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除夕登高夜

百花樓的外門依舊敞開着。

李嫂沒有從正門進,從她手中接過缰繩,牽着馬去了後門。王昭君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步入百花樓。

進了內門,立馬暖和許多。一樓依舊沒人,安安靜靜。王昭君深吸一口氣,拎着裙角,踩着木梯上了樓。她腳步很輕,輕到幾乎沒有聲音。

二樓的窗前坐着個人。

他披着件青色的外衫,側身靠坐在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矮桌,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一般。

他在出神。

花滿樓……沒什麽太大變化。

王昭君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頭發用小巧精致的青玉冠束着,顯出整張臉的輪廓。目如點漆,面如冠玉,一如她初見他時那樣,溫文儒雅。屋裏角落生着幾個炭盆,隔着镂空的罩子能看到通紅的炭火,除此之外裏面似乎還燒着別的東西,所以空氣中有極淡的香氣。炭盆燒得旺,屋裏并不冷,所以花滿樓穿的不厚,裏面是件月白色的長袍,又披了件外衫。

離他比較遠的窗子開了條不大的縫隙,大概是用來透氣的。此時外面街上熱鬧的喧嘩聲就通過那條縫隙傳進屋裏,卻沒有引起花滿樓的一絲注意。

到底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站着看了片刻,王昭君原本有些激動緊張的心情倒是慢慢平複下來。她又擡起腳,走向花滿樓。

這次她沒有再刻意放輕腳步。

花滿樓馬上就擡頭朝向她的位置。

王昭君抿抿嘴,不由自主地攥住腰間的長笛,借助長笛的冰涼讓自己又開始不安的心情平靜。在花滿樓有所表示之前,她率先開口,聲音輕而淡:“是我。”

花滿樓當即愣了下,繼而立刻起身。他袖子從桌面上拂過,一張寫了幾個字的紙飄落在地上。他沒有注意到,只“看”着她,又驚又喜,欲言又止。好半天後,他臉上所有情緒已收斂幹淨,只剩下越發溫和的笑容:“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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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很真摯,不帶絲毫罅隙,就真的只是單純為她的平安歸來而高興。

他實在是個光風霁月,襟懷坦白的真君子。

于是王昭君便跟着笑了:“是,我回來了。”

她再一次住進了百花樓。

原來的房間還是那樣,收拾得幹淨整潔。她穿過的衣服都收在櫃子裏,發簪耳飾等物一應俱裝進妝盒。他們那時離開百花樓,原本想着之後會再回來一次,誰知她見過大智大通後就獨自走掉,所以鳳凰于飛的那套衣物還留在百花樓。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需要鳳凰于飛附帶的十點攻擊力,但看到這些金冠臂飾,她還是有些感慨。

她無法再響應召喚,也不知道會不會在王者峽谷引起波瀾。

百花樓的鮮花果然都凋謝了,不僅是陽臺,院子裏也是光禿禿的。過了兩天,王昭君才察覺到院子裏的變化。她撫摸着樹幹,驚喜道:“哪裏來的梅樹?”之前這裏可沒有這棵樹。

花滿樓在她身後聽着動靜,半晌才說:“是從別處移過來的,我想着你若是回來見了,定是喜歡的。”頓了一下,他又說:“可惜這樹才養成,又經歷一番挪動,今年怕是看不到它開花的。”

聽他語氣中似有遺憾,王昭君寬慰道:“那等來年就是,總是能看到的。”

她又轉身去看梅樹,只聽花滿樓在背後應了一聲:“好。”

又過了幾日,花滿樓便要準備回杭州花家了。他本是要王昭君一同去的,但這畢竟是阖家團圓的節日,她一個外人摻和進去,沒有道理。

王昭君只說自己一人無礙,推辭着不肯去。她态度堅持,花滿樓不想勉強,就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叮囑李嫂備好肉禽果蔬,又将百花樓打掃裝飾了一番。李嫂是花家出來的人,過年自然要随花滿樓一同回去的。好在王昭君平日裏閑着和李嫂學了不少手藝,自己開火做飯不成問題。

因為有李嫂在,所以花滿樓他們是坐馬車走的。王昭君送他們離開時,花滿樓還擔憂地問道:“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王昭君嗯了一聲,把李嫂扶上車,又對他說:“替我向你家人問好。”

“我大嫂定要念叨的。”花滿樓無奈地搖頭。

他這樣一說,王昭君不由想到那樣的情形,也流露些笑意:“那就煩勞你辛苦受着了。”

李嫂同樣不放心,絮叨着:“爐上常溫着水,随時都能用;炭盆暖和,但要時常透氣,不然要出事的;姑娘晚上記得鎖門關窗,雖然城裏治安向來不錯,但就怕有宵小生起壞心思……”

她越說,花滿樓臉上的憂慮之色便越重。

王昭君拍拍李嫂的手:“我都知道,放心吧,我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花滿樓道:“你不了解,江湖上叫人防不勝防的手段多的是。”

王昭君又笑:“人人都知道百花樓是你的地方,難道你曾與什麽人結了仇,所以這仇人才巴巴地趕着過年的時節來尋仇報複?”

花滿樓一時無語:“那倒不曾。”

他這樣的人,能與什麽人結怨?

“該走了。馬車行得慢,早點出發,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到最好。”王昭君說道,“不用擔心我。”

近來蘇州城裏很是熱鬧。

因為只剩下幾天的時間,到處都能見到采買年貨的人們。集市上有附近村莊的鄉親,三兩成群,結伴趕車來蘇州城,趁着白日裏賣掉自己家産出的東西,走時又是買布匹又是買新鮮吃食,滿載而歸。

王昭君并不總是在百花樓裏待着。

樓裏琴棋筆墨俱有,但沒有知音,不管動手做什麽都索然無味。她每日定要出門的,去街上的茶樓裏坐坐,或是到書店買兩本書回來。就算是集市裏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和讨價還價的計較,聽着都覺得可愛。

孩子們最喜歡玩爆竹。将“紅衣将軍”放在地上,膽大的男孩子在捂着耳朵的同伴們滿滿的期盼中,用手中的火條點燃引線,然後又興奮又慌忙地跑開。常有婦人訓斥他們莫要再玩,炸到自己或者燒了衣服都不是小事,可他們做着鬼臉笑嘻嘻地跑遠,換個地方繼續玩,一點都不聽的。

王昭君還在百花樓門口撿到一個女孩子。小女孩年紀小,連話都說的沒有條理,只知道要娘親,眼見着就要嚎啕哭起來。她也是第一次和這麽小的孩子打交道,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哄,手忙腳亂。後來抱進了百花樓,從桌上的攢盒裏拿了枚桃幹給她,她才安靜了,抱着桃幹開心地啃起來。這攢盒共有五層,分別裝着各色的糕點糖餅,幹果蜜餞,都是李嫂準備的。王昭君不大愛吃這些,現在能用來哄住這小姑娘,十分慶幸。

好在沒過多久,便有一對年輕的夫婦沿街喊着“囡囡”找來,正是這女孩子的父母。他們今日進城買東西,很忙碌。要買的東西太多,于是便商量分開買。丈夫以為妻子照看着女兒,妻子以為女兒在丈夫身邊,結果到約好的地方碰頭時,才發現女兒不見了。

妻子抱着一無所知,啃了一臉點心渣的女兒啜泣不已,丈夫倒是鎮定點,連連給王昭君道謝,還拿出一包地瓜幹請她收下。

這地瓜幹竟十分香甜,比許多糖餅還要好吃些。

若是李嫂知道她不愛那些精致點心,反而抱着幾文錢的地瓜幹吃得津津有味,怕是要心塞的。

蘇州城裏的廟會盛大,有販賣各種玩意兒的攤販,也有新奇有趣的表演。王昭君還買了文竹盆栽,就放在百花樓二樓的桌子上。

一日王昭君路過一戶人家,頓時被滿枝頭的紅梅吸引了注意力。這樹在院牆那邊,極高,枝頭有些都伸到牆外來了。紅梅豔麗,暗香湧動,讓人心曠神怡。相比之下,百花樓後院的梅樹果然沒有絲毫要開花的跡象,便更是令人期待來年的盛狀。

除夕當天傍晚,王昭君牽着馬出城。

臨近過年的幾天,蘇州城一直很熱鬧。但真正到了這一天,除了鞭炮聲,街上竟難以聽到更多的喧嘩。

因為這是阖家團圓的日子,不管是世族大家,還是小門小戶,人們差不多都會選擇待在自己家,與親人圍坐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白天王昭君沒有出門,只找出一本游記,慢慢翻看。不知道是什麽朝代什麽身份的作者,自稱不悟浪人,零零碎碎地記錄着自己的經歷,有途經的名山麗水,有被黑心商店欺負的憤懑,有山中菌子味道鮮美的形容,有某個城中花魁一出舉座皆驚豔的感慨。這書是她在一個專售舊書的攤子上買下的,當時只覺得自序裏語言幽默诙諧,結合着文中內容來看,竟無端感受到一種自嘲的失落感。

其中有一章,也是除夕那天。不悟浪人獨自在外,無親無故。別人都是歡喜團圓,他卻背着一壺酒開始爬山。等爬到最高處,俯視着遠處城池的燈火,痛飲烈酒,“雖周遭陰森寂靜,但更覺心潮澎湃。”不過這等豪舉結局卻不圓滿,喝了酒後他只感到更冷,“唇齒打顫渾身哆嗦”,于是忙不疊趁着意識尚且清醒下了山,借宿在山腳的寺廟裏窩了幾天才好。

王昭君倒是不怕冷的,所以她很有興致,想去嘗試一下除夕夜登高飲醉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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