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要打擾我
再一次見到陸小鳳,是在二月下旬。
他依舊披着件大紅色的披風,胡須整齊漂亮,和眉毛一樣。這次他上門沒有被王昭君攻擊,她只是瞧了他一眼,仍然專注于手下的琴上。
彈琴須有始有終,哪能半途而廢。
等她停下,陸小鳳眯着眼道:“雖然早就收到花滿樓的傳信,可真的見到你回來,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王昭君現在對他很有好感:“陸小鳳,謝謝你之前辛苦尋我,給你添麻煩了。”
陸小鳳擺擺手。
為了表示自己的謝意,王昭君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菜。今日的酒是十年的花雕,陸小鳳很滿意。
閑話間,他問花滿樓:“我剛剛來,怎麽覺得你樓前攤販少了很多?連叫嚷聲都沒之前熱鬧了。”
花滿樓頓了頓,說:“或許是因為先前那事吧?”
陸小鳳好奇:“那事?”
王昭君回答他:“不知哪裏來了幫地痞鬧事,咄咄逼人,打砸不說,還想進百花樓鬧騰一番。”
陸小鳳聽了直搖頭:“蠢貨蠢貨。”
王昭君跟着點頭,很是同意他的總結:“我稍微動了下手,他們就傷得動不了。不過我沒傷了所有人,還留了幾個健全的,令他們帶着人離開了。”
知道這裏大多數人不像王者峽谷的英雄們那般能抗傷害,和小兵似的,挨幾下技能攻擊就不行了,再加上花滿樓不喜濫殺無辜,所以王昭君很少出手傷人。
實在是那些人太過分,她才動手的。
陸小鳳不像花滿樓那樣覺得她手無縛雞之力。他一直都認為,王昭君看着柔弱毫無功力,但絕非等閑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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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聽她這麽說,他竟沒有一絲驚訝。
他問:“有什麽緣故嗎?”
王昭君自然不知曉。對她來說,無緣無故的戰鬥實在正常,王者峽谷的英雄們,見了面就要打起來的。素不相幹的人找上門來,打出去就是,何必問原因呢。
花滿樓遲疑片刻,說:“我倒是有些想法。”
這下陸小鳳和王昭君都看着他了。尤其是王昭君,她從未聽花滿樓說過,一點都不知道他還琢磨過這事。
“我猜想,應該是陳公子有關。”
陸小鳳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陳公子是誰。王昭君也沒說話,她想了想,才說:“陳公子?陳遠賀陳公子?”
花滿樓點頭:“那夥人走後,李嫂打掃時撿到一塊腰牌,拿給我看,正是陳家的。況且那日我留心注意,動手的幾個人雖是痞氣十足,但說話最多的兩個人卻不大有動作。我想,這兩個多半是陳家的下人吧。”
陸小鳳:“你既然知道,怎麽不上門讨個說法?”
花滿樓淡然道:“我知道其中大概原因,他不過出口氣罷了。之後他再無動靜,我也不想計較太多。”
陸小鳳咂舌:“這個人總是這樣好,也不知道他能否對得起你這份寬容。”
王昭君一直安靜地聽着,再度認可陸小鳳的話:“自然,花滿樓是頂好的善人。”她又冷着臉,說道:“那個陳遠賀,真是不可理喻。之前那般熱情待客,又立馬翻臉不認人,實在反複無常,令人生氣。”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周圍的空氣仿佛都是冰冷的,陸小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花滿樓忍俊不禁:“他這樣子,總是有理由的。”
被人找上門來鬧事,他卻替人說話,陸小鳳笑道:“這理由必定得比天還大,不然哪裏能說得過去。”
花滿樓不語,又轉向王昭君:“先前給陳公子的回帖,你是怎麽寫的?”
他見不着,陸小鳳卻看得一清二楚,王昭君聽過之後表情空了一下,然後就微蹙着眉回想着。
都将近一個月前的事,又是不相幹的人,誰能記得那麽清楚呢?
她說:“先謝了他的好意,然後說有事要做,不方便出門。”直到這裏都還算平常,她又說:“他總是無緣無故送東西請吃飯,所以最後我告訴他,叫他不要再打擾我,實在麻煩。”
陸小鳳聞言,扶額嘆息,問花滿樓:“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花滿樓微笑。
陸小鳳便嘆氣道:“可憐,可憐。看上這麽個不通人事的冰美人,真是可惜了那一腔純情。”說着說着,他自己卻毫無遺憾之意,撫掌大笑,樂不可支。
誰知道他們倆又悟出了什麽。
李嫂上來收拾桌子,王昭君便和她一起,将碗筷碟勺一衆器皿都拾掇好,一同下了樓。陸小鳳聽她們腳步聲消失,才大笑道:“她竟這樣遲鈍,絲毫不給面子,怪不得那陳公子惱羞成怒。”
花滿樓想起先前他們在食肆遇到陳遠賀,一起用的那氣氛古怪的一餐。他當時覺得陳遠賀态度有異,怕王昭君多想,沒想到卻被她誤會自己的意思。想到王昭君給他夾過菜後,陳遠賀更是一句話不說,花滿樓就忍不住搖頭嘆氣。
“真是辛苦你了,花滿樓。”陸小鳳道,“我看,你最近還是小心點吧。”
花滿樓笑問:“小心?小心什麽?”
陸小鳳打趣他:“我看你好像是交了桃花運。男人若是交上桃花運,麻煩就跟着來了。”
花滿樓聞言,卻是有些怔忡,片刻之後才說:“不是桃花運,也算不上什麽麻煩。”
陸小鳳看着花滿樓,嘴角帶着微笑:“怎麽不是?我看王姑娘與你相處甚好,言語間對你更是傾慕推崇,難道這些你都感受不到?”
花滿樓這次沉默了許久,才慢慢搖搖頭,說:“她心裏只當我是個助她良多的朋友,算不上其他。”
陸小鳳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從不為眼盲而怨天尤人,對別人的憐憫同情總是一笑了之。他以前從未表現過類似的情緒,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若是花滿樓沒有因為那場病傷了眼睛,那就好了。
有些東西,只有眼睛能看得到。
陸小鳳是個浪子,這個浪子已經見過自己的朋友,現在又要走了。
他說他得到了些情報,現在要去找朱停。
“朱停是誰?”王昭君問。
花滿樓告訴她:“有人說,朱停是萬能的,這世上沒有朱停做不到的事。能升空飛翔的鐵皮鳥,內外兩面穿的衣服,甚至是能自動洗碗筷的櫃子……這些對朱停來說,根本都不算什麽,他有一雙這世上最精妙的手。”
“他是個頂級的聰明人。”
于是王昭君就笑了:“那這個人,定然也是陸小鳳的朋友了?”
花滿樓也笑,邊笑邊點頭。
“用陸小鳳的話說,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王昭君說,“以後我若是能見到這個朋友,定要請教一下能自動洗碗筷的櫃子是什麽。”
她後來又和李嫂說到了這件事,李嫂當然是不信的。花家家底豐厚,李嫂見識過的好東西不知有多少,但也從未見過這等稀奇古怪之物。不過她倒是很有興趣,說若是真有,買一個在廚房擺着,不知要省下多少氣力。
三月初的時候,王昭君收到了趙婉如的來信。她之前去信告訴趙婉如,自己暫時會常在蘇州城居住,若是寄信,就讓人送到百花樓即可。
送東西上門的是趙家商行的夥計,随信而來的還有一個偌大的木頭箱子,被兩個夥計搬進來,沉甸甸的。李嫂留他們喝茶歇息,這邊王昭君忙看了信。
趙婉如唠唠叨叨寫了許多內容,足有三張紙,不過說她整日無聊,又被二哥拘在家裏讀書做女紅,心煩意燥。後來她收到王昭君的信,聽她說自己在學習做菜,也跟着來了興趣,纏着家裏廚娘教她,只是她厭煩煙熏火燎,最後便專心研究起糕餅點心的做法來。
她又寫上次王昭君寄給她的東西,着實新奇有趣,果然江南地區的工藝與她們長安那邊的風格不大一樣,王昭君一看便知道這丫頭在捧着她說客氣話。要知道她當時挑了時下最盛行的胭脂香粉給她,只是些許心意罷了。雖然不錯,但趙家生意做得不小,趙婉如怎麽可能連這點東西都沒見識過?
信中剩餘便是一些小事,什麽一條喜愛的裙子被小侄子點的炮竹燒了一個洞,大雪之後大哥給她堆了個雪人,她母親有意為李舒與她二哥定下親事,但被趙青琤推掉了……最後一件事她着墨最多,興奮之意躍然紙上。王昭君知道她與李舒不和,如此孩子氣讓人哭笑不得。
在信紙最後,她問王昭君以後是否還會再回長安看她,又問她以後真的就定居在蘇州了嗎?
王昭君提起筆來,不知如何回答。
她沒想那麽長遠,只是覺得想回來看看,于是便回來了。在百花樓住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感覺安心。
花滿樓很好,待人溫和體貼;李嫂很好,像長輩一樣和藹;百花樓很好,精致又舒适;蘇州也很好,風景秀麗,生活安逸。她已經漸漸習慣這裏的環境,回想起王者世界的那些殺傷鬥争,仿佛像是一場夢。
但她終究只是個來做客的朋友,這樣住在別人家裏,确實不太好。
王昭君心不在焉地看着趙婉如的信,目光落在“定下親事”“侄子”的字眼上。
若是花滿樓定了親……若是他有了妻子孩子……
她更是不能在百花樓住下去了。
王昭君一個晃神,筆尖上的墨汁便滴落在雪白的紙上,暈開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