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姐,我長大了。阿姐不如,恢複了身份吧。”
林玉致默了半響。
“阿瑾,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做,阿姐若恢複女兒身,如何在外行走。我們終究,還不夠強大啊。”
林玉瑾悶悶的低下頭:“阿姐,這幾年,苦了你了。”
林玉致見他紅了眼眶,便知是想起了過去的事兒,她忙轉了話題道:“你也知道,爹對咱們這麽好,若他知道我是女子,心裏肯定會難受的。說不得還要給我挑個夫婿。”
林玉瑾立馬表态:“找個夫婿也挺好的啊。”
林玉致敲了他一個爆栗:“說什麽呢。”
林玉瑾委屈巴巴的捂着腦袋,道:“我瞧着傅先生就挺好。”
林玉致噗嗤樂了:“那個呆書生?”
“是啊,傅先生樣貌清隽,學問又好,就目前看來,品性也是不錯的。而且傅先生家裏沒了親人,阿姐上頭便沒有公婆……對了阿姐,先生可知道你的身份?”
林玉致聽這小大人頭頭是道,嘴角抽了抽。
“自然是不知的。阿姐我一向謹慎,在镖局這麽多年,都未曾被人發現過。”
林玉瑾乍然想起傅辭那一臉茫然的神情,忽然想通了關節。怪不得先生對阿姐要娶妻的事兒漠不關心。合着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阿姐是女子啊!
難道一直都是自己會錯了意,阿姐和先生根本就沒那回事兒?
霎時間,林玉瑾小腦袋瓜轉了好幾個彎。
他抿了抿唇,問道:“阿姐,你心裏不會還惦記那個人吧。”
林玉致笑容僵在臉上。
半響,她瞪了眼林玉瑾:“你說的是誰,我早就不記得了。你知道的,阿姐已有婚約。”
林玉瑾張了張嘴巴:“阿姐,傅家人已經不在了,你又何必執着。”
林玉致摸了摸林玉瑾的頭:“誰說傅家人不在了,阿姐不就是傅家人麽,是傅家公子未過門的妻子。”
林玉瑾嘆了口氣,幽怨的叫了一聲:“阿姐……阿姐總是要嫁人的。阿瑾一定會給阿姐挑一個世上最好的男子當夫婿,給阿姐備一份讓天下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嫁妝,阿瑾還要親自背着阿姐出嫁,阿瑾會變得越來越強,站在阿姐背後,看誰敢欺負阿姐!”
“好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火紅的雲霞映紅了半邊天,秋日傍晚微涼的風拂過田間,掀起一排金色麥浪。
一切靜谧而美好。
可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呢。
南楚永定五年,八月二十。
由北秦名将周廣陵率領的東路十萬大軍,在涼州城破,雁北告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北部戰場時,悄無聲息的翻過蕩寇山,連續攻占寧口,富川兩座邊陲小城,滿城軍士百姓盡遭屠戮,無一活口。
濟陽關口未及時收到斥候戰報,周廣陵趁其防守松懈,連夜奇襲,突破濟陽關口,繞濟州入潼山,兵指南楚江北腹地第一大關紫金關。
紫金關,江北第一雄關。北倚蒼雲山脈,東南臨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其背靠江北平原,在整個江北占據極為重要的位置。
紫金關以城為關,有四城門,皆設甕城,防禦嚴密。
自北秦圍關之後,紫金關嚴陣以待,絲毫不敢懈怠。
紫金關守将呂茂祥急召軍中校尉商讨破敵之策。
一營校尉賀東道:“呂将軍,北秦此番來勢洶洶,周廣陵又是北秦名将,指揮大小戰役近百場,鮮有敗績。且紫金關乃江北平原門戶,一關若失,北秦鐵騎入我江北平原如入無人之境。依末将看,眼下該堅守關城,并速速奏報朝廷,請求增援。”
呂茂祥捏着胡子,點了點頭。
二營校尉順勢說道:“賀大人言之有理。除此之外,我們當在關城內嚴格盤查,以防有北秦細作混入城中。另派重兵把守關內東西兩大糧倉,于城門處加派守軍,城牆多設□□手,投石機。一旦北秦攻關,我們也能及時應對。”
三營校尉劉志不贊同的說道:“北秦遠道而來,直指腹地,一路急行,軍士疲憊,且糧草供應必定不能及時。依末将看,咱們當請潞州,雍州派兵增援,與咱們裏應外合,合攻周廣陵。”
“末将贊同劉大人的說法。奏報朝廷一來一回需耽擱不少時間,可戰機不等人,若等北秦援軍到了,只怕戰事焦灼。到時出現什麽差錯,可不是咱們幾個能承擔的起的。”
呂茂祥有些猶豫:“此事且容本将仔細斟酌。”
紫金關外的劍拔弩張并未影響到秀水村這個偏僻的小山村。
宋初年引着李婆子,吹吹打打的擡着幾箱子聘禮在秀水村村道繞上一圈,而後返回陳家院子。
陳錦顏自知沒了名節,早已配不上大郎哥,在得知大郎哥要娶她時,便生了要悄悄離開的心思。
陳錦生早就得到林玉致的叮囑,叫他務必看好姐姐。陳錦顏幾次欲走都沒能得逞。即便過了陳錦生那關,也會被林玉致堵住去路。
這麽一來二去的,就到了下聘這日。
林玉致出手大方,聘禮置辦的十分漂亮。惹得秀水村衆女子羨慕極了,尤其是劉香蓮。
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句不好聽的。
蓋因楊家被抄家的事兒,已經傳回了秀水村,衆村民無不唏噓。
楊家在清福縣也是風光一時的大戶啊,還不是說被抄就被抄了。若論誰最恨楊家,那肯定是林家大郎啊。
林家大郎走南闖北,幹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又仗着威遠镖局的勢,結交三五個顯貴不在話下。那楊家的事兒定是林家大郎在背後捅出來的。
若說小老百姓沒事兒閑的,盡會腦補。雖然林玉致還納悶這些村民怎麽突然就對她恭敬起來了,不過沒那些個風言風語,總是好的。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下聘成婚之時,還有不長眼的敢說酸話,她肯定會打斷他的腿。
聘禮已經下了,李婆子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叫林玉致給打發了。
陳家上頭無長輩,林玉致又擔心錦顏的肚子大了,事情瞞不住。索性做主将婚期定在十日之後,也是個好日子。
林父覺得日子倉促了些,但轉念一想,早日成了親,也好早早安定下來。指不定明年就能抱孫子了呢。
林父這些天整日喜滋滋的,若不是陳錦生千叮咛萬囑咐叫他不要下床,他怕是早就去村裏顯擺了。
好在陳錦生給他保證,十天後定叫他恢複如初,這才将林父給勸住。只是那顆雀躍的心情,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每每見到林玉致,都要殷殷的說上一通:“哎呀,老頭子要抱孫子咯。”
林玉致:……………..
自家阿兄要成親,雖然林玉瑾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兒,但面上總要挂着幾分喜氣的。
看自己先生依舊無所謂的樣子,林玉瑾心裏雖抓心撓肝的,但也知這事兒急不得。是以,每每學完課業,林玉瑾和傅辭聊天時,總是不動聲色的将話題引到他阿兄身上。
“先生,我阿兄素來敬重讀書人,你看看,你身上這嶄新的袍子,還是我阿兄特意扯了布叫二姐給你做的。還有這袖口的翠竹,那也是我阿兄畫的花樣兒。這說明啊,在阿兄心裏,先生正如翠竹松柏,飄逸灑脫,又一身傲骨。”
傅辭臉頰微紅:“承蒙林兄擡愛。”手卻不經意的在那翠竹上摩挲着。
林玉瑾溜溜轉了轉眼珠,拉過傅辭的手,殷殷說道:“先生不知,我阿兄自幼習武,為一家生計奔波,鮮少有時間讀書寫字。都說自己缺少什麽,就會格外關注什麽。阿兄敬重讀書人,也是因為她将讀書識字的機會讓給了我。我心中愧疚,每每提及叫阿兄與我一起讀書,阿兄總是借口镖局事務纏身。”
“哎,如今北邊亂起來了,镖局生意冷清,阿兄現下也閑了下來,是以學生想請先生抽些空閑,教教我阿兄。”
傅辭見林家兄妹幾人互相關愛,互相惦記,心中十分欣慰。
再想想林兄平日處事,但凡能動手的,絕不多說一句話。動不動就斷人手腳,委實有些暴躁了。為自己以後考慮,他也得好生規勸林兄修身養性的。
“阿瑾所托,為師必當盡力。”
林玉瑾得了傅辭保證,笑眯眯的道了謝。
眼下這人都住在一個院子裏頭,先叫先生和他阿兄多多接觸,培養培養感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有稍微不注意的時候。待他籌謀一番,叫先生‘無意中’發現阿兄身份……先生乃正人君子,定會對阿兄負責到底的。
都說好女怕纏郎。阿兄既将傅先生帶回來,必是對他的品性學識都很滿意。只要自己悄悄燒上幾把小火,叫先生對阿兄死心塌地……
阿兄總有一日會開竅的。
“……阿瑾,你在想什麽?為何笑得這般……怪異?”
傅辭想說‘猥/瑣’,但又有些說不出口。總之,阿瑾笑的古裏古怪,莫名叫他渾身發毛。
林玉瑾心中打定主意,自是心情大好,他笑哈哈的應付兩句,又纏着傅辭給他講經史去了。
林玉致正琢磨着錦顏嫁過來要怎麽住呢,若是借口懷孕分房睡,難免落人口實。錦顏又心思敏感,唯恐心中傷懷。可若住一間房,時日久了,錦顏若是生了什麽心思,她又要如何應對?
煩躁的捋了把臉,哎,先将就幾天吧。戰亂已起,自己在家中也待不了多久,能避就避。等一切有了定數,再将身份和盤托出,相信錦顏自會想通的。
林玉瑾讀書的聲音從房中傳來,林玉致循聲望去,正好看到落日餘晖映照下那張如玉容顏。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時,她總是纏着那人教她念詩。那人眉眼淡淡,挂着溫和的笑,纏磨不過自己,便會念上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傅辭察覺一道灼熱的視線看了過來,他擡起頭,正對上林玉致呆滞的目光。眸中氤氲着霧氣,不知是在感懷什麽。
傅辭想起林玉瑾适才說的話,恍然大悟。
原來林兄竟如此渴望讀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