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元宵花燈好

蘇州城外的山腳下,也有一個寺廟。

王昭君昨夜在山上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裹着袍子睡了一覺,今早才下的山。現在時候還早,天蒙蒙亮,但寺廟外已經是人群擁擠了。

——那是趁着大年初一就來上香請願的信衆。

馬昨晚寄養在附近的人家家裏,和耕牛拴在一起。王昭君上門後又借了熱水洗漱一番,才慢悠悠地準備回去。

她不怕冷,但喝了一小壇烈酒,又靠在石頭上睡覺,現在只覺得沒精神。

看來不是誰都能做個豪情萬丈的俠客啊。

蘇州城門大開着,王昭君進了城,時不時能聽到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街上依舊沒有太多人,僅有的那些也是來往匆匆,互相之間都不怎麽開口。

王昭君只想回到百花樓,好好睡一覺。

她進了院子,牽着馬去馬廄,當即愣在原地。

原本空蕩蕩的馬廄,竟然有一匹馬在!

并且這匹馬,十分眼熟。

她飛快地拴好馬,進了小樓。才繞過繪着山水花鳥的屏風,便見一個人踩着木梯,匆匆下了樓。

王昭君望着他,訝然道:“花滿樓,你怎麽在這裏?”

花滿樓像是沒聽到似的,停在她面前,表情似喜似悲。他擡起手,似乎是準備碰一碰她,但手指剛觸到王昭君的臉頰,他恍然被驚醒,立馬收回去,黯然道:“我以為你又走了。”

他的手真涼,和剛從外面進屋的王昭君相比,也不差什麽。

王昭君只顧着他說的話了。

Advertisement

他說“又”。

她心中嘆息,主動上前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之前,是我太過任性,對不起。”

花滿樓沉默片刻,搖搖頭:“不必再說那些。”

現在時辰尚早,城門大開也不過一個時辰左右。晚上不好趕路,以杭州城的距離,他必然是昨天就已經到了。王昭君是在傍晚時分出的門,竟是恰好與他錯過了。

百花樓的二樓,只比外面稍微暖和點,因為她臨出門已滅了所有火種。這種環境下,花滿樓睡了一個晚上,怪不得手那般冰涼。

她已經這樣愧疚,花滿樓便沒有告訴她,其實他徹夜未眠。

黑漆漆的百花樓裏,他就坐在窗前,安靜地想着一些事。

他想起自己幼時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來,後來幹脆昏迷過去。等再次睜開眼睛後,聽到母親哭泣的聲音,還有父親和幾位兄長的說話聲。他眨眨眼,好半天才說出話,嗓音嘶啞:“怎麽不點燈,這麽黑。”然後周遭的聲音頓時都停下了。

他想起自己剛決定從家裏搬出來時,父母的百般不願。他們向來疼寵憐惜他,恨不得把最好的都送到他面前,聽到他說想自己獨居,哪裏肯同意?最後實在拗不過他,在他同意李嫂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後,才松了口。即使如此,他臨行前,母親依舊不舍,以至于哭了好幾場。

他想起陸小鳳本來是沒有胡子的,不知哪一天開始,他突然蓄起了胡子。他是看不到的,只是突然聽江湖上開始有“四條眉毛陸小鳳”的叫法,才知道這回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就頗講究地蓄了須,還洋洋自得自以為美,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他想起王昭君剛離開的幾天,他總是心神不定。他看不到,但從旁人的話裏總知道,她樣貌應該極美。一個貌美卻無武功傍身的年輕女子,在外獨自行走,又是那樣懵懂單純,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了,該如何是好?如果她身上帶的錢花光了,要住哪裏吃什麽?她聽了大智大通的話,心中定然茫然難過,若是一時想不開……他向來是個樂觀開朗的人,總覺得世間處處充滿陽光,人生總是缤紛美好的,現在卻忍不住往糟糕的地方想。

他與王昭君相識,不過半月的時間,卻已經漸漸熟悉起來。吃飯的時候,飯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聽不到有人對某道美味菜肴的贊美;擺弄花朵時,他偶爾會回首,總覺得有個人就坐在身後,耳朵仿佛能聽到她翻書的聲音;挑撥琴弦,琴聲細碎嘈嘈切切,再沒有人會啓笛應和。

已經過了很久的獨居生活,突然就不習慣了。

他請朋友留意她的行蹤。在四哥的婚禮上,聽陸小鳳說沒有她的消息,又是一陣擔心憂慮。天氣漸漸寒冷,百花樓的花兒們都謝了。李嫂便叫人上門,将院裏陽臺的花盆都搬進屋裏。他聽着他們的搬動的聲音,突然問道:“梅花快要開了吧?”

李嫂道:“哪裏有這麽早,最早的梅花大概過上一個多月才能開。”

“去把譚花匠找來。”花滿樓說,“我有些事要向他請教。”

譚花匠是城中有名的人物,最會伺候花草樹木的。花滿樓問過他之後,從他那裏移了一株梅樹過來,就種在百花樓的院子裏。他第一次栽植這種,格外細心,知道它紮根存活,長勢喜人,便十分高興。

高興,又惆悵。

他總想着,自己足不出戶,自然得不到她的消息。但他又擔心若是離開百花樓,王昭君突然回來,兩個人便錯過了。

後來,她真的回來了。

花滿樓只覺得心中充斥着一種無法描述的情緒。他又是驚訝,又是高興。聽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聽她動手給自己斟茶,聽她柔聲講述着離開之後的行蹤,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微笑起來。

回到花家,果然被長嫂念叨了一番,說王昭君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怎麽能留她獨自過年呢?她本來想安排人去接的,好歹被花滿樓勸住了。

王昭君那時态度真的堅定,他總不想讓她為難的。

只是一想到她孤零零的,即使她說自己一個人無礙,他依舊放不下心。這心情一日比一日重,到了除夕這天,他終于做出決定。說服父母很不容易,但雙親通情達理,他還是得以離開。

然而,百花樓裏空無一人。

帶回來的東西被放在桌上,花滿樓坐在榻上,心中一片茫然。他回來時天色尚未完全黑,等到了夜裏,她仍然沒有回來。

她又走了。

花滿樓記得自己臨走前,她笑着與自己說話的聲音。她的聲音向來是清冷的,悅耳動聽,他第一次聽過就記住了。他說過了年就回來,還和她約好,一起看元宵節的燈會。

她怎麽就走了呢?

花滿樓靜靜地坐着,想了許多事。窗外的鞭炮聲陸陸續續響起,整座城都熱鬧起來,只有百花樓,依舊是安安靜靜的。

過年了。

屋裏沒點火,冷得很。好在花滿樓是習武之人,這點寒意并不算什麽。他聽到窗外有人開始走動,還有孩子們喧鬧的聲響,漸漸回過神來。

他需要洗漱,然後好好休息,睡一覺。

百花樓的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

她說她一時興起,就學着書上的人登山喝酒,剛從山上下來。王昭君燒了熱湯,在他洗漱的時候又用廚房的食材做了兩個簡單的小菜,兩個人用過早飯後,都覺得困意泛濫。

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竟被他們睡了過去。

李嫂一直沒回來。她是花家資歷較長的老人,頗得花母信任。她有兩女一子,丈夫去世後她辛苦拉扯着孩子長大,現在長女已經出嫁,次女就在老夫人身邊服侍,小兒子跟在三少爺身旁做了小厮。花滿樓來蘇州居住,她負責照顧他的衣食,過年總要在家裏多住幾天的。

雖然之前和李嫂學了不少,但自己一個人時,王昭君三餐大多随便。現在有花滿樓在,自然不能馬虎。他十分賞臉,即使是一道簡單的白玉豆腐湯,他也給了極高的評價。王昭君本來就有幾分興趣,不然也不會請李嫂教自己廚藝,這下愈發樂此不疲,甚至自行研究了幾道新菜。不過冬日新鮮蔬菜較少,大多是李嫂之前曬的菜幹,能施展的空間有限。

花滿樓最喜歡的是炖肉,裏面加了豆角幹。肉炖得色澤紅潤,豆角幹又解膩,口感鮮香無比。

蘇州的燈會早早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元宵節之後。等到了元宵節那天,蘇州城更是熱鬧。街上彩燈招搖,映得整座城仿若白日一般。花滿樓與王昭君用過元宵後便出了門,一路上都是人們呼朋喚友,相互交談的聲音。到了燈市上,更是摩肩接踵,鼓樂喧天。

王昭君看着各個攤上擺出的那些新穎繁多的燈盞,已經入了迷。很多燈上挂了燈謎,只等有人猜中,便可帶走。她往往一頭霧水,毫無頭緒,就念給花滿樓聽。花滿樓稍微琢磨一番,便在她耳邊說出答案。

王昭君拿着答案再去看燈謎,只覺得茅塞頓開。這些燈謎大多是拿一個字作底,編出幾句靈巧精妙的形容,亦或是用各種特征來隐射某樣事物。王昭君摸透其中規律,對着一紙簽上的“秋一半,春一半”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是個香字。”

老板哈哈大笑,取下挂着的彩燈遞給她。

燈市上的人太多。王昭君遠遠見到一盞琉璃燈,與花滿樓說了一聲,兩人一同往那邊去。她欣賞了一會兒,聽這客商講了這燈身造型的特殊心思,周圍的人也贊嘆不已。王昭君正待與花滿樓說些話,卻突然發現周圍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他們這是……走散了?

王昭君哭笑不得。

實在是人多,花滿樓又表現得完全正常,她便沒有多加注意,誰知兩人會失散。好在不算什麽要緊事,沿路慢慢看去,總會遇着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