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玄度話一出口就覺得似乎不妥,忙又找補道:“那簪子勝在做工精致,但品相一般,原也不是什麽正經玉石,賣二兩銀子貴了些。你若喜歡玉簪子,日後我給你買支更好的。”

趙珩:……

他奇怪的看了眼李玄度:“你有錢?”

李玄度:……

差點兒忘了,他現在是趙珩的奴隸,渾身上下除了這點不值錢的皮肉,餘下的可都是趙家的。

他頗有些窘迫,硬着頭皮道:“萬一呢!”

趙珩“切”了一聲,倒也沒放在心上。他當然也沒有覺得不舒服,這簪子本來是想買給李玄度的。他只是單純覺得這人簪玉簪會很好看。他見城中有些讀書人最愛用簪子簪發,腹中有幾滴墨水瞧不出,面上瞧着倒是風度翩翩的。不過既然他不喜歡假貨那便算了。若日後有機會送他支真品便是了。

“阿琰他們跑哪兒去了!才一錯眼就不見人影了,看再走丢了。”李玄度扯了別的話頭,邊說還邊伸着脖子四處張望。

趙珩道:“這武威城有多少耗子洞阿琰都門兒清,誰丢了他也不會丢的。”

“那倒是厲害了。”李玄度幹巴巴的回了一句,聽着沒什麽誠意。

倆人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趙琰幾個小的已經把這條街看完了。

“大哥,前頭也沒啥好看的了,我好餓,我們今天能下館子麽?”趙琮舔了舔嘴唇,一臉期待的看着趙珩。

“下什麽館子呀,吃一頓得多少錢!”趙琰不贊成道。

趙琮噘嘴:“可往年我們都下館子的,我都盼了一冬天了。”

“往年咱也沒讀書啊!”趙琰回道。

趙琮抱着趙珩的大腿眼淚吧差道:“大哥,真的不能麽?”

八歲上下的孩子正是嘴饞時候,趙琮是老幺,家裏難免偏愛些。不過趙琮也不是那不懂事的頑劣孩子,抹抹眼淚吸了吸鼻子也就算過去了。

“那咱趕緊回家吧,我怕一會兒飯館的味兒飄過來,我,我受不了。”趙琮說話還帶着兩分哭腔。

趙琰也知道弟弟委屈,但沒辦法,娘最近日日憂愁,他琢磨着許是爹這倆月沒送軍饷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不差這一頓飯錢。”趙珩愛憐的摸了摸弟弟的頭,擡了擡下巴颏:“走吧!”

“大哥!”兄弟倆齊齊開口。

趙琮急急說道:“大哥要吃藥的,不能亂花錢!”

“吃藥也用不了多少錢,爹很快就拿軍饷回來了,沒事兒的。”

趙琰一聽忙問:“丁大叔說的?爹有信兒了?”

趙珩“嗯”了一聲:“爹好好的呢,沒事兒。”他捏了把趙琰鼓鼓的臉頰:“別整天愁眉苦臉跟個小老頭似的。”

芳唯撲哧一樂。

趙琰氣的跺腳:“你們都笑我!我,我一會兒得多吃一碗豆花兒!”

“小精細鬼,就多吃一碗豆花兒啊,我們阿琰可真出息!”芳唯笑眯眯道。

趙琰又急又惱,“哎呀”一聲扭頭就跑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往飯館走,路過一處陶瓷攤子時李玄度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袖:“客官,瞧瞧瓷器不?”

李玄度下意識的避開,客氣道:“不了,謝謝。”

那攤主細細瞧他兩眼,客氣笑道:“不打緊。我們是打九江郡來的,當地瓷器負有盛名,都是西北一帶不曾見過的,今年也是頭一遭往西北來,便想招攬些客人。”

聽聞九江,李玄度腳步微微一頓,不由拿起一尊陶瓷花瓶看了眼。只見瓶底刻着一個“白”字,他眸子一亮,輕聲道:“九江白氏?”

攤主立馬笑開:“客官好眼力!”

“你喜歡這花瓶?”趙珩淡淡看了眼,心裏合計着手裏的錢大抵是不夠的。

李玄度輕輕放下花瓶搖了搖頭:“不過是個擺件,不中用。”

他沖攤主微微颔首,便同趙珩往飯館去了。

前腳剛走,攤主就和身邊那人嘀咕道:“怎麽樣,和主子要找的人是不是很像?”

那人點了頭:“而且他知道九江白氏。”

攤主便道:“那我傳信給主子,看有何指示。你身手好,就留在這裏繼續打探。”

“好。”

這小小的瓷器攤在李玄度心裏掀起了一點波瀾,吃飯時便有些心不在焉,趙珩都瞧在眼裏。

飯後趙珩領着一串孩子回家,還不忘給孟氏打包了一份吃食。回家少不得又被孟氏啰嗦兩句,趙珩聽在心裏竟覺得十分悅耳。自從夜裏不再被陰邪之氣纏身,不再夜夜噩夢後,他很容易開心,尤其是這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如同陳年佳釀,細細品味之下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不知怎麽,他心裏總隐隐有些擔憂。他害怕這一切都是鏡中月水中花,是一場彌天大夢,總有一天他會醒來。

晚上,李玄度給趙珩針灸之後便坐在窗前默然不語,趙珩則躺在炕上胡思亂想。如豆燭火也不敢跳動的太歡快,只安安靜靜的燃着,灑滿一室昏黃。

“……你在想什麽?”躺在炕上的趙珩率先打破了寂靜。

“唔……”李玄度回神過來,道:“沒什麽。”

趙珩“切”了一聲:“不想說就算了。”

李玄度坐久了,半邊身子有些發麻。他活動兩下,伸了個懶腰,狹長的眸子斜觑着趙珩,笑道:“瞧你這酸不溜丢的語氣,想知道什麽直接問便是。”

趙珩被他戳破心思也不惱,雙手枕在腦後,翹着二郎腿,還真問道:“九江白氏。”

房間的窗開着,春日微涼的晚風輕拂進來,夾着淡淡清冽的青草氣息。李玄度恍惚了一陣,仿佛回到了雲夢那個春天。漫山遍野的花都開了,大湖蒸騰着水汽,處處都是生機。

他輕嘆一聲,道:“九江白氏的家主是我多年好友。我受困十幾年,好不容易逃出來,本想投奔于他。只是沒想到追殺我的人在那時幾乎可以控制整個南方。白氏的根基在南方,我怕牽累他,便不曾與他來往。白氏靠瓷器起家,是南方巨賈。白日裏在瓷器攤上見到白氏出的瓷器,難免唏噓。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倒也沒什麽不可說的。”

“你在巫族的地位應該很高吧。”趙珩突然問道。他說:“你認識這麽厲害的人,你的巫術在我看來也很厲害,還有你的學識氣度談吐,怎麽看不像普通人。”

李玄度默然片刻,輕笑一聲:“我出身巫族嫡系,是前任大巫的二弟子。”

“那你為何淪落至此?”

李玄度好半天沒出聲。他起身關上窗戶,吹熄了蠟燭,道:“睡吧,時候不早了。”

趙珩乖覺的沒有追問。

這一夜,星河流轉,一夢千裏。

李玄度已經很久沒做那個夢了,那場冷的人心肝發顫的夢。那年冬天極寒,雲居山下起了白毛雪,山上山下到處都是凍死的人。他早已記不清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死人,也早已忘了自己是怎麽出現在雲居山上的。他只記得在他凍的快死的時候,恍恍惚惚跌入一個瘦弱卻溫暖的懷抱。

凜冽的寒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白毛雪掙命一般往脖子裏鑽。那個人扯下他的披風将自己裹起來,冷冽的氣息裏夾雜着清苦的藥香……

在藥香的包裹下,李玄度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洗的有些發黃的裏衣。他大腦空白了一陣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趙珩。

外面的天剛有些微微亮,李玄度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把拱進趙珩懷裏的腦袋收了回來。直到躺回到自己枕頭上,方才輕舒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喘完,就聽趙珩要命的聲音傳來:“做賊心虛了?”

李玄度:……他決定閉上眼睛裝死。

趙珩輕嗤一聲,悉悉索索的在被子裏穿上衣服準備下炕。

李玄度睜着一只眼瞧着,忍不住問道:“你起這麽早?”

趙珩挪揄道:“不裝睡了?”

李玄度:……他就嘴欠。

趙珩見他面皮發紅,也不調侃了,只道:“我醒了便醒了,不喜歡睡回籠覺。出去打會兒拳,你睡吧,今兒沒人吵你。”

真是破天荒了,李玄度暗想,不過能睡個好覺他可是求之不得。旁邊沒人煩他,一個沒收住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來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完成早讀在院子裏複習功課了。

趙珩見他大姑娘似的扭捏着從屋裏走出來,笑着指了指廚房:“早飯在竈上溫着,先去吃飯吧。”

李玄度老臉通紅,匆匆道一句‘多謝’,忙腳底抹油般溜走了。

趙珩頭一次見他如此狼狽姿态,竟覺頗為有趣,不由笑了一聲。扭頭見趙琰趙琮也捂着小嘴偷樂,當下板起臉:“不許笑,要尊師重道。”

趙琰拉長了聲音道:“是~大哥~”

還沒進廚房的李玄度:……其實大可不必這麽大聲音的,他不聾。

……

平靜中夾雜着縷縷憂愁,日子也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四月中旬。趙家依舊沒有收到趙平都的軍饷。趙珩從老丁那裏打探來的消息,武威軍大都督重傷不治,軍中群龍無首,西戎趁機發兵,武威軍連連敗退。

這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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