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燈火闌珊處

她找到花滿樓的時候,他就站在橋邊的樹下。

拱橋上站着許多人,都在看河面燃放的水燈。水面被燈光映照着,稍微起了波瀾,便是一片波光粼粼。橋下有畫舫劃過,歌女的聲音從裏面傳出,悠悠揚揚好不動聽。

花滿樓站在樹下,臉被旁邊花燈襯得有些微紅。他似乎在聽着那歌聲,又似乎在注視着随波飄蕩的蓮燈。

忽而一道震天的響聲,便見河邊燃起火光,繼而是一個白點竄天而上,在夜空炸裂開,形成禮花散落而下,如星如雨。這是個開始,月本來就圓亮,被一道道禮花照耀着,更是如同白晝。花滿樓微微仰頭,也在“看”那衆人驚嘆之處。只是他站的地方較為僻靜,上面無葉的樹枝伸展,又有攤販的棚子擋着,各種光線到了那處就微弱許多。

之前讀到的詩句,是如何寫的來着?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王昭君視線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開。

她提着燈走過去,說道:“怎麽走到這裏了?”

花滿樓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本是在你後面的,但被人群擁着,不知不覺就走到此處。想着之前說過要來河邊看水燈,便在這裏等着了。”

生怕再走散,之後王昭君就一直留意着花滿樓的動向,不敢再分心。

元宵節過去又三天,李嫂終于回來了。花家派了輛馬車送她過來,車上還載着給他們捎帶的東西,從衣物到吃食,應有盡有。其中有一架琴,說是花滿樓的三哥才到手的,是制琴大師尾木先生的手藝,特地捎給他。

李嫂重新掌管起百花樓的雜物,王昭君便日日閑了起來。這天她剛托人将寫給趙婉如的信件并一些特産禮物帶走,花滿樓就提議道:“正好有時間,要不要學一下琴藝?”

王昭君欣然應允。

等她能獨自彈出一段小調,已經是正月末了。蘇州城的大鄉紳陳致方辦了宴會,邀請城中大戶人家去他郊外的園子裏賞梅,花滿樓也在受邀之列。王昭君很有興趣,便随他一起去了。

這位陳老板已過不惑之年,性情頗為豪爽。他的園子很大,依山那處種着一大片梅林,宴會就在此處。這片梅林都是紅梅,多為重瓣,姿态妍麗,燦若雲霞。王昭君獨自去園中走了一圈,回來時正好遇着陳老板在和花滿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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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致方笑道:“剛吩咐了小丫頭們折些花枝擺起來賞看,王姑娘若是喜愛,只管随意折去,哪怕熏熏屋子也好。”

王昭君微皺眉,道了謝,說:“只是看看它們便已足夠。”

陳致方只當她客氣,說都是玩物,博人一笑罷了,不足一提。他剛說完,有人噗嗤一笑:“王姑娘是惜花之人,怎麽會做這等毀花之事。”

說話的人很年輕,着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樣貌堂堂,正是王昭君方才在園中遇見的男子。他上前行了一禮,又說:“在下陳遠賀,家父總愛附庸風雅,王姑娘別與他計較。”

陳致方被他的話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遠賀依舊一派從容,仿佛剛才那大逆不道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陳氏父子的相處頗為有趣,但身為客人,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幸而丫鬟前來,說是永泰商行的孫老板來了,陳致方又說了些客氣話,這才起身離去。

陳遠賀與花滿樓寒暄幾句後,突然把話題轉向王昭君:“王姑娘覺得我家這處梅園如何?”

王昭君正在喝茶,聞言看他,說:“花容爛漫,開得極好。”

陳遠賀又說:“家父是個商人,卻最喜這等風雅之物,平日也常常慣會收集些名人字畫,邀人欣賞。這裏的梅園雖是他提的,但實際上卻是我一手操辦。方才我見姑娘看得認真,本打算與姑娘講解一二的。”

王昭君笑了笑,低頭不語。

她剛才确實在園裏遇見了陳遠賀。陳遠賀主動與她搭話,王昭君回應兩句便借口有事匆匆離開,沒想到他會說出來。

花滿樓微微偏頭,似是疑惑于陳遠賀的話,怕她遇到什麽難事。此時不好解釋,王昭君便在他手背上輕拍兩下,示意自己無礙。

陳遠賀看了一眼,又說:“在下剛剛打擾,姑娘應當未曾盡興吧?不如我們現在再入園一觀,在下定當盡心款待。”

王昭君還未說話,花滿樓卻道:“方才聽聞孫老板已到,想來不多會兒就要開宴,不好走動。”

陳遠賀頓了頓,又笑道:“的确,真是可惜。”

他神情帶着惋惜,仿佛不能一起游園以盡主人心意很是遺憾似的。這般熱情讓王昭君不由再次道謝,與他說話便不像之前那樣尴尬,自然許多。

陳遠賀是個口舌伶俐之人,許多事從他嘴裏講出來,五分趣味都變作了七分。話說着說着,王昭君便提到自己出游時候的事。陳遠賀聽聞她臨近年底才回到蘇州,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姑娘不知道十月裏譚記雜貨起的那場大火。”說罷,他轉眼打量花滿樓一下,又問:“王姑娘與花公子,是相熟已久的朋友嗎?”

王昭君看了眼花滿樓,說:“不算很久,我之前處境艱難,單方面得到了花滿樓很多幫助,心裏很感激他。”說完,她認真地加了一句:“花滿樓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被她這樣一本正經地稱贊,花滿樓不禁低咳兩聲,垂首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陳遠賀也說:“原來如此,花兄實在是古道熱腸。”繼而又嘆道:“不知王姑娘當初是怎樣遭遇,若是陳某遇到,也定當盡心相助。”

王昭君深知自己來歷蹊跷,她并不打算讓過多人知道這事,于是僅僅微微笑了下,不再多言。

本以為與陳遠賀相識,不過是一時的主客關系。誰知接下來沒過多久,他便遣人送上一盆梅花盆景到百花樓,古樸精致,十分可愛。花滿樓讓她只管收下,又另外準備禮物回贈過去。

又過了幾天,陳遠賀便送上請帖,說是城南新開了一家食肆,店中菜肴很是美味,邀請她一同前往。

王昭君翻看着這張精美的請帖,問花滿樓:“你想去看看嗎?”

花滿樓面容沉靜,搖頭道:“這帖上內容……只是寫給你的,我不方便去。”

王昭君這才注意到,不解地說:“我與他僅僅萍水相逢,他又是送東西又是請吃飯,真是熱情。”

花滿樓聽她這麽說,欲言又止,猶豫再三,道:“陳公子應該是好意。”

“可是我最近只想在家練習琴技,不大想出門。”王昭君為難地嘆氣,“可以不去嗎?”

花滿樓沒說話。過了會兒,他摩挲着袖角,對還在看請帖的王昭君說:“你若是真的不想去,可以回個帖推辭了,不是什麽大事。”

王昭君驚訝:“還可以這樣?我這就寫。”她說罷,徑直走開去書桌那邊動手研磨,只留下表情微妙的花滿樓,獨自沉思着。

他手指敲着桌沿,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手上動作停下,又微笑起來。

王昭君的回帖送出去之後,陳遠賀那邊就再無動靜。這讓花滿樓感覺有點奇怪,畢竟據他了解,陳家公子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人,若是他真有心思,怎麽會就這樣輕易放棄?

想來想去,應該是王昭君那封回帖的內容造成的。

也不知她究竟怎麽寫的。

後來一日,花滿樓與王昭君一起前往陳遠賀提過的那家食肆。說來也巧,花滿樓正走着,就聽到王昭君“咦”了一聲,然後對他說:“陳公子也在。”

陳遠賀不是一個人,與他随行的正是永泰商行孫老板的愛女,孫婷婷。王昭君先點頭示意打了招呼,陳遠賀臉色稍變,等花滿樓他們走到近旁,他已恢複如常:“花公子,王姑娘,許久不見了。”花滿樓還禮:“陳公子。”

既然遇到了,四個人便坐到了一起。這頓飯吃得十分怪異,陳遠賀雖然依舊談笑風生,但一反之前的殷勤态度,避免與王昭君說話,反而對孫婷婷照顧有加,說說笑笑,好不親昵。只是他動作語言有種特別的親密感,花滿樓聽着他刻意體貼的話,又聽到孫婷婷嬌羞的回應,擔憂地“看”了眼王昭君。

王昭君見他看自己卻不說話,又見旁邊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想了想,夾起一筷幹燒鹿絲送到他碗裏,并說:“你嘗嘗這個,味道極好。”

一時之間,氣氛有點怪異。

花滿樓哭笑不得,自然只好吃下,誇了句:“确實不錯。”

王昭君點頭:“原來鹿肉可以這樣烹饪。等我以後再有時間,就去山裏獵只鹿來,到時候我們自己做着吃。”

孫婷婷插嘴道:“王姐姐,你還會打獵啊?”

王昭君應了聲,還說:“是啊,我最喜歡打獵了。”她現在一身的攻擊裝備基本都是靠打獵得來的,心中覺得再沒有比山中野獸更讓人喜歡的東西了。

孫婷婷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問了她許多關于狩獵的問題。王昭君隐瞞了自己的攻擊技能不說,只簡單給她講了些尋找獵物的技巧,山上令人驚嘆的雪景,還有自己曾經獵到的各種野物。

飯桌上只聽到兩個女孩子交談的聲音,花滿樓和陳遠賀皆是沉默。其中各自心思,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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