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餘鹿

從蕭雪庭院子回斷劍閣的路上,沈濯一直沒說話。

回屋後,餘鹿把雙修的書籍拿出來,堆沈濯床上。

沈濯靠在窗邊,用靈力取來一本,随手翻看。

“靈體雙修應當截止,若出現靈力溢出,靈體變透明現象,應修養半月,再行雙修為宜……”

“停!”餘鹿捂住耳朵,羞赧道:“你別念出來!”

沈濯垂下拿書的手,無奈道:“我怕你不看。”

“我……”餘鹿一時語塞,別的不說,沈濯還挺了解他的。餘鹿自小便對除小說以外的書沒有任何興趣。

“不看又不影響什麽。況且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你看了不就等于我看了嗎?”餘鹿小聲嘟囔。

“你呀。”沈濯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看書。

餘鹿趁機溜去院子喂雞。

這段時日他不在,雞兄們竟沒餓着,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

想吃炸雞了。餘鹿咽了咽口水,趕緊離開這誘惑之地。

“做飯去。”餘鹿系上圍裙,站廚房門口,高聲問二樓卧房的沈濯,“今晚喝粥行不行,不想炒菜了。”

沈濯應了句都行,餘鹿趕緊點火下米。

一晃半個時辰過去,餘鹿見時間還早,便坐在廚房,把見心給他的書從儲物戒掏了出來。

涅槃……

聽名字就和重生有關。

“我不完整嗎?”餘鹿靠着菜架,皺着眉頭,喃喃自語,“那我究竟是什麽呢?”

去問你的劍主,去看他的記憶。

餘鹿想起那玩意兒的話,趕緊晃了晃腦袋,小聲道:“不能跟着它的引導走。”

黃昏時分,餘鹿到卧房叫沈濯吃飯。

沈濯倚在窗前,手裏仍拿着書,但沒看,而是就着這個姿勢發愣。

這太少見了。沈濯向來勤勉,閑暇時,不是修煉便是練劍,很少會像這般放任自己,無所事事地站着。

餘鹿輕咳了一聲。沈濯擡眼,眼睫眨了眨,看上去有些茫然。

“在想什麽?”餘鹿問。

“在想劍宗的事情。”沈濯道:“從前總想把劍宗踩在腳下,如今它被魔界屠了,我竟有些……”他斟酌着用詞,頓了頓才繼續說:“有些空。好像從今以後,除了飛升渡劫,便再無別的事情了。”

“怎麽會呢?”餘鹿道:“如今魔界猖狂,連屠兩大宗門。你作為劍尊,不得以身作則沖在斬妖除魔的第一線?”

沈濯聽完,嘆了口氣了,“餘鹿,那不一樣。”

餘鹿盯着沈濯,忽然明白了,這便是無情道。

斷情絕愛,不僅要斷私情,還要絕大愛。

這麽多年來,沈濯從未切身參與過除魔衛道的戰争,從來是蕭雪庭指哪兒,他便打哪兒。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劍。

而劍宗,則是為數不多能撩動他心緒的存在。

如今劍宗滅了,沈濯的心也就靜了,從此以後,除了飛升,再無旁事。

你的時間不多了。

餘鹿這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的時間不多了,因為沈濯要飛升了。

而只要他還是沈濯的劍靈,沈濯就永無飛升的可能。

餘鹿指尖微微發顫,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問沈濯:“一定要飛升麽?”

沈濯聽了這話,一時沒明白餘鹿的意思,以為他是害怕飛升之後的世界,便同他解釋:“若不飛升,我便要隕。”

隕……

餘鹿猛地咬住嘴唇。

是啊,他怎麽忘了。修仙修仙,若不成仙成神,那便只能等死了。

沈濯如今快五百歲了,他若不飛升,還有幾個百年可活。

餘鹿這才明白過來。

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明白了。吃、吃飯吧。”餘鹿啞聲說着,轉過身,準備下樓。

還沒動作,便被人拉住了手。

“餘鹿,”沈濯在他身後,将他拉進了懷裏,柔聲問:“怎麽了?怎麽說着說着就哭了?”

帶着繭子的手指擦過眼窩,帶去一臉的淚。

餘鹿忽然轉過身,緊緊抱着沈濯。

細小的抽泣聲傳來。

沈濯心頭一緊,正要安慰,卻聽餘鹿哭着說:“那我們飛升了。雞兄怎麽辦?我還能做飯沒能養魚嗎?”

“這……”沈濯啞然。對于修士來說,飛升之後将去往另一個世界,他也不知道那個世界有什麽,所以不能給餘鹿任何同人世有關的承諾。

“我會陪着你。”沈濯道:“無論如何,我們是不會分開的。”

劍修不能沒有劍,而劍靈是因劍修而生。兩者無法分離,這是鐵律。

“嗯。”餘鹿點了點頭,恢複正常,紅着眼睛拉沈濯去吃飯。

“只有粥,沒弄別的。”

“嗯,都好。”

吃完飯,一人一靈簡單洗漱後就滾進了被窩。

“還是自己的床舒服。”餘鹿鑽進沈濯懷裏,将沈濯的手拉過來,搭在自己腰上,“秋天了,晚上涼,你得抱着我。”

沈濯一愣,撘餘鹿腰上的手僵了會兒,才輕輕貼着餘鹿的腰腹。靈體的溫度比人體低,攬在懷裏像塊溫玉。

此前,兩人也時常睡一起,但并無親密舉動。

那事兒又來得突然,沈濯并無多少心理建樹。到這會兒,軟玉溫香再懷,他才回過味來。

不一樣了,和從前不一樣了。

又是那個夢境。

餘鹿看着長着角的自己,問:“我到底是什麽?”

那玩意兒冷笑,諷刺道:“你還關心這個嗎?你還是關心一下,飛升之後養幾只雞,喂幾條魚吧。”

餘鹿皺眉,沒有說話。方才那些話,是他哄騙沈濯的,目的是為了不讓沈濯起疑。

他們兩人,根本不可能一起飛升。而眼前這玩意兒,比他了解得更透徹。

長角餘鹿探知他的想法,冷笑道:“明明已經有決斷了,卻還要哭哭啼啼,哭完害怕露餡,又說些謊話欺瞞。有意義嗎?你真是在人間待太久了,滿身都是人味。”

餘鹿咬牙,反駁道:“我本來就是人。我出生在現代,有家人有朋友。人類該有的一切情緒,我都有。我不是魔!也不是一塊碎片。”

“你當然不是碎片,你只是不完整。我們才是碎片。”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做出同情

他走近,低聲:“至于你是不是魔。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說過了,我是你的記憶。你記得的,不記得的,我都記得。你在另一個世界過了十八年是不錯,可你敢說,你過得是正常人的生活嗎?你所謂的父母,有将你當做正常人嗎?”

“閉嘴!”餘鹿陡然推開他,一向溫溫柔柔的眉眼變得冷厲,讓人不寒而栗,“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永遠不會和你合體。”

“這又不得你。”那人說完,鹿角發出赤金色光暈。不一會兒,人影消失,赤金色光暈将餘鹿帶入另一處天地,“看吧,這是你未成靈時的一段記憶。看完你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是魔了。”

入眼是一處被風雪籠罩的斷崖。四周全是綿延的雪山,看了就覺得寒冷。

這般景色,餘鹿從未見過。

斷崖處,玄衣的紅發男子負手而立。餘鹿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紅發,但卻總覺得這人十分熟悉。

他似乎在等什麽人。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斷崖。

仍是一身粗布黑衣,只是腰間沒有懸挂餘鹿劍的劍鞘。

因為這是兩百年前,沈濯剛當上劍尊不久,還不是餘鹿劍主。

“來了?”紅發男子轉過身,與沈濯面對面站着,笑問:“現在是不是該喚你劍尊了?”

沈濯抿唇,點點頭。比之如今,當年的沈濯更顯青澀。對人對事還沒有如今的穩重與疏離。

“那是時候把他給你了。”紅發男子說着,伸手在虛空一劃。

兩人面前的空間裂開一道縫隙,有魔氣從縫隙中溢出。

沈濯皺眉,問:“這是?”

“答應給你的劍。”紅發男子說着,伸出雙手,取出藏在虛空多年的靈劍。

靈劍回歸現世,驟然爆發濃烈的魔氣。

魔氣攪動風雪,形成風暴。斷崖處在風暴眼,成為與世隔絕的存在。

靈劍懸浮半空,散發着嗜血的紅光。不一會兒,紅光散去。靈劍露出本來的模樣。純黑的劍身,細密的血槽。不是餘鹿劍,又是何物?

即便是跨越兩百年的旁觀者,餘鹿也清晰感知到了餘鹿劍所散發的魔氣。

這魔氣實在太濃烈,太純粹了。

靈脈中湧出的靈力尚有種種雜質,但這把劍釋放的魔氣卻沒有一絲雜質。

仿佛,它就是魔本身。

“這柄劍好重的魔氣。”沈濯說着,卻還是伸手接過了餘鹿劍。

餘鹿劍落在沈濯手中的瞬間,所有魔氣都消弭了。

四周恢複正常,細雪紛紛揚揚。落在地上,落在人身上,卻唯獨沒有落在劍身上。

沈濯将劍,護在了自己懷中,像是懷抱人一般。

紅衣男子見狀,嘆了口氣,“這是餘鹿劍,此後便是你的了。”

沈濯點了點頭。

紅衣男子背過身,揮了揮手,“走吧,帶他走吧。”

一連兩聲走吧,好似再說,走了好,走了才能做到,眼不見,心不煩。

餘鹿看着,不知為何,竟笑出了聲。

畫面驟然消散。

“記憶”出現在餘鹿面前,茫然問:“你為什麽在笑?你認識他嗎?”

餘鹿笑容一僵。是啊,他為什麽會笑?

“這不是你給我看的記憶嗎?”餘鹿反問。

“是。”記憶碎片忽摸了摸自己的鹿角,不解道:“我只是想讓你看看,你跟随沈濯之前,蘊含着多麽純粹的魔氣。可你為什麽要笑?難道你認識紅毛?”

餘鹿搖頭,他只是覺得熟悉。

“為什麽會覺得熟悉?我是你的記憶,我為什麽不認識他?”記憶碎片會蹲了下來,他抱着自己的鹿角,喃喃道:“難道我也是不完整?”

不等他想明白,夢境忽闖入了第三人。

“救命……”

“救救我……”

又是一個餘鹿。

但他相比餘鹿和記憶碎片來說,虛弱很多。

整個人都成半透明狀,仿佛馬上就要消散了。

“這是?”

餘鹿有些懵。

記憶卻猛地跑過去,問剛出現的“餘鹿”,“你怎麽虛弱成這個樣子了?”

“祂要吞噬我,快來救我!”

“誰要吸收你?你現在在哪?”

“我在……”話沒說完,半透明餘鹿就消失了。

“這是個什麽玩意兒?”餘鹿有些懵。不等反應過來,卻覺渾身一疼,仿佛有什麽東西,徹底被切割了。

記憶碎片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說:“這是你的另一個碎片,他現在被人吞噬了……”

“你說什麽?”餘鹿真的懵了。

正看着的過往記憶被打斷,這會兒又出現碎片二號,看起來這些碎片還是相互認識的。

合着就他一個是局外人?

不等餘鹿問清楚,記憶碎片留下一句“我去救他。”就徹底消失在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又來一個碎片,诶嘿,瘋狂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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