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蒼穹幽暗,月光艱難的透過遮天巨樹的縫隙,慘淡淡的灑下來。周身的草木在山風的裹挾下凄凄搖曳,飒然有聲。灌木叢中蟲鳴陣陣,此起彼伏,頗顯焦躁,仿佛在預示着危險的降臨。

李玄度極目遠眺,群山萬壑籠罩在夜霧之中,模糊難辨。野獸的咆哮聲伴着人們聲聲不絕的凄厲哀嚎遙遙傳來,回蕩在山谷之間,呼嘯的山風中飄蕩着淡淡血腥味。

倏地,兩旁灌木叢乍然搖晃,似有什麽東西從中疾馳而過。緊跟着腳下傳來密密匝匝的腳步聲,惹得山間大地一陣輕晃。幽暗的薄霧中點點綠光逐漸清晰起來,恐怖的氣息籠罩在衆人頭頂。

“狼群——是狼群!”百姓們驚恐萬分,紛紛後退。

“別動!”李玄度低低的聲音傳來,帶着幾分不容抗拒的壓迫。

他冷靜吩咐:“年輕力壯的小兄弟們将老弱婦孺圍起來,大家圍成一個圈,不要慌,不要亂,更不要想着跑。在山中除非你長了翅膀,否則誰也跑不過狼群。”

慘叫聲還在持續,令人毛骨悚然。在巨大的危險下,有些人本能遲鈍,無法思考。趙珩見這些人不動,喊了曹木匠、馮起和張齊一起,自發的站在隊伍外圍。他們一動,其他人也跟着動了起來。

狼群怕火,但他們匆忙上山,根本沒有時間挖火溝。山間草木繁茂,一旦點火必定火勢極大,就算不被狼群生吞活剝,也會被大火燒死。

李玄度遂對衆人說:“在外圍挖幾個小坑,把枯枝樹葉塞進去,點火,動作要快。若見火光要熄滅,便繼續往坑中添柴。注意不要讓火勢蔓延出去。”

他話音一落,趙珩立馬動手,絲毫沒有猶豫。

火點起來的時候,狼群也逼近了。

趙琮在人群縫隙中見李玄度沒有進圈,急忙喊道:“先生!快回來呀!”

趙珩聞言猛地擡頭:“李玄度!快回來!”

李玄度搖搖頭:“我們手裏的柴火有限,堅持不了多久,只能暫時拖延,要遣退狼群還得另想他法。”

說完,他随手摘下一片樹葉,在趙珩擔憂的目光下盤膝而坐,施施然的将葉片搭在唇畔。尖銳的嘯聲乍然打破山間寂然,像響亮的信號,狼群倏然止步,噴着鼻響,狼爪不停刨地,一臉焦躁的看着李玄度。

清亮的曲調悠悠傳來,時而低沉急促,時而高亢明亮,時不時穿插着幾聲狼的咆哮。多番交涉之下,狼群隊伍中一只渾身銀毛的高大頭狼氣勢雄渾的走出來,幽暗的雙眸高傲的瞥了眼李玄度,而後仰天長嘯一聲,轉身沒入狼群。狼群雖有不甘,但最終還是散去了。山野間重歸安靜。

百姓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仿佛剛才是一場夢境,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沒有被狼群吞掉。

“哇!”一個小孩子稚嫩的唏噓聲打破了詭異的安寧:“他好厲害!”

趙琮聞聲當即挺着胸脯揚着腦袋驕傲的說:“他是我先生!”

百姓們紛紛回過神來,終于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還活着,忍不住想要歡呼。李玄度忙制止:“噤聲,仔細再招來其他猛獸。”

話音剛落,他猛咳一聲,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手裏的葉片。

趙珩心一驚,飛跑過去抱住栽倒的李玄度:“你怎麽樣!你……你不要總是逞強!”他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上是心疼還是惱恨。

李玄度撫着胸口緩了口氣,安撫道:“我沒事兒,只是有些累了,我靠着你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們得行針走穴,否則你今夜必定睡不安穩……”

“你行了!”趙珩紅着眼睛道:“用不着行針,今夜我不會睡,這裏太危險了,我會安排人輪流值守,其他的事你不用管,安心歇着。”

李玄度還要再說,趙珩不容分說的在他脖頸處穴位一捏,李玄度當下便暈死過去,人事不知。

曹木匠擔憂道:“李先生不會有事吧。”

其他百姓見狀也紛紛上前詢問,這人救了大家的命,是他們的大恩人!

趙珩搖搖頭:“他耗費太多氣力,需要休息。”他喊了趙琮過來,把李玄度交給他,嚴肅叮囑道:“好好護着先生,讓先生安生休息。”

趙琮用力點頭:“放心吧大哥!”

不知怎麽,把李玄度交給趙琮的時候,趙珩心裏莫名有幾分不爽。他似乎不大願意看到李玄度躺在別人懷裏的樣子。

他在心裏暗暗唾棄自己兩聲,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将人推給趙琮,立馬起身走了,他怕看見鬧心。

“……大月山情況複雜,只怕夜裏還會有什麽不知道的危險,我建議青壯們輪流休息,在周圍放哨。”趙珩找來馮起和張齊商量道。

兩人都被李玄度給鎮住了,這會兒趙珩說什麽他們就聽什麽,還找來其他青壯交給趙珩安排,大家都沒什麽異議,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趙珩在距李玄度不遠的位置放哨。這會兒趙琮也睡着了,他小小的身子緊緊抱着李玄度,背靠着粗壯的樹幹。似是有些睡不安穩,他總是動來動去。

趙珩走過去輕輕摸了摸趙琮的臉頰,沾了滿手的潮濕冰冷。趙琮在睡夢中喊着爹娘,喊着大姐二哥……

“阿琮,有大哥在呢,不用怕……”

當年趙平都護着自己一路逃亡,如今趙家這唯一的血脈便由他來守護吧!

山風從蒼穹深處呼嘯而來,吹散了模糊一團的薄霧,吹散了抱成一團的粗枝樹葉,吹散了黑暗中閃爍着的無數幽光,卻吹不散人心中的陰霾,吹不滅巷子裏那場大火,更吹不幹臉上奔湧的淚水。

趙珩靠坐在樹幹上,參天大樹遮蔽天日,舉目所見只有寥寥殘星墜在天際,散着微不足道的光芒。

不知不覺間,他又陷入了那場久違的噩夢。

幽暗的峽谷間,高聳的石像矗立兩旁,面目猙獰。擡頭遠望,天穹霧霭蒸騰,一尊雕像在其中若隐若現,周遭冰藍幽影幢幢,鬼魅妖冶。一條用碎石鋪就的窄路直通天穹。

趙珩踏上那條路,腳下是赤紅烈焰熊熊燃燒,烈焰之中森森白骨散着冰藍的光。他踏着白骨燒就的赤紅血路不停的向前走,周身飛舞的螢火灼燒着皮膚。

越是往前走雙腿越是沉重,他感覺胸腹之中壓抑着一股力量,像困獸找不到出口,只能橫沖直撞四處發洩。

強大的壓迫感迫使他屈膝跪在碎石路上,烈焰讓雙膝變得滾燙。燥熱的風呼嘯而過,發出哨子一般尖銳的嘯聲,胸口陡然一陣劇痛,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血液滴落在透紅的碎石上霎時間被燙幹,點點紅霧飄散,伴着一股刺鼻的腥味兒。

再次擡頭看像雕像時,趙珩雙眸陡然瞪大。那雕像周圍的冰藍鬼影突然消失不見了,不知從何處飛來幾只白鶴,在雕像四周盤旋鳴叫。緊跟着山石崩裂,雕像石身上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透過那道縫隙,他隐約看到石像裏有一個人盤膝而坐。

那人穿着一襲白衣,寬大的袖口上用紅線繡着繁複的花紋,如藤蔓一般攀延至領口。他墨發如藻,柔和的垂在肩上,映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通透如白玉。像一道劈開山石的月光,無所顧忌的點亮了地獄的黑暗。

趙珩忍不住伸手握住那束月光,直到胸腹之間的郁氣散去,他緩緩睜開眼,發現李玄度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明亮的眸子閃爍着憂慮。

“你……”

“先別說話,平穩氣息。”李玄度輕聲引導:“你體內陰氣湧入丹田,你又無法纾解,以至丹田之內無法承受吸納太多陰氣。幸好我醒的及時,否則你必定走火入魔。”

趙珩按照李玄度的方法吞吐吸納,配合他的針法,這會兒倒覺得身上輕松不少。

他看着李玄度,想起了夢中那個白衣尊者,他有着一張和李玄度一模一樣的臉。

“玄度……”

“嗯?”

“沒什麽……”

趙珩仰頭看了會兒天,一輪彎月在樹梢後若隐若現。他忽然道:“玄度,是月亮。”

李玄度淡淡點頭:“是啊,雅稱而已,小時候師父倒是常喊我月亮,長大後便改為玄度了。”

“月亮……”趙珩喃喃自語:“月亮,是黑暗中的光。”

李玄度行完針,頗有些憂愁:“你體內的陰氣發生了變化,目前以我的手段無法将其引出。我從家裏帶的符紙被大火燒壞了,看來要捕獵些野獸拿到獸骨才行。”

趙珩擦了擦嘴角血跡,道:“引不出便算了,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想到什麽似的,他微微眯起眼,舌尖抵着唇角,道:“如果我可以吸納這些陰氣為我所用呢?”

李玄度看到他嗜血的眸子,不由心驚:“阿珩,陰邪之氣非正道之氣,若用之,必受其所累。”

趙珩慵懶的靠着樹樁:“心有正道,便不懼邪魔外道。我會學會操控它們。若有一日我被邪氣反噬,你便殺了我,不必留情。”

他盯視李玄度,一字一句道:“我想活着,但絕不像蝼蟻一般任人踐踏的活着。我要乾坤颠倒,讓光芒穿透黑暗,讓這紛亂的世道匍匐在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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