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喪面婆轉過身,僅剩下的一只眼睛準确的捕捉到林夕所在的位置。她鼻子動了動,然後将手裏被啃得血肉模糊的胳膊一扔,朝林夕所在的方向飄了過來。
林夕雙臂自然垂落在身側,視線落在喪面婆身上,卻在心中低喚了一聲秦放。
秦放:“嗯?”
“你信我嗎?”
“自然。”
林夕道:“那好,待會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出手。”
這場亂劇走到現在,聰慧如秦放,心中已多少猜到了一些東西,但還不甚确定,他輕聲道:“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保護好自己。”
林夕沒想到秦放會這樣說,先是一怔,随後笑起來:“好,我答應你。”
重生回到十七歲,林夕的實力雖比不上前世那般強橫,但多年來積攢的經驗還在。尤其是對付喪面婆這件事上,他頗有經驗。
沒有人知道,曾經那個不可一世,冷情冷面的林掌門,會被一個年少時的噩夢困鎖多年。多少次午夜夢回,林夕都會回到這裏。
與喪面婆搏殺的每一個細節,林夕都記得清楚,當然記得更為深刻的是,林業與陳佳婉為了林亦的前程,毫不猶豫舍棄他。
直到這時,他還記得林業,陳佳婉二人轉身決絕離開的背影。
林夕閉上雙眼,将紛亂的思緒從腦海中舍去,當他再睜開眼睛時,那些軟弱悉數被隐藏起來,他又變成了前世那個無堅不摧的林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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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要親手斬除自己的心魔,與過往一刀兩斷。
——*——
另一邊,李田田終于在衆人的安撫下冷靜下來。進入下一關,上一關的路就被堵死了,他們只能一直往前走。
李田田看了一眼身後,那裏空無一物,她深吸口氣道:“師弟還在裏面,我們必須盡快從這裏通關,将這裏的情況彙報給乾元門和天師協會。”
一想到還有同伴被困,且生死不明,這群少年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賽場內不刻意關注,很難察覺時間流逝,這群少年只知道不停的降服出現在眼前的鬼怪,然後收集地圖。
到了最後,賽場內出現了一番奇景。本是這裏的鬼怪追着參賽者跑,現在卻完全反過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許是過了一天,兩天,又或者是更久,當這群少年通過最後一道關卡,集體出現在乾元門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群參賽的少年不眠不休苦戰這麽久,撐着走了兩步,就集體癱倒在地。
這可把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在此處的各門派負責人吓壞了。他們紛紛上前,場面一時變得十分混亂。
等候在一旁的醫護人員只好上前搶人,“先生,麻煩你讓一讓。”
“女士,請你松手,你要把他勒死了。”
“來,幫個忙,把他擡到擔架上。”
李田田因為太拼,早已陷入昏迷,魏海則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抓住一名醫護人員的袖子,斷斷續續道:“賽場內……還有人……”
出現在這裏的醫護人員也都是玄門中人,那人聽了魏海的話,臉色一變,讓旁邊的人将魏海臺上擔架,起身彙報去了。
廳內亂作一團,沒有人注意到徐廣傑疾步走來。徐廣傑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沒有發現張銘鑫的身影,額角不由滑下一滴冷汗,臉色變得煞白。
在外面的人準備營救計劃的時候,第五十一關賽場內,林夕緩緩睜開了雙眼。
憑他現在的能力,雖有技巧和法子,對付喪面婆還是有些勉強,但最終他還是贏了。秦放也果真遵守承諾,沒有出手。
林夕動了動,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裏。抱着他的人身上雖冰冷,擁着他的動作卻小心翼翼,十分溫柔,好像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林夕擡眸,秦放英俊的面孔出現在視線中,秦放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感覺怎麽樣?”
“我……”林夕說出一個字,聲音嘶啞無比,他皺了下眉,偏頭咳嗽起來。
秦放從一旁拿出幾枚水果,擠了汁水喂林夕。一連擠了幾個,林夕才搖搖頭,表示夠了。
林夕輕呼口氣,問道:“喪面婆,死了嗎?”
“死了。”
見林夕清醒過來,秦放緊張的心也放松下來,他揚起一邊眉毛,誇張道:“林哥,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帥。越級挑戰,還能擊殺對手,酷。”說着還豎起了大拇指。
林夕很輕的笑了一下,他低聲道:“謝謝。”
秦放知道林夕在謝什麽,不由放柔了聲音,“我知道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一定可以。”
在秦放心裏,林夕從來都不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林夕撐着手臂坐起身,發現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橫七豎八躺着幾名少年,包括張銘鑫在內。
是張家的弟子。
注意到林夕的目光,秦放道:“我給他們止了血,至于能不能撐下去就看他們自己了。”
林夕點點頭,問:“幾點了?”
“淩晨兩點鐘。”秦放看了眼周圍,“天師協會和乾元門的人還沒來。啧,區區一個喪面婆就把他們難住了,這屆天師不太行啊。”
秦放說完眼睛一亮,他低聲道:“有了,我看不如趁此機會帶領祟山的衆鬼殺上門,将他們收做下屬算了。”
秦放越說眼睛越不像樣子,“待我整合了玄門和游蕩在外的小鬼,說不定就有了與地府一戰的實力,到時把閻王趕下臺,鬼界之主可不就是我了。”
聽了這話,林夕忍不住笑着搖搖頭。
前世秦放實力強到可以橫掃玄門,縱是林夕也不是對手,但秦放并沒有與玄門為敵,相反,他還約束在人間游蕩的小鬼,不讓他們傷害無辜的人。
林夕當然不會自戀到以為秦放是為了他才如此。
秦放雖為鬼,思維模式卻更接近人類。林夕想,許是因為他常年混跡在人群中的緣故。
林夕低聲道:“乾元門此番聚集了很多頗有威望的天師,區區一只喪面婆自然難不倒他們。他們進不來,應是有人在外面動了手腳。”
秦放回想了一下,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徐廣傑?”
喪面婆是張銘鑫帶進來的,此事與張家脫不了幹系。
徐廣傑又與張家走的頗近,最為重要的是,徐廣傑是這次賽場安全的負責人,他想要動手腳簡直輕而易舉。
前世的時候沒人知道喪面婆是張銘鑫帶進去的,此事雖有人覺得蹊跷,卻苦無證據,只好不了了之。
林夕眸底閃過一抹冷色,低聲道:“大概率是他。”
秦放見林夕臉色蒼白,拿了一個青蘋果遞過去,“我嘗過了,甜的,你要不要吃一個?”
林夕搖搖頭,疲憊道:“我休息一會兒。”
秦放立刻将蘋果一丢,說道:“靠在我身上吧。”說着動作溫柔的攬過林夕的肩,讓他躺在自己懷裏。
周圍靜寂無聲,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看到哪裏有人,快!”
“醫生呢?快過來。”
“擔架、擔架!”
聲音由遠及近,好像來了很多人。秦放笑道:“終于來了,這效率可真慢。”
秦放撿起身旁地上的蘋果,準備制造點聲音提醒那群人這邊有人,他剛擡起手就被林夕阻止了。
林夕的聲音壓得很低:“別讓他們發現我。”
秦放動作一頓,低頭看向林夕,林夕卻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從學校離開時起,林夕的情緒就一直很奇怪,秦放心中轉着很多想法,最終體貼的沒有問為什麽,他道:“我帶你離開這裏。”
不想林夕同樣拒絕了這個提議,林夕指着遠處傾頹的鋼筋石塊,“我們到那裏去。”
與喪面婆的一場戰鬥,這所廢棄學校的教學樓近乎全數坍塌,此時觸目所及,皆是廢墟,現場可以說十分慘烈。
秦放依言将林夕帶到石塊後躲藏起來。
林夕背靠在冷硬的石塊上,面無表情。他知道自己這般做法在秦放看來一定很奇怪,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
他無法理清萦繞心底的複雜感情到底是什麽,是依然對林家人心懷期待?還是等待最後的宣判,好讓自己徹底死心?
遠處那些人的聲音盡數傳入林夕耳中。
“乖乖,這什麽情況,也太慘烈了,那些孩子還活着嗎?”
“還活着。”
“那就好。”領頭的男人說道:“一組二組四處看看,別讓喪面婆跑了。另外清點一下人數,看看是不是齊了。”
片刻後,一人說道:“報告,還差一名三清門的弟子,名叫林夕。”
男人點點頭,立刻吩咐道:“二組、三組你們分別到那邊看看,四組跟我在附近搜查。”
彙報的人看了一眼眼前的廢墟,臉上顯出凝重的神色,“長老,這喪面婆可不好對付,而且我還聽說那東西吃人,只怕……”
“別說了,早一點将人找到,就多一分存活的幾率,快去。”
“是。”
他們的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
是那幾名少年的家屬和師友,掌門人張至山也來了,他看着躺在擔架上少了一條右臂的張銘鑫,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因為這些人的湧入,現場變得很混亂。
男人皺眉道:“怎麽回事?誰把他們帶進來的?快把他們帶出去。”
可這些人現在心裏擔心的不行,都哪裏肯走。
林夕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遠處的人群,哪裏聚集了很多人,卻獨獨沒有他期盼的身影出現。
林夕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果真是他妄想了。這一次,林亦沒有陷在這裏,他們怎麽可能會來。
林夕垂眸看向自己滿是血污的手,林亦人生中的這一道坎算是順利過去了,他不會如上一世般,後半生體弱多病。
林家的養育之恩,他算是還了。
林夕想,就這樣吧,讓他們以為他死了,他就此脫離林家,脫離三清門,以一個全新的身份活着。
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秦放注意到林夕臉上悲戚的神色,心疼的摟緊了他,林夕擡頭看向秦放,正準備說話,忽聽遠處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陳木。”
林夕渾身一震,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林業的聲音。
他怎麽會來?
感覺到林夕的僵硬,秦放也是一頓。
只聽那領頭的男子——也就是陳木驚訝道:“林長老,嫂子,你們怎麽也來了?”
“陳叔。”說話的是林亦,他的聲音裏滿是緊張和擔憂,“找到我弟弟了嗎?”
陳木不解:“你弟弟?”
“林夕就是我弟弟。”林亦急道:“他還困在這裏,你們找到他了嗎?”
陳木道:“還沒有,不過你們不要擔心,只要他還在這裏,我們就一定能找到。”
林業道:“喪面婆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好好的孩子來到此處卻要經歷這麽兇險的事。我希望你們乾元門能給我一個交待。”
陳木面上有些尴尬,但并未推卸責任:“林長老放心,此次确實是我乾元門的失誤,我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遠處忽然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找到了,人在這裏。”
在場衆人精神為之一震,林業道:“佳婉,快,推我過去。”
林亦攔住他們:“爸,媽,那路不好走,我過去就行,你們等我。”說完快速跑了過去。
林夕滿懷激動的上前,待看清廢墟下的情況後,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
見林亦沉默,陳佳婉的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她叫道:“小夕怎麽樣了?林亦,你怎麽了,說話呀。”
林業原本期待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他道:“林亦,你媽膽子小,不要吓她。”他嘴上這麽說,眼底也不可避免的浮上了一層緊張之色。
林亦轉身,眼底已覆上了一層淚光,他顫抖着嘴唇道:“媽,小夕他,他……”
旁邊的人已經将廢墟裏的東西翻了出來,是一條血肉模糊的手臂。
見狀,陳佳婉身體猛地一晃,差點倒在地上,還是旁邊的人及時扶了一把。
“醫生,快來,這裏有人暈倒了。”
“我……沒事。”陳佳婉虛弱的睜開眼睛,緊緊握住了丈夫的手。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她的眼淚已流了滿臉。
“只是一條手臂,什麽也說明不了,而且這條手臂也不一定是小夕的,別慌。”
林業反握住妻子的手,神色還算鎮定,但若仔細聽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話音中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顫抖。
忽有一人說道:“我想起來了,剛剛有一名男生少了一條右臂,你們看看,那條胳膊是不是右手?”
林亦忙連忙看了一眼,随後松了口氣:“是的,爸,媽,不是小夕。”
一名醫生上前接過那條血肉模糊的手臂,叫道:“我去,這條手臂被啃過,那玩意兒還吃人?”
恰在此時,被陳木派出去尋人的幾個小組回來了,他們紛紛搖頭,表示沒有發現。
——自然不可能有發現,方才其中一名工作人員搜查到林夕他們藏身的地方時候,被秦放用鬼力影響,直接轉個方向回來了。
“啧啧,那喪面婆牙口還挺利,這條胳膊是不能用了。”那醫生自顧自說個不停,原本有些輕松的氛圍變得凝重起來。
正如這名醫生所說,喪面婆是吃人的,到現在都沒有發現林夕的身影,是不是說明……
周圍陷入一片沉默中,陳佳婉快步上前對陳木道:“陳長老,拜托你們再找找,再找找,小夕一定還活着,他才十七歲,他……”陳佳婉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
陳木心下不忍,低聲道:“其他關卡我們也派了人去,或許林夕在……”正說着,他的手機響了。
陳木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接完電話後眉頭鎖的更緊了。他面前陳佳婉,低聲道:“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素來文靜端莊的陳佳婉忽然痛哭出聲,她沒有撒潑痛罵,只是不停流淚,但越是這樣,更加讓人心中不忍。
腳下地面忽然開始震顫,陳木擡頭看了一眼,皺眉道:“不好,這裏要崩塌了。”
乾元門設計的這六十四道比賽關卡,每一個場景都是借助玄門術法制造出的虛幻景象。
時間一到,一切都将崩塌、毀滅,留存在此處的鬼怪,将通過特殊的通道回收,至于人——
乾元門的人就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制作比賽場景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這一點。連他們都不清楚,這些場景一旦消失,還留在這裏的人會是怎樣的下場。
陳木道:“大家快走。”
方才已經離開了一批人,剩下的也都在陳木的組織下有序撤離,唯有林業一家三口站在原地不肯離開。
陳木道:“林長老,你們這是?”
林業道:“其他地方既然沒有,小夕就一定還在這裏,你們先走,我們留下來繼續找。”
陳木為難道:“林長老,我們的人已經把此處翻遍了,就連廢墟下面都探查過了,确實沒人在啊。”
陳木見勸不動,直接召了幾個人過來,“你們把林夫人還有這孩子送出去,我帶着林長老随後就到。”
“是。”
旁邊的人立刻上前将陳佳婉和林亦架住了,陳木則握住輪椅的把手。
“你,我不走。”
“你們放開我媽,不要逼我跟你們動手。”
陳佳婉,林亦緊緊抓着輪椅不願意松手,那些人一時竟無法将二人帶離,場面一時變得有些混亂。
林夕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若是沒有前世經歷,他只怕會十分動容,但一想到前世種種,原本起了些微波瀾的內心就變得更為麻木。
他漠然的想,何必呢,這般做戲給誰看?前世的時候,得知他身死,竟連一場葬禮都不屑辦。還是說,他的利用價值還沒有發揮,不想這麽多年的精力白費?
林夕不願再想下去,只覺深深的厭倦與疲憊,他合上雙眼,對秦放道:“我們走吧。”
“好。”秦放應了一聲,正準備帶着林夕離開,就在這時,忽聽一道沉悶的聲響自身後傳來。
秦放回身看了一眼,就見林業從輪椅上摔了下來,那一刻秦放的眼底閃過一抹詫異的神色,動作也停了下來。
林亦見此,驚叫道:“爸!”
陳佳婉也叫着丈夫的名字,陳木更是連聲道:“哎呀林長老,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
林業拒絕了陳木的攙扶,陳木道:“林長老,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可現在這裏馬上就要崩毀了,你冷靜點……”
林業低吼道:“你讓我怎麽冷靜,那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