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秾花紅錦張
茶棚的小二剛剛給那桌客人上了他們要的醬牛肉和饅頭，便聽到外面噠噠的馬蹄聲。他連忙迎出去，嘴上吆喝着：“幾位客官裏面請。”
兩男一女下了馬，小二招呼老董頭過來把馬牽走，一邊熱情地套近乎：“客官放心，咱們店裏的草料和水都是極好的，虧待不了馬。”或許是之前太多人叮囑過，他已經學會在客人開口前就報好。
最前面的青年笑着，和氣地說：“上幾個小菜，再來壺茶水。”他說着，問自己的同伴：“要喝酒嗎？”
着黃衣的年輕男子搖頭：“還要趕路，酒就算了。”
“那就這些吧。”
這種看着就好脾氣的客人最受小二青睐了。要知道，若是遇到那脾氣暴躁的江湖人，輕則被罵，重則打砸鬧事，他們小本經營，實在受不住折騰。
小二把他們帶到茶棚最裏面的位子，送上茶便下去了。臨走前他好奇地瞥了眼最後那個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的女子。
女子戴着有面紗的鬥笠，他看不清樣子。
這正是陸小鳳他們三人。
“還有不到半日就能進城。”陸小鳳對花滿樓和王昭君說，尤其又問了王昭君一句：“你想好要問大智大通什麽問題了嗎？”
王昭君淡淡地說：“我只需要問他們，自己如何才能回去就好。”
陸小鳳撇撇嘴：“你倒真是想得開。”
他心裏十分不爽快。要知道，當你遇到一個神奇又有趣的謎團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追究它到底是怎麽回事。王者峽谷那些玄妙的人與事勾起了陸小鳳的興趣，偏偏當事人卻早早地恢複平靜，他怎麽追問都不肯再透露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口：“要是你找到回去王者峽谷的路，我能随你去做客嗎？”
他真的很想見一見，敢起名叫女娲後羿，武則天嬴政的都是些什麽人物。
王昭君沒說話，但陸小鳳能感覺到，她隐藏在面紗後面的那雙眼睛在看着他。他坦坦蕩蕩道：“怎麽，不行嗎？”
Advertisement
“我為什麽要讓你來做客？”她問。
陸小鳳頗爽朗地一笑：“你既然是花滿樓的朋友，便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串串門做做客，不是很正常嗎？”
王昭君卻沒搭理他，反而轉向花滿樓：“我是你的朋友嗎？”
花滿樓正準備倒茶，聞言微笑道：“王姑娘願意做花滿樓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
王昭君嗯了一聲，順手拿過他手中的茶壺，默默倒茶。花滿樓反應過來，又笑了笑。道了聲謝。
陸小鳳無語地看着他們。
他們來到的這個城頗為熱鬧，街上行人往來不絕。此時天已黑，他們三個先找了家客棧。陸小鳳叫店小二等會兒給王昭君的房裏送上熱水和飯菜，然後對王昭君說：“你就留在店裏休息，我和花滿樓去找能聯系到大智大通的人。”
王昭君不解：“為什麽我不能一起去？”
陸小鳳暧昧笑道：“春芳閣那種地方，可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能随便進的。”
春芳閣是城中的一家青樓。
陸小鳳要找的人自稱孫老爺，從小就吃喝嫖賭，浪蕩逍遙，平生沒做過一件正經事，也沒有別的本事。但就憑一樣本事，已經足夠他逍遙半生了——除他之外，誰也找不着大智大通！
因此他終日玩樂，花錢如流水。等到沒錢付賬時，他就把自己押在那裏，等着別人去贖。只要有人想要找大智大通問事情，就必須掏出銀子，把他贖出來。
這一次的倒黴蛋正是陸小鳳他們。
孫老爺已然喝得爛醉如泥，眼睛都睜不開。花滿樓走過來，問：“怎麽辦，把他帶回客棧嗎？”
陸小鳳嫌棄地看着孫老爺，覺得對方身上的嘔吐物真的很傷眼睛。他聽到花滿樓的話，毫不猶豫地否決：“不行，這也太髒了。”
花滿樓覺得十分好笑。
陸小鳳想了想，道：“你自己先回去，我便在春芳閣待上一晚，等明日這老頭醒來收拾好，咱們在客棧門口會合。”
花滿樓答應了。
他看不到女子們嬌柔的身體，但能聽到她們誘惑的呼喚，以及靠近自己時走動帶起的香風。他無動于衷，悠悠然穿梭過去，走出春芳閣。
客棧還開着門，小二哥問他是否需要飯菜。之前花滿樓和陸小鳳已經在春芳閣與孫老爺一同用過晚餐，便只讓小二哥一會兒送來洗浴用的水即可。
店小二将他帶到房間門口。花滿樓沒有進去，而是走到隔壁門口，屏息凝聽。
裏面很安靜，毫無動靜。
花滿樓擡手敲門，沒有人答應。
王昭君果然不在。
花滿樓匆匆下樓。此時小二哥不在廳堂，賬房見他腳步匆忙神色嚴肅，趕緊問：“客人這是怎麽了？”
花滿樓問他：“之前與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去了哪裏？”
賬房松了口氣：“您是問那位白發的姑娘啊？方才還見她在後面院子坐着呢。”
這家客棧的院子不小，整潔幹淨。花滿樓剛踏入院子，便聽到王昭君叫他：“你們回來了？”
即使賬房說過她就在這裏，花滿樓在聽到她的聲音後才真正放下心。他循聲走過去：“嗯，陸兄有事要做，只有我一人回來。王姑娘怎麽還不休息？”
王昭君輕聲說：“我睡不着。”
她極輕極淡的聲音很容易讓人讀出其中的情緒，更何況花滿樓還是個耳朵格外好使的瞎子呢。
他溫和地寬慰道：“別擔心，等到明天就好，我們明天便能見到大智大通。”
王昭君聽到他們口中這個本事極大，可以說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人，好歹露出些笑意。她望着花滿樓：“這院裏的景色極好。”
花滿樓微微笑着，指着自己的左前方說：“那裏，是否種着幾株芙蓉？”
王昭君深感驚奇：“正是。”
這客棧的掌櫃想必頗有幾分情趣，院中布置得極為雅致——特地挖出的一窪清池，池子砌成葫蘆狀，池邊鋪着各色鵝卵石；東南角種着竹，再靠近正樓的位置有棵大榕樹，王昭君他們現在正坐在離榕樹不遠的葡萄藤下的石桌旁。除此之外，園中零零散散種着各種花草，雖然種類比不上花滿樓的百花樓，但花團錦簇，千姿百态。
花滿樓似是知道她的驚訝，又說：“牆邊那裏，應當還有為數不少的薔薇。”
客棧的薔薇應該養了許多年，花繁葉茂，爬滿了半張牆。
“密葉翠帷重，秾花紅錦張。”花滿樓吟道，“想必那定然是一番極絢爛鮮麗的繁華之景。”
王昭君打量着他，慢慢說道：“我真希望你能親眼看一看。”說罷，她不等花滿樓回答些什麽，又道：“花滿樓，你喜歡梅花嗎？”
花滿樓略點頭：“梅花堅忍高潔，暗香沁人，我自然是喜愛的。”
王昭君：“我也喜歡梅花的。”
“所以王姑娘才會攜帶着梅花的香袋？倒是極為好聞。”
王昭君表情頓時有些奇怪，不過花滿樓是看不到的。她默了片刻，才說：“我身上并未攜帶香袋。”
一時之間氛圍有些微妙，花滿樓微側身，不好意思地說：“是在下冒犯了。”
王昭君沒在意，望着夜空說：“我曾經最喜歡賞梅了。以前，我住的地方相隔不遠有個梅園，待到冰凍霜結後，整片梅林的花都盛開，仿若天山白雪一般，令人喜愛。若是等到真正下雪之後，枝頭上的雪花與白梅渾然一體，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素白，幾乎讓人以為不是人間之境。”
花滿樓：“等到我們找到大智大通問出王者峽谷的位置，王姑娘自然又能見到自己喜愛的梅林。”
王昭君悵然道：“不可能了，我已經再也見不到了。”她苦笑一聲：“那是太早之前的過去。即使順利回去，等待我的也只有北夷的草原和凜冬之海的冰雪。那片梅林，我再也見不到；那個故鄉，我再也回不去。”
她和那位明妃極相似的身世，王昭君沒有透露給花滿樓與陸小鳳。在那天發現王者大陸的諸多英雄們與那些“古人”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後，王昭君想了很久，終究決定不再洩露更多王者大陸的信息。
她潛意識裏覺得，這樣子無論是對她還是對他們，都是最好的。
花滿樓隐約能從她的言語中拼湊出她一些身世，即使不夠具體，但他起碼聽得出來，大概那王者峽谷也并非她真正的故鄉。
竟是這樣複雜凄苦。
只是……北夷又是什麽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陸小鳳和滿臉不甘不願的孫大老爺來到客棧時，花滿樓二人正在用餐。
今日王昭君沒有戴鬥笠。她雖然容貌有異，但姿容天成，氣質不俗，店中的客人十有八.九都在偷偷瞄着她。只是她自己态度平淡，而花滿樓即使察覺到旁人的視線，也不會在意。相比之下，被注視的這兩人反而成了整個廳堂最淡定的了。
陸小鳳覺得自己這麽低調的人，或許應該另找一桌才好。這念頭在腦子裏一轉，他摸摸鼻子，笑着走過去：“都不知道等人，花滿樓，你這個人不夠意思，十分不夠意思啊。”
王昭君視線從他身上掠過，落到他身後的孫老爺身上，問：“這位就是能聯系到大智大通的人？”
陸小鳳剛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一邊點頭一邊吞咽，之後才說：“沒錯。”王昭君得到答案，也不再好奇。
他們都沒有發現，這個又瘦又小，腦袋卻挺大的老頭子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們。
準确地說，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衆所周知，孫老爺就是大智大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