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做自己

她昏睡了三天,在連續不斷的噩夢裏到處逃命,躲避着靖安陰冷的眼神、披頭散發的皇後、還有拿着劍的李唯。

她到處尋找藍玉樵,可是卻總是跟不上那個飄渺的身影,他似乎要離開了,離開長安,離開皇城,去天山,去昆侖,去青草豐美水源潔淨天空蔚藍的邊疆。

她在夢裏說帶我走,可是她跌跌撞撞地,拉不住他的衣袖,只能看他愈走愈遠……

醒來後,滿臉淚水,只望見透過麟趾殿的高窗,投射在她單薄身上的月光。

她知道她還在麟趾殿,她知道她還在地獄。

口很幹,她掙紮着起來,想喝口水。

身邊有人立刻端水過來,服侍她喝下去。這個人很體貼,可是他的身體和眼神都很冷。

他是李唯。

“你醒了。”他說。

賀蘭玥沒有回答,只是擡手拭去了滿臉的淚水。

事情,并沒有因為她一睡不醒就結束。她還在宮裏,還在地獄,她必須要想辦法解決。逃避,只會傷害越來越多身邊的人。

“我昏睡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事?”她平靜地問。

李唯桀桀地笑了,像一只夜枭,“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掌控了局面。現在,就算是靖安公主,也不能一下子拿我怎麽樣了。”

她被冊封後沒多久,左恩就帶人跑到了翊坤宮,以靖安公主的名義,宣布這次冊封不算。

陳氏皇後第一個被吓呆了:她沒想到前後消息轉變這麽快;當然,她始終是需要靖安的支持的,一個小小的賀蘭玥算什麽。所以她打算立刻取消這次冊封。

沒想到,一邊的李唯居然拔劍刺殺了皇後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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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濺翊坤宮,內宮的宮女和太監們被吓得四下逃竄。

“你居然敢刺殺皇後?”賀蘭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李唯是不是吹牛,或者故意吓唬她。

李唯嘎嘎地笑,“你以為,我會甘心做那兩個蠢女人一輩子的傀儡?實話告訴你,靖安和皇後早晚會除掉我,她們都有把控朝政的野心。她們在我身邊安排顧青凝和阮雪珺,都不過是希望早日生下小皇子,然而把我軟禁或者殺了,由她們來做太皇太後。”

賀蘭玥沉思了片刻,陳氏和靖安的野心,她是略知一二的;但對李唯怎麽安排,她卻并沒有向靖安打探過,因為自從藍玉樵出現後,她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

“可是你殺了皇後,靖安不會放過你的。”賀蘭玥問,“她有訓練有素的鐵甲精兵,随時都可以包圍皇宮捕捉你。”

“可惜,她也是個女人。”李唯冷笑,“我早就和禦林軍以及京畿禁衛軍打通關系了。亂世可為,朝中老臣都看不慣皇後和自大的靖安公主,準備借此機會,把朝政還給李氏江山。如今靖安的鐵甲精兵雖然善戰,可也擋不住一幹老臣的聯合攻擊啊,哈哈……”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匆匆趕來,簡單行禮,就附到李唯耳邊低語。

不過略略數語,李唯聽後臉色大變,他猛然回頭,惡狠狠盯着賀蘭玥,

“藍玉樵,他到底是誰?”

紙是包不住火的。

果然消息走漏了。

但是賀蘭玥面不改色,直視着他,并不退縮,“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藍玉樵就是個內教博士。”

“內教博士?”李唯冷笑着,步步逼近她,剛才得意洋洋的神色一掃而光,他的眼神中閃爍着驚慌和不安,終于逼出了狠毒的一面,

“為什麽,他會主動跑去靖安那裏,聲稱他才是真正的沐夕宮皇子?”

藍玉樵,他主動向靖安投誠?

賀蘭玥的頭一下子炸了。這個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這是她完全沒料到的事情,一時間,她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李唯卻像狼一樣撲了過來,瘋狂地搖晃着她單薄而病弱的身體,對着她的臉大吼,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藍玉樵到底是什麽人?你才是當年找到我的人,你告訴靖安,告訴所有人,我才是太子,我才是皇子,我才是繼承江山的人!”

“你不是!!!”賀蘭玥終于忍不住了,尖聲反駁,聲音幾乎震聾了李唯的耳膜,令他也呆了一呆,放松了她。

然而這一聲喊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賀蘭玥頹然癱倒在卧榻上,大口喘氣,說不出話來。

李唯慢慢地坐了下來,緊盯着她,問,“你怎麽知道的?你當年就知道?”

可是賀蘭玥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無論李唯怎麽軟硬兼施,怎麽折磨她。

“呵呵,江山,還不是在有武力的人手裏。”李唯終于獰笑起來,“這個江山姓什麽,根本不重要。歷朝歷代,還不是輪流做皇帝。”

他回頭對小太監下令,“通知京畿禁衛軍,藍玉樵是靖安想推出來替代我的傀儡,是個冒牌貨,格殺勿論!”

天很藍。

左恩卻被關押在掖庭局的小牢房裏,只能透過門縫看到一絲陽光。這縷陽光在地上慢慢地移動,像一只指針,終于指向了他。

左恩知道,他很快會死。

李唯開始□□,李唯開始屠殺。

左恩不是什麽位高權重的人物。

可是從他闖入翊坤宮,向皇後通報暫停冊封的消息開始,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他是靖安公主安插的眼線。

陳氏皇後在他面前,血濺內宮。他也立刻被關了起來,嚴刑拷打,逼問靖安的眼線還有哪些人。

左恩沒有說,但是李唯還是決定屠殺大批太監和宮女。這些人裏,有的懷疑是皇後的人,有的懷疑是靖安的人,有的懷疑是皇上的人。總之,李唯搖把他們通通殺光。

左恩的時間不多了,他在思考,他還可以做什麽。

他反複斟酌了幾遍,終于拖着遍體鱗傷的身體,爬到牢房門口,對外面輕輕地說,“是劉侍衛嗎?能不能給我一口水喝。”

過了一會兒,牢房門悄悄地打開了,門外的侍衛和左恩平日關系不錯,偷偷地塞給他一碗清水。

左恩抓住侍衛的手,低聲而快速地說,

“劉侍衛,我的時間不多了,之前積攢下的銀子都藏在郊外一個農舍裏,反正也用不着了,你就去取了,每到忌日給我燒幾張紙,也不枉我們素日的交情。”

托付錢財,是人都會願意的。劉侍衛點點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可是左恩又低聲說道,“還請劉侍衛再幫個忙,能不能幫我問問賀蘭玥姐姐,她有什麽消息想傳遞出去的……”

天很藍。

可是傍晚開始,陰雲密集,有暴雨即将來臨。

藍玉樵被困在了公主府。

從他自曝身份那天開始,他就被軟禁了,連家都不能回,他甚至不知道父親藍犀正怎麽樣了。

冷靜下來後,他開始懊悔了。

他知道自己太沖動了。

當他得知賀蘭玥會被冊封成太子嫔妃,他一直隐忍的心終于受不了了,暴怒起來,幾乎要炸得粉碎。

曾經幻想過安安靜靜等她出宮,男耕女織與世無争,為什麽,突然變成如此身不由己。

皇權在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根本不是他區區一個內教博士可以鬥過的。

他沒有希望了,這條路走不通了。

如果要搶回賀蘭玥,阻止冊封,只有自曝身份,以真正的皇族後裔,和李唯一争高下。

江山可以不要,賀蘭玥再不能讓。

可惜的是,他太天真了。

盡管自曝身份阻止了冊封,可賀蘭玥還在李唯手中。而他發現自己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憑借一個身份就順利地解決一切。

他需要依靠外界的力量,可是靖安公主,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難道就是可靠的依靠了?

藍玉樵猶如困獸,一籌莫展。

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如今他終于領悟到賀蘭玥在內宮斡旋多年,有多麽不容易。

從來皇權是人人觊觎的東西,根本不在乎血統如何,手段才是主要的。

李唯并沒有因為靖安和藍玉樵輕易倒臺。這一點,甚至出乎靖安的預料。

人心不可測,李唯竟然非常聰明地把握了朝中大臣反對女子幹政的心态,早就得到他們的支持,以各種加官進爵作為承諾,轉而讓京畿禁衛軍和禦林軍都投向了他。

連靖安都覺得頭痛了。

其實京畿軍力之争,早就存在根源。靖安過去幾年過于目空一切,大力發展自己私家的鐵甲精兵,甚至不把京畿禁衛軍放在眼裏。自然就招來了怨恨。如今借着皇位之争,京畿禁衛軍趁機打起清君側的旗號,意圖把靖安和她的鐵甲精兵都消滅掉。

這才是為什麽他們支持李唯的真正理由。

山雨欲來風滿樓,兩邊的火藥味愈來愈濃,一場血腥大戰不可避免,一觸即發。

藍玉樵很惶惑,他突然發現,無論是他還是賀蘭玥,在這場皇權之争中,都是随時可以犧牲的小人物。

為何,他就是不能帶她遠走高飛,去世外桃源?

而一想到他會連累到白發蒼蒼、剛正不阿的藍犀正,他尤其愧疚。

這位養父,對他恩重于山,他豈能忍心讓他皓首之年還經歷生死之劫。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起身,拍打着軟禁他的廂房的門,懇求外面的侍衛,“求你們通報公主,我想見我父親一面。”

反複懇求,低聲下氣,終于換來了靖安公主的首肯。

外面京畿禁衛軍和鐵甲精兵已經相持不下,裏面這個新的傀儡千萬要保住。靖安公主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沒料到自己養出來的一條小狼狗,這麽快就倒戈相向,聯絡了朝中大臣要剿滅她。

她于是找來了藍犀正,讓他安撫藍玉樵,希望後者能平心靜氣地以真正皇族的身份,取代李唯,化解眼下的危機。

雖然她已經意識到,藍玉樵和李唯迥然不同。

暴雨如注的深夜,藍玉樵終于等來了白發蒼蒼的藍犀正。只不過數日未見,他卻發現父親又老了十年似的。他愧疚地開口,“父親——”

不料,藍犀正擺手制止,反而下跪參拜,

“草民藍犀正,參見太子殿下!”

“父親,你這是幹什麽?你永遠是我的父親!”藍玉樵聽了心裏很難過,立刻附身去攙扶藍犀正,不過他看到公主府的侍衛都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意識到藍犀正是迫不得已才這樣“演戲”的。

而就在他低頭附身去扶藍犀正的時候,後者匆忙地把一個什麽東西塞到了他的鞋子裏。

藍玉樵知道有情況,鎮定地扶起藍犀正,寒暄了幾句家常。在公主府內,在這麽多人眼皮底下,藍犀正什麽都不能說,藍玉樵也什麽都不能說。

父子二人淚眼相對了會兒,藍犀正就告辭了。

臨走前,他用力捏了捏藍玉樵的手,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草民本來就不是太子殿下的親生父親,草民也不會成為太子殿下的後顧之憂的。”

這句話的含義,直到藍犀正走了以後,藍玉樵借口頭痛要躺一會兒,把所有人攆了出去,然後躲到床上被褥裏,才敢展開手心裏的東西。

這件東西是他剛才從鞋子裏拿出來的,也就是藍犀正塞給他的。只不過是一小片木片,一片朱紅色的木片。看着甚是眼熟,藍玉樵覺得是內宮裏,大概是朱紅色廊柱上削下來的木片。

而木片上只寫着三個字:

做自己!

這是賀蘭玥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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