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趙珩滿身是血的跑回來,街上情況必定不好。李玄度見他體內陰氣流竄,不由生了幾分擔憂。他緩步上前,欲放松趙珩的幾處大穴,卻被趙珩抓住手腕。
趙珩比李玄度矮一個頭,他微揚起腦袋看着李玄度,幽深的眼眸翻湧着滔天血海,像燃着兩簇攝人魂魄的赤紅鬼火,讓李玄度感到強大的壓迫。
“阿珩!”李玄度低低喊了他一聲。
趙珩斂下眸子,牽了牽嘴角:“西戎兵已經沖進城了,城內守備軍力有不逮,節節潰敗。西戎兵見着人就殺,我們得想辦法活下去,其他的事情暫且放一放吧。我得謝謝先生保下阿琮。”
李玄度眼神複雜的看了眼趙珩,這種陰邪之氣最喜鮮血,他很擔心趙珩會被其操控,變成嗜殺的殺器。不過趙珩說的對,眼下尚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應該的。”李玄度垂下晦暗的眼睛,道:“城中到處都是西戎兵,我們恐怕很難逃出去。”
正說着,忽聽巷口傳來西戎兵焦急的說話聲。
趙珩當即關上院門,道:“他們發現了被我殺死的西戎兵,恐怕會再來搜查。”
李玄度眉頭一皺。他微微動了動背在身後的手,适才他就是用這只手甩出菜刀砍死了那個西戎兵。但這一刀已經花費他近乎大半氣力了。自從被抽了巫骨,穿了琵琶骨,他功力盡失,很難凝聚起多少內力。而眼下他又不知趙珩的身體是什麽狀況。境況實在是遭……
“李先生!”
正在李玄度糾結萬分時,隔壁曹木匠家的兒子曹阿九攀上牆頭,小聲喊道:“李先生,阿珩哥,我爹喊你們來我家避一避,我家有暗窖。”
李玄度看了趙珩一眼。趙珩握着西戎刀,眼神猶豫。
趙琮見趙珩半天不應聲,不由奇怪:“大哥?我們可以去阿九家麽?”
趙珩回神過來,咬着牙道:“好。”
趙琮立馬去挪梯子。
李玄度走到趙珩身邊去奪他手裏的刀,趙珩眼神一厲,惡狠狠的瞪着他。
“血液的味道會刺激你體內的陰邪之氣,阿珩,把刀給我。”李玄度态度強硬。
趙珩慘白的臉抽搐着,眼神閃過劇烈的掙紮,腦子裏也亂成了一團。好像有無數道鬼叫聲同時在他腦中響起,他看到了被砍斷腦袋的趙平都,看到了倒在血泊裏的孟氏,看到了芳唯、阿琰、還有缺了半個腦袋的丁大叔……
死死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暗紫的陰氣再一次開始在他體內流竄。李玄度趁機封住他穴位。趙珩手一松,西戎刀應聲落地。
趙琮已經搭好了梯子,扭頭喊道:“先生,大哥,快來!”
李玄度扶着渾身疲軟的趙珩走到牆根,腳步頗有些踉跄,他對趙琮說:“跟先生一起,先把你大哥送過去。”
曹阿九跟趙琮差不多大,身上也沒多少力氣,他瞅着幹着急,就把他爹曹木匠給喊過來了。李玄度在下邊往上托,曹木匠直接将人接了過去。緊跟着是趙琮。
李玄度想到什麽,快速返回趙珩屋裏,把藏在櫃子裏的兩片金葉子還有銀針,并一些黃紙朱砂胡亂的收起來帶走。翻過曹家院子的時候,還不忘讓曹木匠把自家院子的木梯收回來,以免被西戎兵發現。
曹木匠還不到三十,是個憨厚老實的青年。他家也是軍戶,不過投軍的是他大哥。曹木匠是小兒子,留下給爹娘養老送終。老兩口前兩年就撒手人寰了,如今曹家只有曹木匠一家三口。
曹木匠雖平日不大愛言語,但他手藝沒得說。李玄度見過一些他給曹阿九做的小玩意兒,木質打磨的圓潤光滑,設計也極為精巧。所以在見到曹家廂房裏掩在機關後的暗窖時,他一點也不覺得吃驚。
曹木匠的婆娘呂氏拿了些幹糧和水放在暗窖裏,道:“事情緊急,家裏現成的幹糧不多,咱們省着吃,當可以藏個三五天的。”
呂氏和曹木匠不同,她是個爽利婆娘,有什麽便說什麽。平時和孟氏關系處的不錯,經常搭伴去街市買東西。
只不過今兒早上呂氏頗感身上不适,便沒有一起去。曹木匠大清早去客人家量尺,回來的時候曹阿九被呂氏打發出去喊大夫。有幸曹阿九機靈,見着城門口有西戎兵忙撒丫子就往回跑,這才躲過一劫。
“曹嫂子能收留我們已是莫大恩情了。”李玄度如是說道。
“天殺的西戎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好,非要整天喊打喊殺,也不怕遭天譴。”許是想到趙家狀況,呂氏紅着眼睛啐罵兩句,也不敢當着孩子面抹眼淚。
曹木匠從外頭進來時,天已經黑透了。他合上暗窖機關,急急說道:“又來了一波西戎兵,聽着人數挺多,不像先前那樣只有三五個零散士兵。”
李玄度就道:“我猜西戎大部兵力已經集結入城了,他們應當在挨家挨戶搜刮糧食金銀。”
暗窖中衆人陷入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有了動靜。
聽着外頭傳來清晰的翻找東西的聲音,呂氏恨的牙癢癢。不多時,翻東西的動靜小了,許是西戎兵走了。不過隐隐約約還能聽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暗窖裏的人也不敢出聲,只豎着耳朵糾着眉頭細細聽着。
趙琮探着小腦袋四處嗅了嗅,驀地瞪圓了眼睛,急急扯着李玄度的衣擺小聲道:“先生,火燒味兒。”
躺在土炕上的趙珩半撐着身子起來,虛弱說道:“西戎人點火了,他們怕不是要放火燒城。”
暗窖的确是藏身的好去處,但條件有限,這裏通風并不是很好。外面的煙越來越大,若不出去,必定會被熏死在暗窖中。
呂氏氣的磨牙:“出去也是送死,困在這裏也是一死,倒不如出去和西戎兵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老娘還賺了!”
趙琮和曹阿九已經開始咳嗽了,又怕咳嗽聲會引來西戎兵,捂着嘴巴壓抑着,憋得小臉通紅。
李玄度暗嘆一聲,事已至此,別無出路。
他沖曹木匠點了頭:“有勞曹大哥打開機關吧。”
木匠家裏多的是木頭,一點火星子很快就成燎原之勢,燒的比別處都旺。從暗窖出來時,這一片民房都被燒了,火勢滔天,濃煙滾滾。
曹木匠背着趙珩,李玄度牽着趙琮,呂氏則護着曹阿九,幾個人在大火中穿行,赤紅的火舌灼燒着皮膚,呼吸難以為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玄度似乎聽到一片混亂之中傳來陣陣馬蹄聲,有人在高聲喊叫:“救火!快救火!”
直到身體被不知道誰的手大力拖行出去,一大口新鮮空氣灌入口鼻,他方才活過來。他們竟然獲救了。
馬上那人是個中年将軍,西戎人模樣。他兩條濃眉狠狠揪在一起,問手下:“只有這幾個活口麽?”
手下人道:“回蘇泰将軍,其他人都被砍殺了,只有這幾個活口,不知他們是怎麽躲過去的。”
蘇泰收了收缰繩,安撫腳下因灼熱而不安分的戰馬,惱恨道:“賽山這個愚蠢的家夥,只知道燒殺搶掠。我們好不容易奪下武威城,當以此為根據,徐圖西北。他倒好,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李玄度費力的擡頭看了眼說話的将軍,眸光一閃。若這将軍有實權,也許他們尚有轉機。
一匹馬疾馳而來,馬上那西戎兵大喊:“蘇泰将軍不好了!賽山将軍把武威城的百姓糾結起來,要全部斬殺!”
李玄度陡然一驚。
蘇泰大罵一句,狠狠抽了一鞭子,戰馬長嘶一聲,飛快的跑了。
李玄度看着蘇泰離開的背影,心裏七上八下。
趙琮小聲問李玄度:“先生,我們都會被殺死麽?”
李玄度将他摟在懷裏輕聲道:“也許不會。”
他扭頭看了眼靠在牆角的趙珩,問道:“阿珩,你身體如何了?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火光下趙珩的臉慘白無比,他睜着烏黑的眼睛,面無表情道:“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曹家三口也是一身狼狽,好在人都活着。李玄度微嘆口氣,眉頭始終皺着。
天邊露出兩分魚肚白,熬過了最黑暗的黎明前,天就快亮了。
大火燒了大半夜,雖然西戎人在救火,終究杯水車薪。民房還是燒毀大半,放眼望去廢墟一片。
遠處傳來馬蹄聲,李玄度一行人被這些西戎兵押着往城門口去。那裏聚集了城中一些尚還活着的百姓,還有摞成堆的屍體。
賽山和蘇泰還在争執。
“……西戎本部去歲年景不好,族人餓死者不在少數,我們本就缺糧!若留下這些活口,得多少糧食供養!”賽山咆哮道。
蘇泰回道:“若奪一城便屠一城,只會激起民怨,大周若拼死抵抗,我們又能落得什麽好處?”
賽山譏諷一笑:“軟弱的大周子民哪來的勇氣和西戎王師對抗,你倒真看得起他們。”
二人久久争執不下,但一路殺過來,早已精疲力竭,再争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二人于是各退一步,決定将武威城的百姓驅趕至大月山,任其自生自滅。
這天沒出太陽,大團的烏雲低低的垂在蒼穹上。活下來的上千百姓攜老扶幼,被迫離開了家園。
趙珩趴在曹木匠背上,扭頭看了眼武威城破敗的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