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那是我兒子!”
林夕渾身劇震,他猝然回頭,就見林業趴在地上,正用雙臂支撐着身體往廢墟挪去。
數年前,林業的雙腿在一次除鬼行動中被廢,此後不得不依靠輪椅代步。就是那個時候,林業也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何曾像現在這般狼狽過。
林夕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攥緊了,若只是做戲,何須做到如此地步?
毫無預兆的,林夕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些零散的畫面。
那是一處滿是廢墟的游樂場,林夕并不陌生,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會回到那裏——那是請祟宴的最後一道關卡。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場景中上演的故事卻完全不同。
林業一家三口半跪在地上,正徒手搬開地上的廢墟,他們滿面淚痕,惶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雙手早已是血污一片,可沒有人在乎,他們只不停的翻找,翻找。
這是……什麽?
是他的記憶嗎?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又一個場景浮現在腦海,只見一群人圍上來想要拉開林業他們拉開,林業怒吼道:“你們讓我怎麽冷靜,那是我兒子!”
一時間,這莫名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與林夕記憶中林業,陳佳婉他們冷酷轉身的畫面相互交織,林夕只覺頭疼欲裂,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
林夕的五指狠狠嵌入發中,不過片刻,已出了一身冷汗。
察覺到林夕在發抖,秦放臉色微變,他關切道:“林夕,林夕你怎麽了?不要吓我。”
“我……”林夕覺得頭疼的似要炸開一般,長腿不小心踢到身旁的碎石,石塊滾落,發出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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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整個場景都在震顫,這聲極微弱的聲音本不該被人捕捉到,但林業第一時間看了過去,“小夕,是不是你。你聽到了就回應爸爸一聲,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林業的聲音嘶啞,帶着哽咽與不可抑制的顫抖,等林夕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快過思維做出了反應。
看見林夕從廢墟後現身的剎那,陳佳婉一下捂住了嘴巴,淚如雨下。她叫了一聲林夕的名字,踩着滿地廢墟朝林夕奔去。
林夕不知何時,也已是淚流滿面。
當陳佳婉撲過來抱緊他的時候,林夕啞聲道:“媽,您慢點,也不怕摔了。”
陳佳婉搖搖頭,“媽沒事,走,去看看你爸。”
事情到了這一步,林夕心緒雖有些亂,但也不再退縮,他跟着陳佳婉朝林業所在的方向走去。
林業的情緒一直都是內斂的,此時他卻沖林夕張開手臂。
林夕抿了下唇,給了林業一個緊緊的擁抱,他低聲道:“爸,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沒事就好。”林業捧住林夕的臉,“快,讓爸看看,傷的重不重,疼不疼?”
林夕深深望進林業的雙眼中,只看見慢慢的關切與失而複得的歡喜——那是一個父親,對孩子深深的愛。
林夕搖搖頭:“我沒事。”
林亦則輕輕捶了林夕一拳,他眼眶通紅,教訓道:“你這個臭小子,真是把我們吓壞了,下次可不許再亂來了。”
陳木也是大大松了口氣,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這下好了,孩子沒事,林長老,這裏真的撐不下去了,咱們快走吧。”
林業點點頭,陳佳婉則握住了林夕的手,離開的時候,林夕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秦放在暗處沖他比了一個安心的手勢,林夕這才放心離開。
目送林夕他們離開後,秦放踩着滿地碎石走了兩步。
林夕對林家的态度變化實在奇怪,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這個疑惑只在秦放心中逗留了一小會兒,他對林夕過往的事雖然好奇,但并沒有折磨自己的意思。反正他與林夕的後半輩子很長,他可以等林夕跟他說的那一天。
不管怎樣,這件事算是平安渡過了,而且看林夕剛剛的樣子,好像有些開心,身上的活氣也比平時更多了些。
秦放拿出手機,喃喃自語道:“好事,提前定個地方好好慶祝一下。”
——*——
“我不走,我弟弟還在這裏。”
“小夕,小夕,你聽到媽媽的聲音了嗎?”
“你們讓我怎麽冷靜,那是我兒子!”
“長老,這裏馬上就要崩塌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沒辦法了,把他們打暈了打回去吧。等他們醒了,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林夕猛地睜開雙眼,觸目所及一片雪白。
這裏是天師協會名下的醫院,專門給受鬼力侵襲的天師治病療傷。昨天林夕回來後,就被送到了這裏。
這裏是單人病房,房間裏靜悄悄的,林夕轉過頭,就見林亦蜷縮着大長腿躺在一旁陪護的小床上,看起來頗有些可憐兮兮的。
林夕看着沉睡的林亦,思緒漸漸飄遠了。方才夢中的場景他記得清楚,不,與其說那是夢,不如說是記憶更為準确——被深埋在他心底最深處、最真實的記憶。
林夕會相信這段記憶是真實的,并非是他欺騙自己,安慰自己,他會這樣認為,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一段記憶哪怕再重要,再不想忘記,時間久了,那段記憶都會褪色,或多或少的都會被淡忘。
可林夕原本的那段記憶——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只要想起來,那時林業,陳佳婉的表情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哪怕是最微末的細節,也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般鮮明,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前世林夕被心底的怨與恨蒙蔽了雙眼,并未注意到這一點,當然,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竟有人會對他的記憶動手腳。
前世林夕被困角落,衆人遍尋不到,林業,陳佳婉他們并未舍棄他,最後是乾元門的人趁他們不備将他們打暈了帶出去。
就連林夕都沒有想到,場景崩塌後,他沒有死,而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只是醒來後,他的記憶已經被篡改了。
林夕重活一世,在昨天前,他一直堅信那段虛假的記憶是真的,這說明那段假記憶是深深刻在他靈魂上的。這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
林夕心底疑惑極了,他實在想不出什麽人會這般無聊。
是的,無聊。如此花費心思篡改他的記憶,後續卻什麽都沒做,這是為什麽?
林夕第一個懷疑的人是張銘鑫,畢竟他有徐廣傑做幫手,徐廣傑是賽場安全的負責人。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就連這場比賽的設計者都不知道場景崩毀後,留在裏面的人會怎麽樣,徐廣傑又怎能找到昏迷的他?
還有張銘鑫,張銘鑫這麽恨他,若他昏迷中真的落入張銘鑫之手,只怕早就被大卸八塊,拉去喂狗了。
百思無果,林亦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醒了,渴不渴,餓不餓?你等等啊,我去給你拿吃的。”
林夕還沒來得及答話,林亦已風風火火地蹿了出去。林亦去的快,回來的也快,看着擺在面前的滿滿當當的食物,林夕抽了下嘴角,“哥,你是想把我撐死嗎?”
“放心,吃的完。”林亦拉了個板凳在床前坐下,一邊給林夕遞勺子,一邊說:“我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現在就是給我一頭牛,我也吃的下去。”
林夕捏着勺子,沉默片刻,低聲道:“爸跟媽呢?”
“知道清祟宴出了意外,他們好幾天沒合眼了,我讓他們休息去了。快,吃飯吧。”
林夕用勺子攪拌碗裏的粥,卻遲遲沒喝,林亦看他一眼:“怎麽了?不合胃口?”
林夕搖搖頭,說道:“哥,你……不怪我?”他說的是偷了林亦的報名表,還把他困在賓館的事。
林亦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打小就愛鬧。你啊,小孩子心性,好奇嘛,我都知道。這次還好我們堅持沒走,如果我們走了,你還在裏面,可不得後悔一輩子。”
聽了這話,林夕手下一顫,差點把粥碗打翻,多虧林亦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林亦關切道:“怎麽了?胳膊疼?”
“不,沒有。”林夕有些倉皇的避開林亦的注視,他忽然想起前世,滿臉蒼白的林亦拉着他的手痛哭流涕,跟他說對不起。
直到這時林夕才明白,林亦并不是再為抛棄他的事道歉,林亦是在悔恨,悔恨他們當時沒有堅持,若他們再堅持一下,翻找的再認真一點,就可以帶林夕一起回家了。
林夕眼眶發紅,忍不住咬緊嘴唇,他随手抹了一把眼睛,啞聲道:“哥,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亦顯然是餓壞了,在自家人面前也不在乎形象,一面狼吞虎咽吃着包子,一面含糊道:“你問。”
林夕道:“如果你們這次沒有找到我呢?會給我準備……葬禮嗎?”
“什麽葬禮,不吉利。”林業空出一只手在林夕額上拍了一下,“找不到你,我們就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到為止。”
林夕終于徹底忍不住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難怪前世他失蹤後,林家靜悄悄的,連一場葬禮都不給他準備。
他是有多蠢,前世竟那般傷他們的心。
一見林夕落淚,林亦就慌了,他放下筷子胡亂抹了把嘴:“怎麽了?怎麽還哭了?身上疼嗎?我去叫醫生。”
林夕搖搖頭,他一把拉住林亦的衣擺,低聲說:“對不起,哥。”
“啊?”林亦先是一怔,随後道:“嗨,我不都說了不怪你,這怎麽還哭鼻子了。快擦擦,別被媽看見了,要不她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正說着,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陳佳婉跟林業出現在門外,看清屋內的情況後,脾氣素來溫婉的陳佳婉怒道:“林亦,你又欺負你弟弟了是不是?”
林亦大叫:“媽,我沒有,我冤枉。”
林亦小時候頑劣的很,林夕剛到林家的時候沒少被他捉弄,也因此林亦沒少挨陳佳婉教訓。
現在,十八歲的林亦還是逃不脫母親大人的毒打,他滿屋子亂竄,委屈的不得了。
“小夕,你快幫哥說句話啊。”林亦大叫。
看着活力十足的親人們,林夕心裏湧起極大的慶幸,他忍不住笑起來。
林亦崩潰道:“林夕,你還笑!”
病房外,秦放提着水果站在門口,聽着屋內的歡聲笑語,他放下欲敲門的手,牽了下唇角。
恰好一名護士經過,秦放攔住那名護士,笑道:“護士姐姐,麻煩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