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滄州遇險

日上三竿時,賀蘭玥已經遠離了京都幾十裏了。她押送的糧食其實并不多,因為皇後要搶占先機,不可能讓她帶沉重的負擔;何況皇後赈災是個面子工程。

協助她押送的人,是皇後的侄子,現任右羽林将軍,叫陳雄。這個陳雄,年紀輕輕,卻好吃懶做,雖然做了右羽林将軍,卻是靠了姨媽的關系,哪裏有什麽真本事。試想連運送區區四車糧食,皇後還不放心這個侄子,要一個內宮女臣監督,可見陳雄是個什麽樣的白癡。

陳雄昨晚還在花樓玩的不亦樂乎,天不亮被侍衛夾持着送上了押送糧食的馬車,直睡到晌午才醒了過來。一雙牛眼一睜,看到身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宮女,頓時亮了。湊過來,滿嘴的酒氣,“這位宮女妹妹,好眼熟,哪裏做事的?”

“微臣賀蘭玥,內宮尚宮。”賀蘭玥坐在趕車人後面,眼角餘光都不瞟他。

“哦,原來是賀蘭尚宮,本将軍以前見過你,怎麽一段時日不見,出落得着水靈了。做尚宮實在太委屈了,不如和本将軍好好聊聊,或許本将軍可以幫你出宮來。”陳雄說着,一只手肆無忌憚地捏住了她的小臉。

賀蘭玥柳眉一挑,狠狠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放肆!”她一聲怒喝,亮出腰際的令牌,“見令牌如見皇後娘娘親臨!”

陳雄立刻怯了,賠個不是,不敢多說。

賀蘭玥重新陷入了沉默。

她本來心情就不好,再招惹她,她找機會宰了陳雄的心都有。

她所有的希望和愛恨都被抽空了,可是心還是會覺得痛。一點一點,抽搐着,沒有停歇過。

或許,這個時候,離開皇宮一段時日會好一些。可是赈災回來後怎麽辦,她以後怎麽面對藍玉樵。

賀蘭玥突然萌生一種無比沮喪而絕望的想法:幹脆死在外頭算了。

走了兩天一夜後,他們到達了離滄州不遠的一個小山村。準備在這裏歇腳,吃頓飯。明日就可以到達滄州了,陳雄已經幻想着如何在州衙裏耀武揚威,讓州府大擺筵席接待他,完全不想那裏在鬧饑荒,還有什麽宴席可擺。

陳雄的随身侍衛準備了豐盛的幹糧,生了一個大火堆烤糧食。

賀蘭玥胃口很差,勉強拿了兩個烤熱的包子,獨自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不想和這堆酒肉男人靠太近。

天氣陰冷,還好沒有下雪,地上只有凍得硬硬的幹土,沒有泥濘。四周一派荒涼寂寥,一些破舊的房屋都敞着門,裏面家徒四壁,看來因為收成不好,許多人都逃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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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玥走着走着,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居然一個村民都沒看到。這裏的人都去哪裏了。

越走越荒疏,她心裏忐忑起來,于是轉身回去。走不多遠,卻聽到了嘶喊聲。她大吃一驚,藏身在荒草叢中眺望,發現陳雄和他的侍衛已經和一夥來歷不明的盜賊打了起來,刀劍铮铮,絕不是兒戲。

她不敢出去,躲在草叢裏看動靜。陳雄帶的侍衛功夫不弱,是禁衛軍出身,可陳雄這個草包卻被盜賊給挾持了。盜賊正在喝令侍衛住手。

一場明明有機會打贏的鬥争,全都因為一個膿包,被扭轉了局勢。

陳雄是右羽林将軍,侍衛不敢冒險,為了保全他的性命,全都放下了刀劍。結果被盜賊全部手刃。而陳雄當然也沒能保住性命,在痛哭流涕的讨饒中,被盜賊毫不留情地殺了。

轉眼間,押送糧食的人全死了,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賀蘭玥瑟瑟發抖地躲在荒草叢中,眼看着盜賊把幾車糧食全搶走了,揚長而去。

見他們總算走遠了,賀蘭玥朝着相反方向,沒命地逃跑了。

她一口氣逃出了有幾裏遠,終于體力不支,癱軟下來。

此時她的頭腦反而冷靜下來,仔細思忖着剛剛發生的變故。之前她就發現這個山村不對勁了,但說不出哪裏有問題。如今看來,滄州的饑荒恐怕已經蔓延擴散到他們的意料之外了,山村的貧民都不見了,如果不是餓死了,那就是做了盜賊。

此地恐怕兇險了。

賀蘭玥立刻把身上的官袍和官帽脫下來扔了。又四處尋找,終于在一間破屋的角落裏找到了一件髒兮兮的外衣把自己裹了起來。

皇後娘娘的令牌被她小心地藏在了貼身的內衣裏,這件重要信物或許能在關鍵的時候派上用場。

最後,她把發髻挽得緊緊的,從地上抓了把土,胡亂摸在臉上。這才朝前走。

此時四周已經黑暗,寒風更加刺骨,她辨不清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不到一個時辰就累得支持不住了。四周荒野,沒有安身之處。正在惶惑,遠遠的卻看到了一點火星,大喜,立刻狂奔過去。

跑近後,發現是一些饑民圍坐在火堆前取暖,看到她過來,誰也不認識。不過災難之中,人性本善,有人給她騰出了個位置,她說聲多謝,坐了下來。

相互打量一番,有人就問起她來路,她編了個半真半假的謊話,說是到滄州來投奔親戚的。

攀談之下,賀蘭玥逐漸了解了滄州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滄州饑荒非常嚴重,幾個月前就上報給了朝廷。無奈那時皇後忙着處死容貴妃,樹立傀儡太子,沒有及時處理。

如今滄州城已經一片蕭條,餓殍遍地。州衙也不肯把有限的糧食拿出來。有饑民一怒之下,深夜殺了州府上下,能搶則搶,搶光了就開始做盜賊。

賀蘭玥聽聞後暗暗吃驚,心裏怒罵皇後陳氏不下一百遍。

昏庸婦人,根本不懂如何安民,事情都鬧到這個地步了,以為運幾車糧食過來就能了事,結果白白賠了多少性命。

此時一些饑民在讨論明日上路朝哪裏走,賀蘭玥打定主意,開始哄勸他們朝京城方向走,說是自己有個親戚在京城做買賣,說不定能接濟一段時間,而且京城繁華,也容易找到活兒幹。

饑民們合計着,覺得這個主意可行,于是紛紛同意了。賀蘭玥暗自高興,她想的是,她要盡快回到京城,讓這些饑民把滄州饑荒的實情禀報給朝廷,才能取信于人。

等到天蒙蒙亮,一群人準備動身朝京城去。沒想到走了沒幾步路,一群盜賊舉着刀槍趕了過來,把他們團團圍住。這群人正是昨晚殺了陳雄和侍衛,并搶了糧食的人。

不過盜賊們并沒有認出她來,而是要驅趕饑民回滄州去。

有個膽大的饑民問,“大爺,滄州沒吃沒喝的,我們只想去他鄉找個活路,還回去幹嘛?”

此時一個絡腮胡子的盜賊卻笑道,“大爺我昨天剛剛得了幾車糧食,夠咱們吃上一段日子了。你們放心,回了滄州城,大家都是兄弟。”然後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既然朝廷不管我們死活,我們就幹脆自立為王,打倒這個官員吃肉,百姓餓死的朝廷!”

賀蘭玥聽聞這句話,眼前一黑,幾乎暈倒。

卻說內宮裏,賀蘭玥走了幾日,尚宮局在王司服,李司珍和周曼柔等人的管理下,一片寧靜。衆人每日該做活就做活,該上課就上課。

賀蘭玥走後幾日,藍玉樵再來上課,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他本以為再和賀蘭玥打照面有些尴尬,沒想到一連數日都沒看到她;一開始還以為她故意躲着回避他,後來才聽宮女們說,賀蘭尚宮奉皇後娘娘的命令出宮辦事去了。

皇後娘娘能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不讓別的外官辦,反而要找個尚宮出去。藍玉樵覺得奇怪,心裏不由得挂念賀蘭玥,似乎有些不踏實的感覺。

這日他下了課,沒看到煙翠送點心和茶水來,于是拖延了一會兒,想順便問問煙翠,賀蘭玥前一陣子好不好。左等右等不來,忍不住朝剪心居走去。

走到門口卻聽到裏面有幾人在七嘴八舌地議論什麽,其中一個聲音正是煙翠,只聽她高聲說,“這可如何是好,尚宮恐怕兇多吉少了!”

藍玉樵的心頓時繃緊了,顧不得儀态,自己推門進去,着急地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衆宮女看到他進來,愣了一下,但也顧不得了,七嘴八舌告訴他,“滄州饑民反叛,賀蘭尚宮奉皇後娘娘的命令押送糧食去赈災,如今生死未蔔!”

藍玉樵的腦海中嗡地一聲,仿佛被一頂大錘重重砸了一下,差點站都站不穩了。

滄州饑民叛亂的消息傳到了京城,朝廷震怒。大臣們暗地裏紛紛指責皇後不作為,擾亂朝綱。

皇後有口難辯。因為據探子回報,其實真正帶領饑民造反的,是附近山寨的盜賊。他們一直搶劫從京城出運,經過滄州的客商的貨物。如今做大了,索性借着機會揭竿起義。他們背後,恐怕還有別的勢力在指使。

皇後落得衆矢之的,想亡羊補牢都難。而太子唯趁機網羅了一些正直老臣,十分誠懇地詢問他們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這一番作為,又提升了他的形象。

消息傳到尚宮局這裏,宮女們都為生死未蔔的賀蘭玥捏一把汗。

平心而論,賀蘭玥對尚宮局的姑娘們不薄。她雖然幫皇後和靖安做了各種事,卻從來不坑害自己人;有什麽問題都挺身而出擔保。所以她在尚宮局的口碑非常的好,這也是為何她能保住第一女臣位置的原因。

大家紛紛打聽她的消息,據左恩說,派出去的探子找到了右羽林将軍陳雄和押送糧食的侍衛的屍體,就是不見賀蘭玥。

藍玉樵的心直直地往下墜落,一直墜落到無底深淵中。

“姐姐她……”煙翠突然哭了起來,她一邊抽噎着,一邊把藍玉樵拉到了門外,斷斷續續地說,“有一晚,姐姐對我說,如果她将來不能出宮,就讓我照顧大人。難道她那時,已經有什麽不詳的預感了?嗚嗚……”

“她為什麽擔心不能出宮?”藍玉樵問。

煙翠擡起紅腫的眼睛,“大人啊——你可知內宮兇險,比戰場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簡短地講了些含糊隐晦的經歷,告訴了藍玉樵,賀蘭玥在內宮的種種不容易,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能保住自己和身邊人不受傷害。

藍玉樵一邊聽,一邊心驚。想起心中的疙瘩,忍不住問道,“煙翠,你老實告訴我,林承徽,她是不是,因為我才被誣陷進了冷宮?”

煙翠苦笑,“大人,如果姐姐沒有提早把林子音打入冷宮,恐怕你很快就會掉腦袋了。這個棄婦明明有心勾引,你當局者迷看不出來。你可知,所謂的勾搭,不在于你到底做沒做一些茍且的事,而是只要太子或者皇後認為你有,你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到那時,哪裏有你辯駁的餘地,說不定你出宮門以後,就消失不見了。”

醍醐灌頂!

藍玉樵心中深深懊悔,那日不該如此貶斥她。設想她帶着這麽沮喪的心情去押送赈災糧食,如今還生死未蔔,心裏絞痛起來。

“煙翠,我要請假幾日。”他最後說。

煙翠疑惑,“這個時候,你要去哪裏?我們這裏是收消息最快的了。”

“我要去滄州。”他輕輕地,卻堅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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