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後來謝康一直逼迫陳戰叫自己"哥哥"。

他左手高舉盛滿西瓜肉的小碗,"陳戰,叫哥哥,叫哥哥才給你!"

他把他妹藏在身後,突然回頭親她的臉,"陳戰,叫哥哥,叫哥哥謝媛就讓你親。"

他們走在馬路上,霓虹燈鋪滿了他們的眼睛,他指着戲院的海報上的胖女人,"喂,叫聲哥哥咯,我請你看戲。"

他笑嘻嘻的朗讀妹妹的作文,"陳戰哥哥的眼睛像星星,陳戰哥哥的笑容像刮風",他跳上桌子,"陳戰你到底叫不叫?不叫‘哥哥'我就繼續念......‘啊,陳戰哥哥是最美麗的哥哥'......"

他站在車門外,身後背着行囊,"喂,叫聲‘哥哥',叫聲我就不搬家啦。"

可似乎沒有成功過。

陳戰一個高射跳奪過謝康手中的碗,叼起碗中西瓜,"不叫!"

陳戰伸出手,食指朝謝媛勾兩勾,"過來",謝媛掙開她兄弟的禁锢,跑到陳戰面前、親他一口,陳戰擦幹臉上的口水,"稀罕!"

陳戰從書包裏掏出彈弓,一粒石子朝戲院海報射去,女人乳房爆破,他飛快把彈弓塞進謝康手裏,"叫哥哥,不然就喊是你幹的。"

陳戰慢條斯理的展開一張信紙,"美麗的顧小姐:我愛慕你已久,你那芬芳的氣息......你的仆人:謝康。"

陳戰低下頭,月田弄堂的晨光照亮他的臉龐,他推了謝康一把,後者打了個踉跄,"上車吧,車要走了,謝康。"

陳戰所在的學校充滿參天古木,而其間所有建築都不超過兩層,好像有意将自己隐身于這片樹林。它成立于謝康的小學時代,剛成立就轟動一時,也是在這個階段,陳戰和謝康曾經帶着撒野的心情跑到它那裏玩。他們比較鐘意教學樓前的樟樹,它看起來老的不能再老,最高的枝桠好像浮在白雲裏,遇到雷雨天氣,這些枝桠十之八九被劈斷、濕淋淋的躺在地上。他們爬上它,在枝桠上攀來調去,玩警察抓小偷。他們幹這些事情的時候,經常有學生站在樹下圍觀,謝康就朝陳戰使眼色,陳戰會了意,兩人便來了一串最高難度的動作,從兩條分別指向北和東的枝幹上來回跳躍、頭挂在軟枝上扮演吊死鬼、拉下褲裆往樹葉上飙尿,常常看的男學生哈哈大笑女學生哇哇尖叫。雖然說謝康曾經在這裏稱霸一時,但畢竟是多年前了,現在他置身于這校園,竟然有些找不着北。他最終拉住一個偏分頭男生,"同學,請問禮堂在哪裏?"

"禮堂?"

"嗯,有位章先生的演講是在那裏麽?"

"演講?"

"嗯,是在那裏麽?"

"沒什麽演講,禮堂在維修--禁止入內。"

"啊。"

被騙了,又。上個禮拜六也是,明明和顧小姐逛街去了,一人手裏捧一紙袋爆米花,卻打電話來說在老師家裏補習。那麽,今天也是和顧小姐在一起吧。顧小姐臉白身長,夏天穿湖藍色旗袍,冬天穿紅白相間的肥大襖子,秋春兩季撐傘走在開滿白花的細雨裏,很多男人都在夢裏想着她。有個七月,謝康和陳戰在周記買炒栗子,她也在那裏,"老板,這栗子我能先嘗嘗麽?"得到允許後她從簸箕裏揀了枚烏黑肥胖的,張嘴咬,"喀嘭",幹脆的樣子很像老鼠啃黃豆,謝康看得入迷,回頭問陳戰:"找她搭讪她會理麽?"

當時陳戰皺着眉頭,他怎麽回答來着?哦,他說:"自己看着辦吧。"他真奇怪,現在謝康想到當時的情景,突然感到他奇怪的難以言喻,他分明前言不搭後語麽,自己問他的是她,他回答的卻是自己,主語什麽時候偷換了。莫非當時他就看上她了?是啊,早該想到了。虧自己當時自作多情,還為他那副黯然的樣子暗中高興,高興過頭,就忘了找她搭讪。

所謂的先機,就是這樣被他搶去了吧。

謝康走出校門時,一群推車買小吃的婦女站在馬路兩旁,中暑似的垂下頭。鍋裏的蔥油餅、罐裏的臘八粥、篩子裏的炸芋糕都在午後的太陽底下歇着,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昏昏欲睡。謝康前面有幾個女學生扭腰前行,熱烈的探讨某個問題,謝康緊随其後跨進一家小飯館。

"顧淑琴?"

"那還有誰?"

"她不是和陳戰麽?我前幾天還在書店看到他倆一塊兒。"

"那怎麽啦?愛情這東西,說變就變!"

"可也不會是王......吧?"

"怎麽啦?他可比陳戰闊氣多啦。"

謝康低頭刨飯,女學生吃完馄饨結賬走人後,他才起身離開。

陳戰肯定想不到吧,當然咯,他總把感情這東西看得太簡單,過去他父親甩他媽,事實擺在面前,他硬是不相信。他肯定很難過吧,這還用問,飯照樣吃,覺照樣睡,就是一連很多天一聲不吭,有一次我不知怎麽惹了他,他就這樣兒,連哄帶騙他也不理,罵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回,掄起拳頭打過去,他也哼都不哼聲,直起脖子朝前走、走到家門口才"砰"的倒下去,不消說,一路跟蹤的我被他吓得魂飛魄散。話說回來,顧淑琴這婆娘,幾個大子兒朝她一扔,就跟着別人跑,也太......呸。

古城牆的輪廓,在謝康還沒走到弄堂盡頭的時候就瞄見了,他甚至還看到了老頭子們端坐對殺的佝偻身影,耳朵邊也傳來"将軍""回馬槍""精妙好着"的大叫。再走近一些,搭在城牆下的麻布棚就清晰了,五顏六色的飄浮在老頭們的頭頂,夏日防暑,冬日擋風,遇上下雨降雪它們則又成了老頭的帽,把雨雪拒之腦後。這群熱愛的象棋的老頭子,每日聚于此地對局,幾乎抛家棄子。有時候他們中誰的老伴鬧到這裏要拆棚,這人便只好被灰溜溜的押回去,下次再來,必與一位老鳏夫感嘆:"莊生死了老婆鼓盆而歌,我算是徹底明了!"

"重來重來,我不走這着。"老頭A伸手截住對方吃掉自己"馬"的動作。

"哎呀,你怎麽老悔棋?!"站在一旁的老頭B十分不滿。

"羅嗦什麽?他都沒意見,"老頭A朝對手嘟嘟嘴,又擡頭瞥了老頭B一眼,"你一個看棋的瞎嚷什麽?"

"咳,不看啦不看啦,"老頭B扭頭走人,"老頭子欺負年輕人,不看啦不看啦。"

對局的兩人繼續下棋,片刻,老頭A又大叫:"慢着慢着,這着重來。"

謝康走上前,抓住他移棋的手。

"幹嗎?"老頭A偏頭釘住他,"這是哪兒跑來的年輕人?沒見過......小李,你認識他?"

"不認識。"他的對手飛快瞟了謝康一眼。

"不認識?"謝康上前抓住小李的頭發,回轉頭問老頭A,"大爺,他跟你說他姓李?"

"啊。"

"他騙你呢。"

"騙我?"

"他是我兒子,他老子我姓謝,你說他姓什麽?"

"你兒子?逗我吧,看你樣子最多也才二十。"

"我怎麽會逗你?我要不是他老子,我幹嗎管你欺負他小子,我有病啊?要我不是他老子,你走一步悔一着我都沒意見!"

"行,你訓你兒子,我不陪。"老頭A匆匆站起,躲怪物一樣,跑得一身骨骼"嗡嗡"響。

"我服你行不行,謝康。"

"咦?"謝康驚訝的望着對方,"你認識我啊?"死陳戰!

"怎麽找來的?"

"難找嗎?你哪次不是這樣啊,一遇到個什麽事兒就躲到這裏來下棋,瞞得了別人瞞得了我?"

陳戰一愣,目光在謝康身上迅速一碰,又移向棋盤,"要不,我們來一局?"

"來個頭!"謝康一把抓住陳戰的手,"走吧,找個地方,做爹的要好好訓兒子!"

"你怎麽一個人回來啦?"謝媛打開門,伸腿把拖鞋踢給謝康。

"嗯。"

"媽不是讓你叫陳戰來嗎?"

"沒找到。"

他們沿着城牆走,城牆的磚塊上有古代工匠的名字。陳戰咬定他和顧小姐沒分手,"我們好得很!""那你一個人跑來這裏生悶氣幹嗎?"陳戰走在前面,他聽到這句話,回過頭,"你就這麽希望我和她分手?"他這幾句話問的既咬牙切齒,又慢條斯理,他站在比謝康高的地方,所以他的話就象一塊磚朝謝康頭頂壓下來,砸得後者半天沒回過神。我不是......,陳戰像一只越升越高的風筝,在謝康發怵的時間內穿過了無數重雲層,我不是......,謝康聽見自己的上唇對下唇說,而陳戰到了不可知的遠方。

"沒找到?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和他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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