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姬昊将密折狠狠摔在地上,滔天怒意讓他渾身止不住的發顫,絲毫不顧周天子的威嚴,破口大罵:“楚煜這個王八蛋,他世居南方,西北戰事幹他何事!”

內侍楊泉撿起密折,安撫道:“陛下息怒。”他嘆了口氣,道:“陛下下發聖令,令各門閥氏族發兵以助王廷退敵。既有聖令,他們理當遵從。為君分憂是臣子的本分。若不從,才是大逆不道。”

姬昊怒視楊泉:“這麽說倒是朕的錯了?”

“自然不是。”楊泉趕緊搖頭解釋:“只是我們都低估了淮陽王的野心,他不僅要地盤,還要民心,更要這大周天下呀~”

“是朕疏忽了。”姬昊冷靜下來,以手撫額,一臉愁苦:“西北情況緊急,若再無援軍,只怕西戎人都要打到大周國都了。楊陵這個老匹夫,他身在隴西卻拒不發兵,該死!那些手握兵權的門閥都等着看朕的笑話呢。若大周亡了,倒正稱了他們心意。”

說到此處,姬昊突然落下淚來:“朕乃堂堂大周天子,卻半點天子尊嚴都沒有。屬國造反,門閥各懷鬼胎。每年向朝廷進奉的稅銀越來越少,倒像是施舍一般。國庫空虛,養兵都成問題。這樣的大周,如何才能恢複昔日鼎盛呀!”

楊泉也跟着抹了抹眼淚,哀嘆道:“可惜大周無良将。”

姬昊冷哼一聲:“非是大周無良将,而是良将都被放逐,不得重用罷了。”

楊泉暗暗瞧着姬昊的臉色,斟了杯茶水,回道:“陛下又想起從前的事兒啦?”

姬昊冷硬的臉緩了幾分,面上顯出兩分悲戚之色:“朕出身卑微,不受重視,是太子哥哥時常照拂朕。可惜太子哥哥遭逢大難,不得善終。那些替太子哥哥說話的朝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話至此處,姬昊突然道:“顧氏一族便是因此而受牽連,阖族流放嶺南。”

“是啊。”楊泉回憶了一下,道:“顧氏善兵,深受先帝重用。早年一直陳兵陽門關,西戎懾于顧氏威名,不敢擅動。顧氏獲罪也才十幾年功夫,西戎便生了不臣之心,若顧氏再出山……”

像是意識到什麽,楊泉臉色劇變,忙跪倒在地:“是臣僭越了。”

“起來吧,你也是為朕考慮。”姬昊沉浸在往事中,并未在意楊泉的話,而是道:“雖然先帝定了顧氏的罪,但再想想,手握重兵的顧氏牽連進太子哥哥那件事中……畢竟事涉弑君謀反,滔天之罪,父皇竟僅僅流放了顧氏。是不是說明在父皇心中,顧氏之罪尚有轉圜的餘地……”

楊泉悄悄擡頭,小心試探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姬昊無意識的摩挲着手指:“皇室有難,江山危急,讓有罪之臣戴罪立功也未嘗不可。”

楊泉道:“只怕朝臣們不會願意。”

姬昊哼道:“誰若不願,那就去西北戰場試試,看他能不能囫囵個回來!朕管不了那些門閥,難道連幾個酒囊飯袋的臣子還管不了了!”

“陛下英明。”

“行了,拍馬屁的話還是算了吧,朕什麽樣自個心裏清楚。”他有些悵惘道:“朕不及太子哥哥運籌帷幄,素有賢明。但朕記得太子哥哥的心願,他說要讓大周強大起來。朕想完成太子哥哥的心願。”

楊泉一臉肅然:“太子殿下泉下有知,必定會保佑陛下的。”

說着話,殿外傳來少年清脆的說話聲,楊泉立馬換上笑模樣,道:“是大皇子來給陛下請安了。”

姬昊還沒能從往事中抽離出來,聞言不禁嘆道:“朕記得太子哥哥出事那年,皇侄兒已經出生了,只可惜……若那孩子還活着,今年也有十五歲了,是個少年郎啦。”

“可不是。”楊泉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淚,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哽咽。

……

“阿九快呀,從東邊包抄過來,快點快點!”趙琮一邊往南追着兔子跑,一邊扯着脖子沖曹阿九咆哮。

伏在灌木叢裏的曹阿九忙應道:“來啦來啦,別催啦,一會兒給兔子吓跑了!”

“哎呦!它奔我來啦!”曹阿九說着從灌木叢裏跳出來,直直往前一撲,那肥碩的灰兔子一把就給他摟進懷裏。他抱着兔子不撒手,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阿琮,我抓到啦!”

趙琮一臉開心道:“今天可以開葷了,給先生還有曹嬸子補補身體。”

他從曹阿九懷裏捏着兔耳朵把兔子拎出來,然後往四處看了看,道:“都說靠山吃山,還真是這麽個理兒。大月山上不僅有野果子吃,還有這麽多笨兔子笨山雞,像個寶藏。”

曹阿九從地上爬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土,說:“可山上也有好多毒蟲毒草和瘴氣,還有猛獸!要不是李先生在,我們來的那天就給狼吃了。吶,還有那個小裁縫,吃了有毒的果子,這會兒還在岩洞裏躺着呢,差點兒就沒命了。”

趙琮就道:“如果大月山沒這些危險,早就被西戎人占了,哪還輪的上我們!我先生說了,生機之中也會暗藏危險,但險境之中也未必沒有生機。”

“李先生可真厲害!如果能繼續跟李先生讀書就好了。”曹阿九道。

倆少年一邊說話一邊往人群聚集地走,大人們都在忙着幹活。

李玄度因為驅狼一事,深得百姓推崇。他又識得很多毒草毒蟲,又懂醫術,一路上山,在他的帶領下百姓規避了很多危險。俨然已經成為被放逐大月山這些百姓的頭頭。

大月山的确危險重重,饒是李玄度也不敢保證絕對安全。他依着風水地勢以及周圍環境,選中了半山腰至山頂中間的一處地勢。這裏有一大片天然形成的岩洞,且山勢頗高,周圍植被沒有那麽茂密,倒正适合落腳。

為防野獸突襲,一找到落腳處李玄度便讓趙珩集合了些青壯,按照他的指示在周圍用石頭堆起了防禦工事。其他人則在附近找些用得上的東西開始整饬岩洞。

曹木匠找了一幫手腳麻利的,從周圍砍了些樹,幹起了老本行,打了些木桌子。有手藝活好的,拿竹子柳條編了些竹筐簍子。女人們則找些韌性好的草葉子,三五成堆的坐在一處編草席。雖然眼下住所還是十分簡陋,但至少已經有些模樣了。

李玄度這段日子斷了藥,上山這一路上既要驅猛獸,又要時刻打起精神規避山中危險,耗費太多精力,前兩天還發了高熱,百姓們急的不行。

所幸李玄度第二天醒了過來。這兩日雖身子沒見大好,倒是不會發熱了。趙珩始終提着心,這幾日也不見笑模樣。

李玄度知道自個身子骨,他倒是死不了,只是之前在趙家補回來的全都連本帶利還回去了。不過來時路上他也瞧了,大月山上有些野生藥材他正當用,這要是在藥鋪買那得不少錢呢。他在趙家時都沒舍得給自己開這方子,不然趙琰那小老媽子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麽樣子了。

想到趙琰,李玄度心裏有片刻失神。當權者的一個決定,背後卻是無數人的累累白骨。前一刻他們還在街上笑鬧,還在院子裏讀書,聽蟬鳴,見花開。也許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厄運會降臨在他們頭上……

“想什麽呢?累了?”趙珩端了碗熱湯進來,道:“靳大夫剛熬的老山參湯,你喝一些。”

李玄度端起碗吹了吹,山參的氣味雖沖,但同樣讓人安心。

“我聽外頭還挺熱鬧,是有什麽好事兒?”

趙珩“哦”了一聲,道:“阿琮和阿九抓了只兔子,嚷嚷着讓馮起烤兔子呢。

李玄度輕笑一聲:“到底是孩子,活潑。”

他緩緩喝着湯,抽空又摸了摸趙珩的脈。他教了趙珩引渡陰氣的方法,這幾天趙珩都在修習內力。

“你倒是習武的好苗子,不過幾日便能領悟關竅。”李玄度收回手,道:“眼下脈象平穩有力,是個好兆頭,這些日子好好養身體,難的還在後頭呢。”

趙珩應了一聲。

“不過武藝精進,學問也不能落下。”李玄度端着碗道:“把阿琮和阿九也喊回來,瘋玩大半日了,該學習了。我們接着講《周史》。”

趙珩先是細細打量眼李玄度,見他臉色雖有些蒼白,但人瞧着倒頗為精神。到底是吃了幾根老山參的,總算沒白吃。他扭頭沖外頭吼了兩聲,倆孩子也不纏磨馮起了,丢下兔子就跑回岩洞。

趙琮雖說不大樂意讀書吧,但他還挺喜歡聽李玄度講《周史》的。先生講課很有趣兒,說故事一樣,他們都很喜歡聽。岩洞外頭有玩鬧的小孩子,聽着李玄度講課也悄悄扒着岩洞聽,不敢弄出大動靜來。李玄度見了便将孩子們都叫了進來,大家圍坐成一圈,聽得頗為認真。

李玄度講課也不貪多,他怕學生消化不完,講完一段便停了,讓孩子們各自玩兒去。

彼時金烏西墜,斜斜的灑進岩洞裏,正打在李玄度身上,如同一尊鍍了金邊兒的神像,趙珩看了他許久。

李玄度感受到趙珩的目标,不由睜開眼瞧他:“你……是我剛才有什麽地方沒講明白麽?”

趙珩猛回過神,掩飾性的以拳抵唇咳了咳,道:“也,額……是,是有點疑問。”

李玄度正襟危坐:“請講。”

他認真起來的樣子讓趙珩突然有些自慚形穢,他忙垂下頭深呼吸了幾次,待心緒平穩,他方才開口,問道:“隐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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