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頭
第18章 近鄉情更怯
歐陽業聽到下人的禀報,很明顯板下了臉,怒氣十足:“廢物,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被他派去盯梢的下人畏懼地跪趴在地上:“小的本以為那姑娘是和之前一樣出去打獵的,誰成想她竟一去不回,問過客棧老板後才知道她走時已經退了房。”
歐陽業哼了一聲,那下人頓時不敢多言。
他想了想,又覺得事已至此,計較也沒用,便沒好氣地踢了下人一腳:“滾吧。”
歐陽業不是清平山莊歐陽家的嫡系。他不過是分支中的分支,不大受重用的那種。其實他和王昭君說的話倒也有幾分真實,并不全是謊話。陸小鳳找她的消息他是喝酒時從莊上的管事那裏聽來的,只知道莊裏的幾個主子談論過這事,似乎有可謀算之處。他好運氣地遇到了王昭君,想起這回事,覺得自己若能利用一二,得上頭的青眼便指日可待。
他美夢做得好,誰知道,看似對他那一番說辭毫無疑問的王昭君竟然自己走掉了。
“呸,死丫頭不知好歹!”歐陽業啐道,憤憤不平,想不到自己哪裏露出馬腳打草驚蛇了。
其實沒他想得那麽複雜。
王昭君并不知道他心裏盤算的什麽。她只是單純地覺得,沒必要非得和陸小鳳的朋友在一起。
陸小鳳找她是為了什麽?那肯定是因為她那時的不告而別。她本來就打算回去看望他們,現在路費湊得差不多,自然要動身出發了。
王昭君心裏甚至有點感動。要知道她自認和陸小鳳不算很熟悉,只因為他是花滿樓的朋友,她才與他接觸了一二。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熱心地尋找她,甚至發動了自己的朋友。
沒想到他看起來不太着調,整日裏嬉皮笑臉,內裏卻是這麽好的一個人。
王昭君不得不說對他改觀了。
她用了六天的時間趕到了杭州城,此時已經接近十二月的下旬。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一切陌生又熟悉。
顯然,三個多月的時間不足夠讓門房忘記這位由他家七公子親自帶上門的姑娘。她被迎進花府,安置在專門見客的側廳,另有仆從前去禀報花家的主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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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府中中饋的是花大夫人,所以她是最先得到消息前來的那個。她還是那樣賢淑和善,說話時能讓人感受到十足的熱情。王昭君在花府住的那幾日與她最為親近,再見到她也很激動。兩人正說着話,小丫頭進來,說是老太太打發人過來請客人前往一敘。
花老夫人是長輩,自然得王昭君去見她。
花大夫人挽着王昭君的手,與她一同前去,這模樣仿佛又回到了王昭君剛來花府的那天。她們恍惚間都意識到了,不由相視一笑。
興順堂是花老夫人日常起居之處,王昭君是來過這裏的,并不陌生。花老夫人斜卧着塌上靠背,穿了件秋香色牡丹刺繡花鳥紋樣的對襟大襖,戴着鑲了琥珀的抹額,愈發顯得慈眉善目。她見到王昭君,招呼她坐到近旁寒暄起來。
她問王昭君從哪裏過來,近日可好。話說了一通之後,王昭君知道花滿樓只解釋說她有事離開,所以花府的人對她的身世遭遇并不知情。至于她們是否猜到了什麽,她就不清楚了。
王昭君也不遮掩,只說自己暫時回不了家,所以出去散散心。花老夫人和花大夫人都不免流露出憐惜心疼的神态,她卻不在意,只在自己途中經歷的事中撿了兩三件有趣的與她們說了,一時之間氣氛倒是輕松。
正說着話,門口那邊傳來動靜,接着小丫頭進來,說是四夫人來了。
這就是之前聽說的,花滿樓的四哥成親的對象。
這位四夫人個子不高,十分嬌小。因為成了親,所以頭發是盤起來的,但臉卻長得很嫩,年紀并不大,像個瓷娃娃一般。所謂人不可貌相,她雖然看着稚氣,性情卻極為穩重,恬淡平靜,言語不多,與風趣爽快的花大夫人對比鮮明。
王昭君說要走的時候,自然被挽留了一番。
最後,她沒能立刻走掉,留下來用了午飯。花家的男人們都不在家,說是在外處理生意上的事。女眷也只有老夫人、大夫人和四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随丈夫在外地,要到年根才會回來。
事實上,若不是王昭君說想去蘇州,花大夫人也不會這般輕易放人走。即使如此,她還提議說花滿樓之前送信回來言明自己年前幾天回家,不如現在就派人去接他,免得王昭君還得辛苦奔波。
王昭君之前只說要去蘇州,并未言及花滿樓,花大夫人直指出來,打趣一樣的話讓花老夫人嗔怪不已,怕惹得王昭君害臊。畢竟只是個還未婚嫁的小姑娘,就算是不大在意世俗規矩的江湖女子,被這麽調侃,心裏介意就不好了。
誰知王昭君搖頭,竟毫不在意似的:“我自己過去見他。”
然後她就看到,自己面前的三個女人都笑了起來。就連不怎麽插話的四夫人王妍,也擡起手遮住嘴角,眼睛亮晶晶的,盈滿笑意。
這次走的時候,是花大夫人送的。
王昭君把那個小小的木匣子拿出來:“是在長安見到的一支簪子,覺得很适合夫人,就買了回來。”
花大夫人很開心地收下,卻沒有立即打開看,只交給身旁的花青拿着。她親自攜王昭君出門,狀似随意問:“之前你與七童之間,定然發生了些事故吧?”
與其說是事故,倒不如說,是她單方面愧對他。王昭君垂着眼沒有說話,單手撫摸着自己腰間的長笛。
花大夫人又說:“四童成親時,七童回家住了幾天。他雖然看起來沒有異樣,但家裏人怎會不了解他的性情?他那樣子分明是心裏有事。只是他不願意讓人知道,我們自然就不好多問。”她嘆道:“後來家父問及王姑娘,七童只說你有事在身去了別處,再不肯多說,我們便猜想定是有什麽緣故。”她握着王昭君的手,語重心長:“七童是花家最小的孩子,幼時生病傷了眼睛,家裏難免疼寵。但他本性最為良善,待人溫和可親。若是他無意中惹姑娘不快,還望王姑娘寬容些,莫要當真計較。”
她語氣越是和善,态度越是謙遜,王昭君就越是不好意思。心中的愧疚像是雪團一樣,越滾越大,沉甸甸的。
花滿樓有什麽錯?
大概,他錯在太過溫柔吧。
花大夫人特地換了一匹新的馬給她,原來那匹被留在花府養着。杭州城和蘇州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新換的馬腳程了得,她午後出發,中間還休息兩次,到達城門口的時候,夕陽還挂在天邊。
冬日的太陽像是被蒙着一層霜氣似的,朦朦胧胧沒有暖意。
王昭君牽着馬走在去往百花樓的路上,不禁開始想象花滿樓見到自己會有什麽反應。驚喜?高興?或者……生氣?
她記得,在前面的街角向左,轉到那條青石板路上,路的盡頭就是百花樓所在。
上百裏的路程,二十來天的奔波,都将在今天畫上一個句號。明明終點就在前面,只需要再走兩步路就能抵達,她卻站在路邊,遲疑着不敢向前。
那時候住在百花樓,花滿樓曾經帶回來許多書籍給她看。後來前去尋找大智大通,她随手裝進包裹裏一本,現在也帶在身邊。
那是一本詩集,收錄着陸小鳳他們口中“唐朝”的許多詩。
她路上休息,在客棧睡覺前,早晨醒來沒有馬上起床時,都會随便翻一翻。除了最熟悉的李白,她印象最深的卻是不認識的詩人寫的一首小詩。
那詩不過四句長,籠統二十個字,王昭君卻怎麽也無法理解。
尤其,是那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若是客居異鄉,久無故鄉親人的音信,歸鄉時自然是急切萬分的,正要“急欲問來人”才對,怎麽會生出“情怯”“不敢”的心情呢?
若是她哪一天能有機會從北夷回到故鄉,一定是迫不及待的。
王昭君這樣想着。
現在,她卻多少體會到了詩人想要表達的心情。
因為她現在就是個不敢之人。
王昭君在路邊站的時間太長,許多過往的路人都紛紛看她,讓人覺得頗不自在。她正在想是否要先找個地方休整一下,調整好情緒再說,就聽到頗為熟悉的聲音叫她:“咦,是王姑娘?你回來了!”
來人走過來,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怎麽站在這裏?”
是李嫂。
她應該是去買菜回來的時候見到了她。李嫂左手挎着竹籃,裏面裝着各種東西,甚至還有兩包點心。她走在旁邊,前一句問王姑娘都去哪裏了,後一句說這麽冷的天她穿的如此單薄,要凍壞的。
王昭君有心事,只是心不在焉地回應着。
百花樓就在前面,越來越近。
李嫂嘆道:“少爺近來愈發沉默,連飯都吃得少了。”不過随即,她又笑了起來:“王姑娘回來,少爺見到了,定是高興的。”
王昭君手拉着馬的缰繩出神想着什麽,聞言,不由苦笑一下。
真的,會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