,不妨事。”

又對衆宮女說,“因為剛開始學,所以覺得有些難度。以後會好起來的。如果要學好,光靠上課的一個時辰是不夠的,你們平時也要下點功夫。因為藍某每天只能來一個時辰,如果你們平日學習有難題,也可以請教賀蘭尚宮。”

整個大廳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賀蘭玥身上。但除了少數幾個和賀蘭玥走得近的宮女點頭,其他人不敢吱聲。

“哦,是,是。”賀蘭玥含糊着答應。

兩個時辰的上課,說快也快,轉眼就結束了。宮女們意猶未盡,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繡文館。

賀蘭玥帶着煙翠,陪着藍玉樵,一路送他出去。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多耽誤了些時辰。”她歉意地說,“本來也該留你至少喝會兒茶,休息一陣再走的。只是剛剛皇後娘娘差人送清單來要東西,所以失陪了。”

“無妨無妨。”藍玉樵不放在心上,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有話要說。

賀蘭玥放慢了腳步,正要開口,看到左恩從尚宮局外走了進來,朗聲通報,“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立刻叩拜行禮。

李唯邁着輕快的腳步走了進來,看到賀蘭玥,親昵地叫道,“玥兒,免禮。”轉眼又看到一旁的藍玉樵,愣了愣,“這位是——”

“微臣是弘文館學士藍玉樵,現任尚宮局的內教博士。”藍玉樵回答。

左恩小聲補充了幾句藍玉樵的家世,太子釋懷,說,“藍學士免禮,這是要回去嗎?”

“藍大人剛剛結束給宮女們的教課,正要回去了。”賀蘭玥說。

李唯立刻揮手,表示他可以走了。藍玉樵什麽話也不好多說,恭敬不如從命,馬上告退。

賀蘭玥也要告退,被李唯叫住,“玥兒,晚上陪孤一起吃飯吧。”

正要走的藍玉樵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疑惑地望着李唯和賀蘭玥。

賀蘭玥知道他覺察到了什麽,有些尴尬。

李唯發現藍玉樵沒走,不解地問,“藍大人,還有什麽事?”

藍玉樵略一沉思,“久聞太子仁德博學,下官有幸見到太子,想請教一番太子關于朝政的事。”

這讓賀蘭玥和李唯都很意外:內教博士隸屬弘文館,本朝以來,只負責修訂經史子集,根本不插手朝政的事,請教什麽啊。

在李唯和藍玉樵談話的當兒,賀蘭玥禁不住細細比較起李唯和藍玉樵來。

起初,她很想看出二人在面貌上的特征,是否有相似之處。

根據琪生透露的信息,她懷疑藍玉樵是儲位的備胎,所以和李唯也許有親緣關系,也就是說,就算二人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該是同父異母的。

她的腦海中不斷對比當今皇上和這兩人在五官上的特征,她漸漸發覺,似乎藍玉樵比李唯更像聖上。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閃過,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此時李唯應對了幾句藍玉樵的問題,有點不耐煩了,“晚膳時分了,孤還要請賀蘭尚宮一起用膳。藍大人還是請回吧,以後有時間了再切磋。”說着揮揮手,讓藍玉樵退下了。

藍玉樵眼睜睜地看着李唯伸手就挽住了賀蘭玥的手臂,親昵地同行走了。期間賀蘭玥回頭了兩次,有些不舍和為難,卻終究不能反抗太子的命令。

一種無比失落混合着不甘心的複雜情緒,在藍玉樵胸口升騰而起。

他一個人慢慢地離開了宮,踱步回到了家中。只見一輪清輝高高升起,照耀在院中桂花樹的,微風拂過,一陣陣細碎的花雨灑落下來,淋了他滿身。

藍玉樵在桂花樹下站定。望見父親書房的燈還亮着。他知道自從他進宮以後,父親總不放心,每天都要等到他回來,才肯睡覺。上次他夜遇賀蘭玥,後來在荒野被襲擊,父親一宿沒睡,急着讓家丁到處尋找,直到宮裏派人傳信來,才安定下來。

從他記事起,父親就是個白胡子老頭,治學嚴厲,可是對他很慈愛。等他成年後,也把一切秘密都告訴了他。父親不僅教他讀書,也是他的人生導師。父親教他隐忍,謙卑,寧可做閑雲野鶴,也不要卷入朝堂。

可如果,一切都是宿命呢?

書房內咳嗽聲起,父親知道他回來了。

“沒事早點睡吧。”藍犀正蒼老的聲音勸慰他。

“睡不着。”藍玉樵賭氣說。

“為什麽?”

“您說過,權勢意味着極端的享受,但也會帶來極端的麻煩,讓我不要沾。人生在世,平平淡淡就是福。可是,我今天第一次發現,如果擁有權勢就可以滿足自己一生的夙願,難道這不值得羨慕嗎?”

他滑坐在桂花樹下,低聲喃喃,最後一句說給自己聽,

“至少,他有更多的機會,能得到我喜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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