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思成災

宴席過半,大家都蜂擁到翊坤宮附近看煙火表演和胡奴雜耍了。一片歡騰和笑語中,賀蘭玥擡頭仰望夜空,意外地發現了一彎新月。

淺淺新月清麗脫俗,在薄薄雲層裏游弋。還有漫天煙火和新月争輝,真是個美麗的夜晚。

剛剛又解除了一場宮廷危機,賀蘭玥無比思念藍玉樵,此時此刻,他在金銮殿附近的流水席上,是否也看到了滿天煙花,是否也在惦記身在內宮,不過一牆之隔的她?

思念洶湧而上,她抑制不住,悄悄溜出了內宮,朝金銮殿跑去。

想起那晚,他們在曠野缱绻難舍,只消雙雙對飲便可忘卻世間憂愁,他說,“今夜,月圓。”

可是他們最終還是要回到世俗的現實中。

已經夜深了,流水席開始散去。吃好飯的官員們紛紛回家了。人潮流散時,賀蘭玥逆流而上。

她朝着相反的方向,尋找着藍玉樵。路上遇到個別認識她的外官,相互施禮後,她詢問他們,“你們看到藍大人了嗎?”

他們都搖搖頭走了。

她不死心,在開始空蕩蕩的金銮殿前兜了好幾圈,直到小太監們來打掃了,才頹然放棄,無精打采地回內宮去了,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茕茕孑立。

她剛離開,藍玉樵就從金銮殿後的廊柱旁閃了出來。

其實他沒走。

他想見她,沒看到她之前,他不甘心離開。

可是他不想讓她看到他。賀蘭玥剛剛到金銮殿附近時,藍玉樵就發現了她,他躲了起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躲起來。從沐夕宮見了林子音以後,他的頭腦一片混亂。想見又不願見的矛盾心情折磨着他。

他想見她,是一種習慣,是一種安心;可是仿佛他見到的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怪物,仿佛她臉上帶着畫皮,他突然不想靠近她了。

Advertisement

就這樣,遠遠地,知道她安好,就罷了。

藍玉樵朝着相反的方向,懷着同樣失落頹然的心情離開了。

他回到家的時候,父親果然還在書房裏亮着燈,等他。

藍玉樵不想進去,還是落座在桂花樹下。只是已過深秋,桂花早已凋零,清香不再,只留回憶。

回憶裏,有一些殘缺的人生片段,是他沒有經歷過的。是父親後來告訴他的:

他出生在冷宮;

他的母親是個卑微的宮女;

因為被先皇寵幸了,卻不能得到名分,反而被打發到冷宮裏自生自滅;

就像現在的林子音一樣。

他母親是被誰打入冷宮,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林子音是被誰陷害進冷宮裏的。

玥,賀蘭玥。

只有五品內官頭銜,卻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賀蘭玥。

他覺得心裏很冷、很冷。

他突然明白了,那夜在曠野,賀蘭玥哭着說的話。

她說過她做了很多肮髒的事。

內宮裏,胡奴們賣力的表演消散了之前的恐懼插曲。所有的宮人們,不管真高興還是假輕松,都盡力僞裝出了天真和無辜,力圖把之前的血案抛到腦後。

終于等到皇後娘娘疲倦不堪,打着哈欠揮手讓大家散了,然後由貼身侍女扶持着歇息去了。

賀蘭玥已經回來了,夾雜在宮女們中間,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指揮大家清掃和散場。

李司珍和王司服松了口氣,對賀蘭玥說,“尚宮,這事兒算過去了吧。皇後娘娘明天不會再翻舊賬吧?“

“放心,不會的。”賀蘭玥說,“多謝兩位剛才鼎力相助,化解尚宮局的危機。”

“尚宮別這麽說,我們都是尚宮局的人,尚宮局的事,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何況尚宮已經為我們擋在最前面了。該感激的是奴婢們。”王司服和李司珍說。

賀蘭玥揮手,“你們都累了,回去歇息吧。”

等她們退下,賀蘭玥吩咐幾個宮女清理了宴席現場,就轉身朝慧菁閣走去。

顧青凝和舜華剛剛到慧菁閣沒一會兒,賀蘭玥就攆上來了。

“這麽晚了,賀蘭尚宮還有什麽事?”舜華問。

賀蘭玥不回答,直視着顧青凝,眼中隐隐的怒火。

顧青凝有點心虛,讓舜華退下去準備沐浴。

“微臣有不明白的事,想讨教顧良娣這麽聰慧的人。巧兒這樣一個謙卑的宮女,怎麽不僅有膽量在珍珠花蕊裏動手腳,而且還自斷小命,承擔了一切罪責?”賀蘭玥說。

顧青凝避開她的怒視,“我不知道,我又不認識巧兒,哪裏知道她有這種狹隘的想法。”

“哈哈……”賀蘭玥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狹隘?嫉妒?她也敢,她也配?一個在尚珍處默默無聞做活計做了多年的小宮女,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太子或者皇上一面,會無端端地忌恨起太子的妃嫔來?再說她怎麽不嫉妒顧良娣,非要嫉妒阮良娣呢?”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顧青凝也發火了,“賀蘭尚宮有疑問,盡可以去找她問,問我有什麽用。”

賀蘭玥收斂了笑容,冷冷地說,“我自然是問過了的,在她死之前,在皇後娘娘壽辰之前,也在珍珠花蕊被縫上阮良娣的禮服之前。”

顧青凝的臉色大變。

“讓她利用她最擅長的家傳胎雕,在珍珠花蕊裏刻上對皇後不恭敬的詞,然後又借着積福彩箋游戲告發,離間皇後娘娘和阮良娣的關系。能想出這個主意的人,真是絕頂聰明。”

賀蘭玥輕蔑地說,“因為這個人非常清楚,在這個後宮裏,能搖動阮雪珺的,必定需要有更高的權勢,只有皇後娘娘才是最有可能做到的人。而如果阮良娣過早地想掌控後宮,必定會讓皇後娘娘不滿。”

顧青凝心頭狂跳一陣,極力壓抑着恐慌。故作鎮定地問,“那你為什麽沒有全力阻止?”

“因為巧兒并不知道會有積福游戲。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有人居然還利用了我的兩個屬下,把不知情的她們也險些拖入了深淵。”

顧青凝覺得一陣眩暈,幾乎站不住了,“你,你想要去告發這個人?”

“如果有人可以保護好巧兒在宮外的父親,并保證她家人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再也不牽扯進任何宮鬥。我也許會考慮別的選擇。畢竟,巧兒是必死無疑的。”說完,賀蘭玥轉身離開了慧菁閣。

顧青凝跌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遠遠地問她,“等等,賀蘭尚宮,當日雪梨膏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攔下了?”

賀蘭玥站住了,并不回頭,“所以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多謝。”顧青凝說,望着賀蘭玥離去的背影,如釋重負,“可你,為什麽兩邊的閑事都要管?”

“因為你們兩邊都太不擇手段了,而且都牽連到我的尚宮局了。”賀蘭玥傲然回答,“記住,尚宮局是我的地盤,你們誰也別想動!”

——————————————

新的太陽升起,一切都仿若噩夢消散了。宮裏又恢複了平靜,有人悄悄地來過,悄悄地走了。再也不會被提起,如被冷風卷走的雲煙,再也不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只有李司珍,私底下傷心抹淚。巧兒是她親自挑選帶進來的,也是尚珍處最能幹,手藝最高的宮匠。李司珍喜歡這個孩子,本來還以為将來能把尚珍處交給她。

賀蘭玥聽煙翠說,李司珍後來請假出去看巧兒的父親,把巧兒留下的一些衣物帶給老人,在宮外立了個衣冠冢。

經過這一場驚險,整個尚宮局陷入了更為沉悶和謹慎的氣氛中。

任何一人出點纰漏,就會牽連到所有的人。即使你什麽都不知道,也可能轉瞬就掉了腦袋。

人人自危的陰霾讓人透不過氣來。而剪心居裏那盆天雨流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凋零得只剩枯枝了。那日清冷冬日下,賀蘭玥呆呆地望着殘敗的天雨流金,心中的思念如蟲蟻齧噬着她。

從皇後壽宴那晚以後,她就沒再見過他。

藍玉樵破天荒地請了假,說是家中有事,要暫停來內宮教課幾日。賀蘭玥等了幾日,實在思念成災,讓左恩找人悄悄去藍家探視,回來禀報說藍家并沒有什麽事,但藍大人出門遠游去了。

賀蘭玥心裏七上八下,她覺得蹊跷。

之前二人已經情投意合沒有懸念了。怎麽他突然出門遠游,甚至不跟她說一聲。

他就不想她嗎,一點都不想嗎?

之前天天都要相見,多呆一會兒都是甜蜜的。如今他出門不知歸期,這算什麽。

煙翠一天半夜和她說悄悄話,問賀蘭玥,“藍大人到底怎麽了?”

賀蘭玥思前想後幾日,心裏漸漸下沉,思忖着藍玉樵是不是有了其他心儀的女子,又是在宮外的自由身,所以也許……

“不會的,藍大人不是這樣的人。”煙翠斷然否決,“他若是這麽負心薄情的男人,我自戳雙目。”

“戳你個頭。”賀蘭玥罵道,“你倒是一時洩憤戳瞎了自己,我怎麽辦?難道要我服侍你後半輩子啊?”

卻說皇後的壽辰以後,太子李唯因為幫尚宮局求情,博得了內宮許多人的好感。尤其是尚宮局的宮女,平日裏經常稱贊太子李唯宅心仁厚,對他将來繼承皇位多了許多期盼和暗中支持。

而皇後在朝廷上也越來越不如意,和太子的暗中較勁日漸劇烈。

太子雖然極力和她保持和睦,從不明确反對她的意見。但只要有朝臣提出不同的議事方案,太子就會委婉支持。朝臣們對皇後專權的意見越來越大。據左恩打探的消息,李唯似乎已經微服私訪過一些肱股大臣了。

賀蘭玥沒有心思去想小唯,她的三魂七魄都颠倒在藍玉樵身上。

獨自靜待時,想起他沉靜溫柔的眼神,想起他不算厚實卻溫暖的胸膛,還有他不緊不慢游走在她肌膚上的手,她就說不出什麽滋味。

她也不認為藍玉樵是這麽快就見異思遷的人,可她又想不出緣由來,整天逼自己在剪心居寫字靜心,寫了什麽卻轉頭就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